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逾當年只有十二歲。”趙清明道。
趙朔看了趙清明一眼,道:“枉你跟在李逾身邊這麼多年,對他卻是半點也不瞭解。”
趙清明聞言沒有作聲,他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這些年跟在李逾身邊不假,彼此當真是毫無瓜葛,自己對對方當真是一無所知。
他不由想起了七年前,在進入東宮前自己與李逾的一次談話。
“你知道覃帥陣亡的消息了麼?”十二歲的太子李逾,言語間絲毫沒有少年人應有的稚氣。
“自然是知道了。”趙清明不卑不亢道。
“覃帥死了,可紅楓營還在。父皇說覃牧秋那小子,不是個帥才。可惜,依例那小子會接管紅楓營,你猜父皇會怎麼做?”李逾微微一笑,問道。
趙清明目光一凜,道:“陛下的聖心,不敢揣測。”
“覃家與趙家素來交好,可覃牧秋尚未成年,想來趙大人會收留他纔是。可紅楓營怎麼辦,總不能留在中都吧?”李逾又道。
“太子殿下有話可以直說。”趙清明道。
“紅楓營是塊燙手的山芋,若趙家沾上了,勢必會引來父皇的忌諱。爲今之計,只有讓紅楓營有個讓父皇放心的着落,才能解了這燃眉之急。”李逾道。
趙清明沉默不言,對方又道:“我十一叔不日將去北郡就藩,我可以說服父皇答應覃牧秋帶着紅楓營隨我十一叔前去北郡固邊。”
“勞煩太子殿下費心了。”趙清明不鹹不淡的道。
“我是太子,這世上除了父皇再也沒人能奈何的了我。”李逾似笑非笑的道:“不過覃牧秋不一樣……”
“太子殿下有話不妨直說。”趙清明再一次冷冷的道。
李逾眉頭微皺,沉默了良久之後道:“我要你來東宮當我的侍衛,作爲交換條件可以讓我十一叔保覃牧秋一條性命。”
“恐怕不用勞煩太子殿下,趙家總不至於護不了他的性命。”趙清明說罷便要告辭。
“趙清明……你屢次三番拒絕我,當我東宮是個擺設麼?”李逾有些氣惱,隨後又道:“我只給你一日的功夫,你還是回去問問你爹再來答覆我吧。”
趙清明回過神來,看着趙朔道:“所以,七年前你纔會告訴我那些,讓我勸牧秋離開,並且到東宮去當差?”
“當年你還小,我不能告訴你太多。今日該說的,都說了。”趙朔嘆了口氣,彷彿放下了一顆提了二十多年的大石頭一般。
“你告訴我這些,和陛下今日找你之事有關係麼?”趙清明問道。
“該來的總會來的。”趙朔面色凝重的道:“當年先帝留了趙家,如今龍椅上這位,卻不知是什麼心思。”
“什麼意思?”趙清明問道。
“李逾這個人我是看不透,我們只能早做打算,以防萬一。”趙朔道。
趙清明腦中突然閃過一絲念頭,隨即不可置信的看着趙朔,不由從心底生出一絲寒意。他突然覺得自己活得當真糊塗,跟在李逾身邊七年卻好似不認識李逾,更可怕的是,眼前這個做了自己父親二十多年的人,自己竟然也是如此的陌生。
皇宮。
覃牧秋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有些吃力的起身。
太后猶豫着開口道:“逾兒,你已經爲人父,往後做事再不能不計後果了。”
“母后。”覃牧秋勉力穩住自己的身體,面色蒼白,開口道:“你見過我母親麼?”
太后聞言面色一變,閉上眼睛嘆了口氣,道:“在夢裡見過。”
覃牧秋嘴角微彎,似乎笑了笑,隨即提步而去。
出了殿門沒走多遠,便望見榮安旁邊立着一個人影,走近了才發現是趙清明。榮安自覺地跟在兩人身後,拉開些許距離。
因着月亮的緣故,夜色不重,兩人並肩而行,各自沉默了良久,覃牧秋先開口道:“你自幼便知道麼?”
趙清明聞言一愣,隨即開口道:“我是七年前才知道的。在今天之前,我也並不是全都知道。”
覃牧秋冷笑一聲,道:“自我懂事起,他們便告訴我,說母親在我出生後不久便去世了。”
“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趙清明道。
“說的真好。”覃牧秋道:“可惜沒能瞞到我死,那樣才能算功德圓滿。”
趙清明沉默不語。
覃牧秋又問道:“李逾……他是個怎樣的人?”
趙清明嘆了口氣,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也不知道李逾是個怎樣的人。”趙清明望着月色下覃牧秋略有些模糊的側臉道:“不過,當年確實是他說服了……說服了寧安王收留紅楓營。”
想到寧安王和李逾,覃牧秋深深的嘆了口氣。
如此看來,自己和這二人的恩怨倒是更加難以說清了。
“李逾當年保了我的性命,七年後又親自設計取了我的性命。”覃牧秋苦笑一聲道:“他想的還真是周到,生怕我欠他人情還不上。”
趙清明見他如此,忍不住想出言安慰他。卻見他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幸好趙清明反應快,一把拉住他拽到了自己的懷裡。
“怎麼回事?”趙清明擡手在對方額上一試,心急道:“你發燒了,什麼時候的事?”
覃牧秋面上已經滲出了冷汗,胸口的痛意不斷襲來,讓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了。趙清明的聲音不斷在他的耳邊迴響,越來越遠,直至他再也聽不清。
周身的冷意越來越濃,覃牧秋依稀有一種回到了北郡的感覺。冰天雪地中,覃牧秋蜷縮在厚厚的雪洞裡,耳畔是呼嘯而過的寒風。
我一定會凍死在這裡,大雪會把我埋起來,連個屍首都找不到。
覃牧秋想。
就在他覺得自己已經被凍死了的時候,突然覺得面上一暖,隨即整個身體似乎被人抱在了懷裡。周身漸漸傳來暖意,被凍僵的神智也漸漸恢復。
“王爺……”覃牧秋睜開眼睛,看着近在咫尺與自己呼吸交錯的人,眼中滿是茫然。
李謹將覃牧秋抱在懷裡,臉頰幾乎與對方的額頭貼到了一起,雙目通紅,猶如抱在懷裡的是失而復得的珍寶。
“我已經找到你了,沒事了。”李謹道。
“我真怕……”
“別怕,有我在,沒人敢動你,也沒人敢動紅楓營。”李謹將對方抱得更緊了一些,一字一句的道。
“可是……”我是李逾啊,覃牧秋心想。
是我設計殺了覃牧秋,還折損了紅楓營好些將士。
覃牧秋突然開口問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李謹聞言一愣,不解的望着懷中的人。
“十一叔,我是你的侄兒,我是李逾啊。”覃牧秋道。
李謹面色一變,抽出身後的短刀,毫不猶豫的刺進了覃牧秋的胸膛。鮮紅的血涌出來,染紅了覃牧秋身旁的一小塊雪地。
“王爺……”覃牧秋痛苦的咳出一口血,只覺得胸口痛的幾乎窒息。
李謹跪在雪地上,看着覃牧秋,突然意識到什麼,伸出手捧着對方的臉道:“怎麼會這樣……你……怎麼會這樣?”
傷口的血不斷涌出,覃牧秋的意識漸漸渙散。失去意識之前,他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滴到了自己臉上,隨後有溫熱的脣落到他的脣上。
他吻了他。
李謹和李逾,一定是相愛的。覃牧秋心想。
七年來,李謹對自己的百般遷就和照料,或許也有愛的成分,但絕對逃不開李逾的緣故。爲了成全李逾要保自己哥哥一條命的願望,所以李謹收留了自己,並且從不苛待。
在許多的瞬間,或許李謹也會錯把自己當成李逾,所以纔有了那些若有似無的溫柔和寵溺。
爲什麼他們最終反目成仇,爲什麼李逾要殺害自己的哥哥……
覃牧秋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凝和殿。
覃牧秋下意識的起身想叫榮安,卻發現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不遠處。對方見他醒了,忙單膝跪地道:“陛下,您醒了。”
“尚等。”覃牧秋打量四周並不見榮安的身影,不由有些納悶,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榮安呢?”
尚等跪在地上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道:“回陛下……臣……臣不知。”
“不知?”覃牧秋從牀上下來,鞋子也沒穿,徑直走到尚等面前,盯着對方看了半晌。見對方一臉的驚慌,索性繞過他走到了門口,一把將門推開。
強烈的陽光照射進來,晃得覃牧秋忙擡手遮住了眼睛。
“陛下。”一排羽林軍立在殿前單膝跪地向覃牧秋施禮。
覃牧秋驚訝的半晌沒回過神來,隨後他退回房內將門關好,開口道:“尚等,你這是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