【傾盆恠雨泥三尺,繞樹佳人繡半鉤。】
深藍色繡金色暗花的荷包,被小釵系在嚴昭明睡炕的花帳上,隨清風飛舞,仔細聞起來,屋子裡也有一陣陣的幽香。
“按說大夫說已不用吃藥了,只食補調養就可以了,我怎麼覺得乏得很。”這一天早起,嚴昭明坐不起身子,對儷如道。
儷如道:“春困秋乏,身子懶了也是常有的,況且大爺的身子畢竟是大病過得,回頭我去瞧瞧食療的醫術,進補試試。”
嚴昭明道:“要你爲我操勞,辛苦自不必說了,我心下也十分感激。”
儷如倒覺得他這話生疏了,道:“大爺說的哪裡話,夫妻一體,應當的。”
儷如和嚴昭明,兩個人都沒有將話挑破,其實有件事,他們兩個都不願去想,他們兩個都隱隱約約地感到,嚴昭明的症狀,彷彿是舊病復發,他們怕的是,那暗害之人,不知何時,已經又陰魂不散地回來他們身邊。如果真的是這樣,敵暗我明,那下毒之人簡直是無孔不入,不知道又會想出甚麼辦法來。
自從嚴昭明吃藥以來,他的飯菜飲食,都是儷如和小釵親自單做的,儷如這一天,將廚房裡所有可以的東西都蒐羅出來,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個遍,沒發現甚麼不妥,又將屋子裡裡外外打掃了一個遍,最後發現,在花帳上掛着的那個荷包,是這幾天唯一多出來的東西。
“小釵,怎麼這裡多了個荷包?”儷如問。
小釵道:“哦,那是我係的,放了些香草,最能凝神靜氣。”
儷如道:“你這丫頭,還有這樣的心思。”
一邊笑着將荷包解下來細細地聞,只覺得味道十分特別,甜絲絲,有些草香,彷彿在哪裡聞過,一時又想不起來。一時好奇,便打開仔細瞧。
將荷包裡的乾花都倒出來攤開在絲帕上,細細地看,無非是些尋常的菊花、百合之類,一陣風吹來,儷如聞見一股熟悉的香味,聞了這味道,本來是昏沉欲睡的,可是儷如卻一個激靈站起來,這味道,她再熟悉不過了,這房中的三個人,都再熟悉不過了——曼陀羅。
果然,那個“壞人”,又回來了。
“小釵!這東西是哪裡來的?”嚴昭明和儷如,竟同時用一種近乎質問的口氣問小釵。
小釵也嚇得慌了神,道:“是,是二爺給的,說是,對大爺的病有好處,我……我也不知道呀!”
從前的許多線索,風一般地用上心頭,儷如立時站起身來,拿着荷包,快步出門了。
嚴昭明沒有問她的去處,小釵也不敢跟去——她自然,是去找嚴少卿去了。
二夫人陪着吳悅榕回孃家去了,嚴少卿被管束得甚嚴,房門口日夜輪流站着小廝丫頭,二夫人有話,若丟了嚴少卿,一班奴才都要重罰。
嚴少卿見儷如過來了,也不起身,頭也不擡地道:“嫂嫂,我日日衝了好茶等你,你終於來了。我剛叫人換了杯熱桂圓茶,嫂嫂試試。”
儷如道:“二爺早知道我要來麼?”
嚴少卿道:“自然,我一個人在房中正無趣呢。嫂嫂請坐。”
儷如並不坐,只是將荷包拿出來,道:“我瞧二爺倒鎮定,這東西,二爺見過罷?”
嚴少卿道:“是我給小釵的,嫂嫂不必問了,我直說好了,裡面的每一味藥材,都是我親手放的——包括嫂嫂知道的那一味。”
儷如一時沒想到他會這樣講,自己反而不知道說甚麼好了,只是被他這話激出了怒氣,道:“哦?二爺倒是大方,二爺就這樣簡單直接地承認了?”
嚴少卿道:“不。這是我故意放的,爲的就是引嫂嫂過來。嫂嫂不願意見我,我只好出此下策了。”
儷如愕然。
嚴少卿接着道:“嫂嫂不要誤會,我早前發現了一件事,早想對嫂嫂道出,可惜中間又出了些周折,所以延至今日。”說着,將龐玉櫻留下的那個黑漆梳妝盒拿出來。
儷如坐下,想聽聽他賣甚麼文章。
嚴少卿將梳妝盒的第二層打開,是那些整齊列着的精緻荷包。嚴少卿道:“嫂嫂你看,玄機就在這下面。”說着,將荷包盡數取出,用一支髮簪將梳妝盒下面襯着的紅綢撬開,裡面竟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夾層,下面鋪着兩包手掌大小的紙包。
儷如伸過頭去看,聞見了十分濃烈的曼陀羅味。
嚴少卿從牀腳端過一盆花,道:“嫂嫂你看,這東西,我用這其中一個紙包裡面的一點點東西合着水,澆了兩日,竟枯死了。”
儷如看那花,並不是一般枯死花那樣腐爛、變質,而是保持了盛開時的姿態,花、葉都褪去了原有的顏色,變爲一片慘白,看起來,像被極寒冷的冰封住了,在一剎那間迅速死亡。儷如用手輕輕觸碰那葉子,葉子竟變成了白白的塵埃,飄落了一地。在這世上,能這樣迅速而含蓄地殺死一條生命的,恐怕就只有如火焰般炫美豔麗的曼陀羅——那紙包裡包着的曼陀羅。
嚴少卿道:“嫂嫂,你記不記得,我和榕兒成親的第二天,龐老爺來家中大鬧?那時候,他將龐小姐的許多東西都蒐羅走了,我回來早,私心就收起了這梳妝盒,按說放在高架子上,免不了惹蟲蟻,起初我以爲,是這些荷包裡的香草避蟲,後來我再細看,才發現了這梳妝盒中的秘密。原來這些放滿香草的荷包,正是爲了掩蓋紙包的氣味的。”
儷如道:“你的意思是,這些東西都是從前龐二奶奶收着的?”
嚴少卿道:“我知道嫂嫂不信我,嫂嫂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正和龐小姐在房中爭執。”
儷如紅了臉,道:“依稀……記得,那時候,你們說的,彷彿是些‘勉強不勉強’的話。”
嚴少卿嘆一口氣道:“嫂嫂不要以爲我是渾渾噩噩一無所知,正因我知道許多事,纔要日日借酒澆愁,日日悲傷。”
儷如道:“你的意思是?”
嚴少卿道:“嫂嫂,我說出來你也未必相信,事實如此。我知道嫂嫂自入府一來,就查出了大哥身中奇毒,是也不是?嫂嫂還在暗地追查下毒之人,是也不是?”
儷如呆住了不說話。
嚴少卿自顧自道:“嫂嫂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和龐小姐的爭執,全數都是勸阻。那下毒之人,正是龐玉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