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夾前端夾了塊緋紅薰香塊,探入薰香爐中,放下薰香塊後,銀夾輕撥飄着餘香的灰燼,見新放入的薰香塊燃着了,銀夾抽離蓋上白玉小蓋,不多時,嫋嫋香菸緩緩飄散開來。
“也不知道老爺他們什麼時候會到?”遠大奶奶擱下銀夾,轉身走回臨窗的大炕坐下。
“六爺不是早讓人送信回來,說王爺與他擦身而過,算算日子,不早該回來了?怎麼沒見着人?”銀心站在洗臉架前,手執銀壼,將熱水倒入銅盆裡,水聲叮咚,然後兌了一半冷水,用手試了水溫後,才投帕入盆,素手絞乾呈到遠大奶奶跟前。
遠大奶奶接過淨了面,“王爺不是使人傳話,臨時有事,要去永寧山莊一趟?”另一個大丫鬟接過遠大奶奶淨過面的帕子,邊道。
“永寧山莊能有什麼事啊?”捧着首飾盒走過來的一個大丫鬟笑道,接帕子的丫鬟道:“不是說王爺母妃留下的老人在山莊裡養老嗎?難得王爺來一趟,興許是去見見故人吧!”
兩個丫鬟便絮叨上了,銀心瞧着不象樣,朝她們兩冷哼一聲,才讓她們噤了聲。
“京裡和三爺送的節禮昨兒都到城外了,今兒應該就會到府裡,等到的時候,你讓人仔細着點。”遠大奶奶不理會那兩丫鬟,直接吩咐銀心,銀心福身應諾,遠大奶奶洗漱梳妝好,便起身往外走,外間另有兩個大丫鬟捧着斗篷、手爐等着她,披上斗篷接過手爐,兩個大丫鬟侍候她出門,而內室裡,銀心盯着那兩個大丫鬟收拾東西。
“你們兩個也不小了,做事說話都得用點腦子。老是這樣不長進,再過不久,小的那幾個就上來了,你們難道要被貶下去?”
“我們又沒說什麼……”
王爺記掛王妃,纔會提前回城,卻在半道上轉去永寧山莊,酒莊掌櫃去押酒的途中,順道送節禮去永寧山莊,回來卻道,王爺壓根沒去永寧山莊。
究竟是出了什麼事。王爺要託詞去了永寧山莊,人卻不見了!
想到這兒,銀心惡狠狠的瞪那兩丫鬟一眼。這兩天王妃因爲這事,吃不下睡不好,大奶奶心裡頭急,卻不敢硬逼她吃喝,只能讓齊哥兒幾個去哄姑姑。可是解決了吃的問題,這睡,大奶奶也沒轍了,大奶奶、二奶奶、六奶奶跟着犯愁睡不着,得,之前逆王虎視眈眈的。大夥兒還該睡睡,該吃吃,逆王都死透啦!幾位奶奶反而不得安眠?這算個什麼事兒啊?
銀心對着兩個滿臉委屈。卻不知身犯何錯的丫鬟,不知是該狠狠的斥責一頓把她們罵醒,還是索性放棄隨她們去,當初奶奶提她們上來時,就是覺得兩人不錯。誰知兩、三年過去,這兩個的還是傻呼呼的。虧得奶奶受得了她們。
她不是沒勸奶奶,早早換掉她們兩,奶奶卻說,粗心眼兒,總比歪心思的強,她原要再勸,卻發生一個向來心靈嘴巧的二等丫鬟,意圖爬上大爺的牀,那時奶奶就與她說,“這個,就是歪心思的。”
銀心原想勸奶奶換下這兩個沒心眼的,換上兩個機靈的,其中一個就這個惹禍,經此,她便熄了勸說奶奶的心,但現在,她實在後悔,沒趁早把她們兩換下。
揮手讓她們兩把東西收拾好,外間傳來小丫鬟說話聲,不一會兒,就看到銀心的大兒子跑進來,“咦?大奶奶不在?”
“你找大奶奶做啥?”銀心看外頭天還沒大亮,兒子已經跑得滿頭汗,不禁心疼的拉了汗巾幫他擦汗。“娘,別,我自個兒擦啦!”小男孩見屋裡大、小丫鬟們嘻笑,覺得不好意思的很。
銀心的長子上個月剛進府,跟在平哥兒身邊當伴當,之前一直住在莊子,壯得跟小牛犢似得,小臉紅撲撲的,一雙眼黑亮,“娘,平少爺的練武師父剛剛出門時,不知怎麼地絆着,叫跌了一跤,腳給葳了,剛剛使人送信過來,他要請假一日,還要請大奶奶給請個大夫瞧瞧。”
“知道了,我這就派人去請大夫,平少爺呢?”
“平少爺一聽早上不必站樁,高興得又鑽回被窩裡去了!”小男孩一臉豔羨,銀心看着微微一笑,“平少爺起了又回去睡?”
“嗯。”多好啊!冬天裡暖暖的被窩,想着想着,他也想爬回自家被窩去了!
銀心幫兒子拉好因奔跑而凌亂的衣服,“你且回去,跟平少爺說,讓他快別睡了,一會兒大奶奶肯定會要他帶禮去探望師父,我記得平少爺的武師父年紀不大,還沒娶妻吧?”
“是啊!”
“那你們得有準備,大奶奶可能會派你們去侍候武師父。”
小男孩傻了,“侍候武師父?他很兇耶!”教人站樁從不手軟,他自進府以來隨平少爺練武,就沒一天不挨武師父棍子的。
銀心笑着拍拍兒子的臉蛋,給他喝了杯熱熱的茶,就叫他快回去吧!小男孩這才拔腿狂奔,他得去跟平少爺說,他不去侍候武師父啦!銀心讓人去請大夫,自己則往慕越那兒去找大奶奶。
慕越這兒已經洗梳完畢,正用早飯。
大奶奶拿了京裡、三爺送的節禮單子來給慕越看。“三嫂真是有心了!虧得她一氣備了這麼多娃兒衣服。”
“說來你三嫂真是個有福之人,瞧瞧,這龍鳳雙生可不常見呢!”
“嗯,那是。”慕越看禮單上列的小孩衣物就足有近百套,不禁咋舌。
遠大奶奶看着覺得好笑。“瞧你這出息。”
“這也太多了!”還有小孩用的玩具,木刀、木劍、木馬、陀螺、風箏、還有書……“三嫂這些禮能用到五、六歲了!”
遠大奶奶嘴角微抽,三弟妹許是把人家送的,自家用不着的全送過來?不過正好需要讓慕越換換心情,多點事兒讓她去做,“你也知道你三哥在任上,新出爐的國戚。必有許多人攀結,肯定有不少人想透過他們給你捎禮的。”
但是捎帶禮物的名單有點不對,慕越從大嫂那裡取過三嫂寫的禮單,端詳許久方纔看出端倪,“大嫂,這些禮大多是平級或下屬贈予三哥的兒女的,怎麼上官和地方上的世紳幾乎都沒送?”
慕越已不是前世那個不通庶務,不解人情世故的傻姑娘了,知道三嫂、三哥在任上,肯定有人因自己嫁入皇室而巴結他們。也會有人給三哥穿小鞋的,她記得支持秦王的地方官員不少,上次因薛大老爺被扯下臺的人雖不少。但也只有津滬一地而已,其他地方各級官員中可還有不少是薛老太爺的門生、同年的呢!
當初佟先生讓她和阿朔熟記各地官員出身、派系時,就曾指明,豫王的人雖多,但遠遠不及秦王。薛老太爺門生故舊衆多,因此豫王初領差辦事時,總是被秦王壓得死死的,阿朔就問過佟先生,“將來若四哥當了太子,要如何收攏這些人?”
“不用收攏。”佟軍師意味深長的看着他:“能被你拉攏來的。多是牆頭草,有好處就往那邊鑽,這種人。你不能除盡,也除不盡,世上多是這種人,誰家好處多,他們便與誰合作。與其耗費心思去拉攏他們,不如先思如何壯大自己。讓他們自己靠上來。”
“那,要如何壯大自己?”
佟軍師笑。“四殿下若連這都參不透,你也就不必擔心,將來他要如何收攏這些人了!”
慕越依稀記得,當年四哥當上皇帝后,有段時間,阿朔很苦,時不時出京替四哥辦事,府裡側妃、美人們爲了能跟出門而爭吵時,就有人說,她有門路,能爲王爺牽線拉攏什麼知府大人,旁邊幾個美人兒就笑得花枝亂顫,道難不成合府就她最有本事?這邊的就喊,她孃家與秦王妃有親,那個就說,她家與薛大夫人是姨表親,牽絲絆縷的,她們竟都是與秦王,不,是與薛皇太貴妃有關係的,就連皇帝賜的美人也是。
慕越陷入沉思中。
當初在背這些東西時,她並沒有想起後頭這些,現在因爲三哥而想起來,慕越拿着筷子在桌上心不在焉的亂畫。
忽然有人握住她的右手,“七妹妹怎麼了?”
“啊?沒,沒什麼,只是想到,薛老太爺真是德高望重,人都說人走茶涼,可他的這些門生故舊還謹記他的好……”
遠大奶奶一聽,思到三弟的幾位上官,似都是薛老太爺的門生,蹙着眉頭道:“秦王都……連逆王都死了,太子地位穩固,他們爲難你三哥……”
“大嫂,這種事,咱們想不通也管不着,就讓男人去管吧!咱們只管給三嫂撐撐腰便是。”
出門在外,難的不是遇着事,而是心裡底氣不足,不曉得家裡人挺不挺你,藍慕致是庶出,又是藍守海這一房唯一一個走文職的,雖有京裡大伯父、祖父照看着,他的官位也是自己考出來的,但架不住他心裡底氣不足,覺得與父兄們有距離,遇着事,也不好說,祖父年事已高,大伯父還有自己兒子要照看,他不提,他們便以爲他處理得來。
“原本大概還能忍受吧!後來……”秦王死,立太子,慕越嫁順王,這些人原本的靠山一下子,轟!全塌了!“只怕三哥氶少被他們刁難?”
遠大奶奶頗爲自責,“我就想着他們出門在外,節禮什麼的,都送些實用的給他們,沒讓人大張旗鼓的送過去,說不得那些人以爲你三哥與家裡不親近,便故意怠慢他呢1”
“我記得年後不久就是三哥的生辰?”
“這回咱們就讓人給他送厚厚的禮去。”
“嗯。”慕越笑得眼彎嘴翹,“把酒莊今年新釀的酒給送兩車去,好好給三哥作臉。”
兩車?遠大奶奶愣了一下,酒莊今年酒釀得不多,送兩車酒,回頭王爺要送京裡的禮,會不會不夠啊?再看小姑的表情,遠大奶奶想,看樣子這是故意給王爺找麻煩呢!算了,讓慕越出出氣,消消火,能靜下心來好好安胎才重要!誰教王爺亂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