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牧秋只着了寢衣坐到榻上,見立冬的面色一下子變了,心中有些得意。
“陛下恕罪,立冬愚鈍,不知……”
“不知沒關係,慢慢想。”覃牧秋扯了被子裹上,揚起下巴指了指遠處的書案,道:“去磨墨,將那方硯臺磨滿。”
立冬照做,磨完了墨,覃牧秋打了個哈欠又道:“選那隻最小的筆,寫忠君侍主四字,一直將墨寫完。”說完便躺在榻上不再理會立冬。
立冬不敢抗命,只得依命開始寫“忠君侍主”四字。
覃牧秋躺在榻上,卻睡不着。立冬看起來頗有些心計,還妄想以色侍人,也不知究竟打的什麼主意。榮安倒是個老實的,也不知李逾是不是看重了這份老實才將對方留在身邊。可惜,千算萬算,卻還是死在了這老實人的手中,只是不知幕後主使是否是正在寫字的這位。
覃牧秋左右睡不着,索性披了件外袍起身出了殿門。守在外頭的榮安嚇了一跳,忙上前請安,被覃牧秋一把抓住衣服拎了起來,道“朕向你索命來了。”
榮安嚇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覃牧秋坐到了院中的石桌上,指了指旁邊的石凳,榮安只得硬着頭皮坐下。覃牧秋居高臨下的看着榮安,心想這人膽子這麼小,怎麼敢害皇帝?
“你這麼笨,又生的難看,朕當初怎麼會將你留在身邊?”覃牧秋問。
榮安苦着一張臉,道:“陛下當初不是說,奴才生的難看,又愚笨,留在身邊既不惦記,又不怕別人惦記,所以纔將奴才留在身邊的麼。”
“哈哈。”覃牧秋大笑,道:“可你還是讓別人惦記上了。”
榮安聞言立即跪下磕頭,道:“奴才該死,有負陛下皇恩……”
“朕可以留着你和立冬的性命。”覃牧秋說完,瞥見榮安的神情便知自己猜了個大概,果然榮安是被立冬利用了。
“多謝陛下。”榮安的表情極爲精彩,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覃牧秋嘆了口氣,道:“如今,朕可信之人,唯有你一個,你可不要再給朕喝安神湯。”榮安聞言急惶惶的想表忠心,卻見覃牧秋擺了擺手。
“你那安神湯,沒毒死朕,可朕將好些事都忘了。”覃牧秋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榮安聞言忙不住磕頭,覃牧秋又道:“朕忘了的事,你要幫朕想想。”榮安忙點頭應是,覃牧秋讓榮安坐到石凳上,自己在石桌上居高臨下看着他。
“這宮裡還有紅楓,朕竟不記得了。”覃牧秋問道。
“陛下記不得,也在情理之中。那紅楓宮內只此一顆,先帝在位時,那園子是給各位皇子的伴讀平日裡休息的地方,陛下想來也沒機會去那處。”榮安道。
覃牧秋早知這些,卻也裝作若有所思,又問道:“那現今爲何荒廢了?”
“後來各位皇子漸漸年長,伴讀的公子們也都長大了,來回宮裡着實不便。當年好些伴讀的公子如今都入朝爲官了,說起來趙將軍當年也是在那園子待過幾年。”榮安感慨道。
覃牧秋心道,終於說到正題了。
“趙將軍……哎,朕也不知該如何待他纔好。”覃牧秋斟酌道。
榮安聞言道:“趙將軍爲人耿直,陛下尚爲太子時,他便是陛下的貼身侍衛,只是……只是趙將軍不知爲何,時常惹的陛下不喜,是以對他一直疏遠的很。”
覃牧秋擡頭看了一會兒月亮,心裡有些亂。還以爲趙清明跟着李逾能飛黃騰達,可竟是這樣的下場。不過,羽林軍大將軍,在皇城裡也算是一人之下了。
“我以前,有親近的妃嬪麼?”覃牧秋問。
“陛下向來剋制的很,十天半個月都去不了後宮一回。”榮安想了想,又補充道:“倒是偶爾會傳喚公子來……伺候。”說罷低着頭不再言語。
覃牧秋勾了勾嘴角,俯身看着榮安,突然道:“你已經發覺我同從前不一樣了。”
榮安突然擡頭,有些惶恐,隨即便慢慢沉靜下來,跪地道:“奴才愚鈍,陛下一直都是陛下。”
“那如今和從前相比,朕有何不同?”覃牧秋問。
榮安沉默了半晌,道:“沒有一點相同。”
看來榮安雖愚鈍,卻也不蠢。覃牧秋挑了挑眉,不由嘆了口氣,既然榮安都能輕易看出來,想必瞞不了什麼人吧。
“陛下……陛下從前在人前不愛多言,長期近身伺候的沒幾個人,縱然是趙大人,陛下也對他極爲冷淡,甚少交談。”榮安道。
覃牧秋微微一笑,道:“你不怕我殺你滅口?”
榮安坦然道:“昨夜那碗安神湯之後,奴才便已沒有命在,多活這一日,已是偷生。往後,陛下何時要奴才死,奴才都不敢有半句怨言。”
“立冬呢?”覃牧秋道。
“奴才雖然愚鈍,卻並非是非不分之人。立冬的生死,亦全憑陛下做主。”榮安道。
覃牧秋思索片刻,心道,這樣挑明瞭也好。左右榮安若沒有皇帝的庇護,在這宮裡也難以立足,自己只要比李逾做的好,榮安沒有理由不忠於自己。
“立冬爲何要害朕?”覃牧秋道。
“昨夜陛下傳了立冬服侍,立冬找奴才哭訴,說害怕陛下……陛下……他給了奴才兩粒藥丸,說是可以讓男子暫時沒有欲/望,奴才一時心軟便答應了。”榮安當時怕那藥丸傷身,只給李逾用了一粒,沒想到將對方毒死了,於是後來便有了覃牧秋醒來看到的那一幕。
“你可真好心。”覃牧秋笑道。
“奴才一時被立冬迷惑,沒想到他竟有如此心計,險些便鑄成大錯。”榮安道,“可惜,奴才不知他爲何要謀害陛下性命,不過奴才就是死也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覃牧秋心道,你若能查出來,當初就不會做這種蠢事。
“此事便當沒有發生過,你就說心裡害怕,將藥扔了。立冬的事,我自有計較,你別插手。”覃牧秋道。
榮安忙應是。
覃牧秋又道:“我想去沽州一趟。”
榮安一愣,道:“沽州現下雖安全,可朝臣們都議論,說寧安王的大軍一路南下,不出兩月便可破沽州,到時候只怕會有危險。陛下若是想去,必要趕在寧安王的大軍到達之前去。”
“兩個月?”覃牧秋一愣,問道:“今日是幾月幾號?”
“九月十七。”榮安道。
不是十一月二十?現在竟然是兩月之前?那……自己還活着!
覃牧秋一臉的難以置信,隨後漸漸平靜才發現自己的疏忽。若是十一月,中都也早該到了飄雪的時候,萬不會像如今這般。不過是自己一時太過驚訝,沒留意這些細節。
如今怎麼辦?
既然自己還活着,那麼想辦法在十一月二十這天阻止自己出戰,如此便可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一切便能回到正軌。
這勞什子皇帝他可是一天都不願當。他不是沒想過以身份的便利幫李謹順利坐上皇位,可一來他對於朝中之事無從入手,二來到了那一日,李謹能不能相信他是覃牧秋?還有,他也沒把握能活到李謹攻入中都的那一天。
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選擇,便是阻止覃牧秋死,自己只要不死,與李謹聯手攻入中都,到時候他就安心當個羽林軍大將軍,再把趙清明踹下這個位子,真是再好不過。
“阿嚏……”
“陛下,更深露重,您還是回房歇着吧。沽州之事,再從長計議。”榮安道。
覃牧秋伸了個懶腰,緊了緊外袍朝殿內走去。到了殿門口,覃牧秋示意榮安和他一道進去,榮安忙應是。
立冬還在書案前寫着“忠君侍主”,不敢言語。榮安見狀一愣,眨了眨眼,隨即眼觀鼻鼻觀心的立在那裡。
“榮安去看看他寫的是否認真。”覃牧秋隨口道。
榮安應聲上前,看到滿紙的“忠君侍主”,又見到立冬的臉色,心裡反倒輕鬆了不少。他原本因着被立冬利用的事有些不滿,如今倒是也不計較了,左右他不會再給對方利用自己的機會便是。
“回陛下,寫的尚可。”榮安道。
“嗯,立冬,回去好好學學規矩,出去替榮安在殿門口守夜吧。今夜讓榮安服侍朕。”覃牧秋道。
立冬聞言如獲大赦,忙磕頭謝恩。待立冬出了殿門,榮安嘴角便有些抽搐,遠遠的站着,表情有些尷尬道:“陛下,奴才長得醜,又皮糙肉厚的……”
“想什麼呢,你去偏殿的榻上睡。”覃牧秋一臉嫌棄的道,隨即扯過被子蓋上,合上了眼。
榮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忍不住拍了拍自己腦袋,隨即去吹熄了燭火,只留了一盞火光微弱的油燈。他取了軟墊,在覃牧秋榻前的地上和衣睡下,心滿意足的想,新陛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