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巨大的轟鳴聲響起,熱浪翻騰的時候,關曉琪的人生就決然而然地分成了兩個部分。縱然此生纔不過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可是無論何時想起來,那曾經的一切也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夢一般,更何況,那本就遙遠如夢的事。
時間是最無情的東西,它永遠都在無辜地行走,然後用它留下的點點痕跡,一點點消磨曾經看似重要到刻骨銘心的東西。卻不知到了某個節點,再回首的時候,那曾經色彩鮮明的一切,都已經成了斑駁的影子,零星地灑落在記憶的長河中。
關曉琪已經許久不曾想起她的父母,不是關博恆與徐靜,而是曾經參與了她那短暫的生命的,親生父母。雖然她的記憶大多停留在二十二歲以後,在國外與計算機爲伍的日子,但是這並不能完全掩蓋,那些埋藏在記憶深刻的點滴時刻。曾經,她也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家裡有爸爸媽媽,她像個快樂的小公主一般無憂無慮的生活。可是這所有的一切,都被終結在她二十二歲那一年,她拿到大學畢業證書,正準備飛往美國留學的那一天,她美好幸福的家庭,被股票毀於一旦。
錢是什麼?無數的人都問過這個問題。簡單而物質地說,錢,就是我們生存的根本。這看似流通的貨幣,在不知不覺間,早已經成爲我們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因爲,人總是期待着更加安逸富足的生活,而這些,都是離不開錢的。當然,你可以說這是因爲這些人本身就是把錢看得太重要。
不管是否是當事人把錢看得太重要,總之,當錢更加富足的時候,大多數人。他們的物質生活也是富足的,進而,他們的生活在外人看來,也都是完滿的。所以,曾經的關曉琪家,在錢的方面,也是富足的。她的父親宋先澤是著名的操盤手,幾乎在股票剛剛在國內興起的時候,他就果斷下海倒騰股票。贏過,但是大多時候是輸的。最貧窮的時候家裡連吃飯都保證不了。但是這些失敗總不會毫無意義,在越挫越勇的過程中,宋先澤成爲了股市上最著名的操盤手。開始了他十戰九勝的輝煌人生。
這個時候的宋先澤是得意的,事業有成,妻賢女孝。只是“股市有風險,入行需謹慎”這句話不是說假的,這條定律從不會對任何人網開一面。即便是老道有經驗的宋先澤也是一樣。
如果只說宋先澤的人生,那麼他是圓滿的。有低谷,也經歷了人生的高氵朝。只不過,在面對那沉重的債務時,他那些曾經的鬥志早已被經年的志得意滿消磨殆盡,所以面對着人生巨坎的時候。他選擇了懦弱。在交易大樓的樓頂,如同他早年間在股市的遨遊一般,飛翔了下來。
故事經別人傳說的時候。總是會褪去幾分慘烈。大家只能從這個故事中看到當年的悲劇,殊不知事實的經過,遠遠比口述來得驚心動魄。當年的宋曉琪就是在這檔口出的國,帶着父母唯剩的一點點私房錢。臨走前在一夜白頭的母親病牀前被逼着發下了誓言,有生之年絕對不再碰股票。
沒有人知道。其實關曉琪玩股票,遠遠比她的父親要出色。包括他死去的父親。或者說,還要包括當時的宋曉琪,因爲無從對比,所以不知深淺。既然這麼說,那麼必然,之後關曉琪還是知道了自己在股票方面的天賦的,否則,她也無從還出那鉅額的債務。
當然,她聽從母親的話,不違背誓言,但是也要變通,所以她從未親自上場,而且一共也只是在股市活動過有限的幾次,只求將有限的資本聚累成足以償還的數額,然後真正洗手。可是實際上,在默默進行這一切的時候,她心底也是不安的,頂着巨大的壓力。因爲她忘不了,那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遺憾與悲劇後果,所以她也怕,怕一旦再有一點行差踏錯,就又是萬劫不復。而這一次,她再也沒有機會,而母親,也在經受不起一次這樣的打擊。這是陰影,是宋先澤以鮮血染就的陰影,在宋曉琪的心裡累積成絕望。所以即便是在多年後,宋曉琪已然釋然,卻仍舊不曾再接觸股票,因爲那裡面承載了太多的高氵朝起伏,她的人生已經過早地體味了那些,所以早早喪失了挑戰的心情,而股票,註定被排斥在了她餘下的生命之外。
關曉琪的臉色有些蒼白,在證券交易幾個大字映入眼簾的時候,那些被她刻意掩藏的記憶就如一頭熟睡的獸,逐漸甦醒過來。那明明已經遙遠隔世的事情,卻突然又變得清晰起來。她發在母親病牀前的誓言,一字一句,都彷彿剛剛出口一般,喚醒了她骨子裡對股票仍舊殘存的畏懼。
“關曉琪,你怎麼了?”樑晨難掩關切。
關曉琪閉了閉眼,“我沒事,可能是昨晚沒有睡好,所以這會有些頭暈。”
樑晨皺了皺眉,沒說什麼,卻是伸手托住了關曉琪的一隻胳膊。
電梯在指定的樓層停下,樑晨扶着關曉琪一起出來。接待的人似乎認識你樑晨,看到他們過來,立馬迎了上來。樑晨打斷了她的問候,只說了句麻煩她端杯水進來,就扶着關曉琪徑直進了一間辦公室。
曾經不知道的時候,關曉琪總是想,爲什麼有的證券交易大樓蓋得那麼高?後來她想,是爲了存放那些操盤手,爲大批大批資金建倉吸籌開倉平倉,日復一日重複着同樣的工作,卻贏取着巨大的利潤。就如同他們所處的這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俯瞰衆生,玩弄着資本,在談笑間,成就了一個個興衰與起落。
樑晨扶着關曉琪進去,沒有理走過來的經理人,而是先把關曉琪安置在沙發上。前臺已經把水端過來,樑晨把水遞給關曉琪,看着她喝了,臉色稍微好了一些,又囑咐了那前臺先幫着他照顧一下關曉琪,才轉過頭去與那經理人說話。
前臺那個女孩子是個看上去很年輕的小姑娘,估計也就是二十來歲的模樣,扎着高高的馬尾,笑起來有兩個酒窩,使得她的年齡更加稚嫩。
看着關曉琪好轉了臉色,便不無羨慕地道:“你男朋友對你真好。”
關曉琪好笑地笑了笑,澄清道:“我不是他女朋友。”
“啊?”那女孩子好似很驚訝,甚至不自覺叫出聲來,然後發現自己的失禮,俏皮地吐吐舌頭,隨後才道,“樑先生在這裡炒作資本的事情,還特意吩咐過我們不得外傳,他也是向來獨來獨往,今天看他帶了您過來,還以爲…你們一定是特別好的好朋友。”女孩語氣很肯定。
關曉琪只是笑笑,不置可否。最好的朋友麼?不見得吧。只不過,她對他是最不構成威脅的人而已,因爲他手裡也握着她足夠的把柄。
關曉琪自己並沒有什麼,所以並不想那個女孩子一直陪在身邊,就打發她回去工作了。那女孩子或許是初入職場不久,所以並沒有什麼太多的心思,看關曉琪確實好多了,她又那樣說,便沒有拒絕,轉身回去了。
這裡面很安靜,縱然有三個人處在這裡。關曉琪靠在沙發上,看着對面辦公桌那裡,與樑晨細細商討,說明情況的經理人,不自覺就想到了,那遙遠的記憶碎片中,也有這樣一幕,是她的父親,這樣爲客戶降解,分析利弊。只是,她的父親比面前這經理人要出色自信多了。
突然,她就想着上去聽一聽,聽聽那個經理人的講解。不可否認的,縱然她的心底對股票有所畏懼,可是父女天性,曾經宋先澤對數字局勢的敏感與對時機把握的超強天賦深深留在了她的血脈了,然後鐫刻進靈魂。所以不管她如何畏懼痛恨股票,可是她的骨子裡,還是有一種對股票的瘋狂與癡迷,一如她的父親。這種瘋狂與癡迷曾經被她深深壓制在心底,連同對股票的恨都封存起來。但是隨着新生的開始,拋卻了過去的所有,那些瘋狂與癡迷又開始蠢蠢欲動,在她的血液裡躁動。那種玩轉於巔峰與低谷,一念之間天堂地獄的落差也由開始的可怖逐漸轉變爲致命的吸引,甚至於,這種吸引力,已經開始壓倒她殘存的畏懼。
經理人說得很詳細,樑晨聽得很認真。只是在注意到關曉琪走過來的時候,那經理人卻突然閉口不言了,微皺着眉頭看着關曉琪。樑晨轉頭也看到了關曉琪,便直起身來,“感覺好點了麼?”
“好點了,可能是剛纔在電梯裡,一上一下,就有點不舒服,現在已經沒事了。”
樑晨點點頭,看那經理人一臉猶疑,便笑着道:“沒關係,你繼續說。”
經理人臉上有一閃而逝的訝異,但是他沒說什麼,只是接着之前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