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仔家裡。
有兩位下肢行動不便的家人。
一位是他的母親,可能是因爲腦梗,有輕度的中風。
所以勝仔的母親常年得靠輪椅,才能去小區裡面散散心,兜兜風,曬曬太陽。
而勝仔還有一位妹妹。
那原本是一位活潑開朗,青春靚麗的姑娘。
只可惜,
在她高二那年,被一個學校外面的小混混追求,一通死纏爛打下來。
勝仔的妹妹煩不勝煩之下,就扇了那個小混混一耳光。
結果有一天,勝仔的妹妹走在放學的路上,就被人套進了麻袋裡。
等到她回來之後.
雙腿受傷的勝仔妹妹,從此就再也不願意出門。
還是最近一段時期,
勝仔妹妹的心情稍微好一點了之後,才願意坐上好心人送來的輪椅,偶爾出門去透透氣
原本這位勝仔,按照政策的話,他是應該去下鄉插隊的。
只是家裡有了兩個病人需要他照顧,勝仔又怎麼能放心的下鄉去插隊呢?
不過知識青年下鄉,這是大鄭策,誰也不能違反。
勝仔他自個兒沒有工作,家裡又有一個妹妹。
所以按照相關規定的話,勝仔家裡必須得有一個人,需要按照規定去下鄉插隊。
街道辦考慮到他家的實際情況,但又不能違反規定。
所以街道辦提出:讓勝仔去下鄉插隊。
而他的母親和妹妹,則由街道辦派人過來,輪流上門照顧她們。
但是老話都說了:久病牀前無孝子。
要想對家人好,一天兩天,一件事情,兩件事情,很容易做到。
勝仔家這兩位行動不便的家人,她們病的時間長了,脾氣就會變得越來越怪異。
久病之人的情緒,忽起忽落。
很多時候會無緣無故的發脾氣,摔東西。
而且還是那種毫無由來,沒法和她解釋的、莫名其妙的發泄。
時間長了,連勝仔自己都經常受不了他母親,和妹妹的無理取鬧。
更何況是街道辦,派來的工作人員呢?
人家來上門來替勝仔照顧,這兩位行動不便的病人,那是別人的工作。
別人沒那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無怨無悔照顧她們的義務。
所以考慮到這一點,勝仔最終拒絕了街道辦的提議,決定自己留下來照顧自家母親,還有妹妹一輩子。
但下鄉插隊,這是一個鐵的規定。
勝仔既然抗拒規定,那麼他就得爲此付出巨大的代價。
最終,
勝仔的《城鎮居民定額口糧》被暫停,與此同時,街道辦的小作坊裡招工、還有其他的什麼一些福利。
統統都被暫停掉了
靠城鎮居民定額口糧過日子的人,家裡面本身就不寬裕。
這下好了,原本的三份口糧變成了兩份。
這簡直就是屋漏偏遭連夜雨,行船又遇頂頭風。
妥妥的雪上加霜啊!
所以勝仔家的生活,非常的拮据。他們一家人的生活成本,那是一再壓縮、再壓縮。
直到省無可省。
人這一輩子啊。
幸福的事情,可以與同樣幸福的人分享。
這是需要看分享對象的。
如果誰要過得很幸福,卻時常跑到村裡那些窮苦人家面前去張揚,往往換回來的是妒忌。
甚至是背地裡的詛咒。
而一個人的苦難,則往往只能埋在心裡。
向誰訴說都沒用。
除了能換回來幾滴廉價的眼淚,和不值錢的安慰之外,毫無益處。
就如同阿慶嫂一般。
所以已經被生活,磨礪的風棱似鐵、心志如鋼的勝仔。
他在羅旋的刻意引導下,淡淡的介紹了一番他家的情況之後,便住了嘴。
至於他背後所經歷的苦處和難處,勝仔則沒有多說。
或許這還是因爲,羅旋善於挑起話題;又或許是勝仔內心壓抑的太久。
也有可能是今天晚上,勝仔意外的收穫了10塊錢所以他很高興,精神有點亢奮。
還有可能,是勝仔他考慮到羅旋是外地來參會的客人,用不了幾天就會走了。
那等到以後大家之間就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天各一方,各自奔忙。
不管怎麼樣。
反正今天晚上,勝仔還好歹還往外吐露了一點心聲。
如若不然,換做別人的話。
勝仔是不會說這些東西的。
聊着聊着,此時天色已晚。
勝仔白天得出去撿垃圾、扛零活,回來還得洗衣做飯,伺候她母親和妹妹的生活起居。
所以早就累的不行了的勝仔,沒和羅旋聊上一會兒,便已鼾聲如雷。
勞累了一天的羅旋,此時也感覺有點兒困了。
正準備睡覺。
忽地感覺到有人,正在用一種極爲緩慢的速度,悄無聲息的向自己這邊靠近。
悄悄把眼睛虛開一條縫。
藉助着城市街道上的燈火,視力極好的羅旋已然看清楚了:客廳的地上,有人在那裡爬行!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屋子。
半夜三更的,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傢伙,正在那裡悄無聲息的、朝着自己爬過來??!
臥曰!
羅旋凝神靜氣,死死盯着地上那團披頭散髮的肉身,想看看對方究竟想幹啥?!
“您,睡了嗎?”
那人爬到羅旋睡的長椅跟前,然後慢慢的擡起頭,將嘴脣貼近羅旋的耳邊低聲問。
聲音如同蚊吶:“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我可不可以和你說幾句話?”
由於兩個人離得近。
眼前這位姑娘身上的氣息很好聞,很清新。
看得出來這位姑娘很愛乾淨,時常都會洗頭,洗澡,刷牙漱口。與此同時,說明勝仔對她的照顧也很細緻、很用心。
姑娘提出來談話的請求。
羅旋沒吭聲,只是悄悄點點頭。
那位姑娘嫣然一笑,讓昏暗的客廳裡似乎也變得亮堂不少。
眼前的姑娘得到了羅旋的首肯,於是朝着羅旋笑了笑。
然後又轉過身去,開始往她的臥室那邊爬。
羅旋用一種一寸一寸往前挪的速度,緩緩跟在姑娘的身後。
自己是不能伸手去扶這位姑娘,更不能抱她的。
久病牀塌的人。
她們的自尊心往往強烈的出奇,稍不注意,就會惹的對方歇斯底里。
出於對姑娘的尊重。
自己只能陪着她慢慢的往前挪,而不是伸出手去幫她。
那樣做的話,自己可能會換來一句對方的狂吼:放開我!!!
甚至還會附送一個響亮的耳光。
深更半夜的,
一位曾經受過小混混禍害的、心靈上已經留下了嚴重陰影的年輕姑娘。
和一位陌生的年輕男子。
然後突然來這麼一句“放開我”!
緊接着李麗和李娜睡的臥室裡亮起了燈,客廳裡也是燈光大作
想想接下來的畫面,將會有多麼的難堪?
妥妥的社死現場。
勝仔家面積很小,不過才60多平米的屋子裡,竟然還是三室一廳的結構。
客廳到姑娘的臥室,可能有個7,8米遠。
就這麼短短一點距離。
那位姑娘足足在地上爬了有3,4分鐘,這纔回到了她的牀上。
整個過程,
羅旋都是在後面陪着她走。
甚至看見姑娘很艱難、很費力的,從地上往牀上爬的時候,羅旋沒有伸手去扶她一把。
“謝謝。”
姑娘聲音很小,似乎生怕驚醒了家裡的其他人,“麻煩你把門關上,好嗎?”
關好門。
羅旋轉身站在牀前,沒出聲。
“啪嗒——”
在姑娘的牀頭,放着一個用廢棄的白酒瓶、細鐵管子做成的簡易檯燈。
而在那個白酒瓶裡,還放了一朵塑料絹花。
在燈光映照之下,看上去還很漂亮的。
“坐吧。”
姑娘指指寫字檯前面的凳子,“你個子高,站着和我說話,我心裡有壓力。”
羅旋落座,依舊還是沒有吭聲。
“你好,我叫林可。”
姑娘撩開遮在她面門前的長髮,露出一張蒼白秀氣的臉龐,“請問,你是前來參展的生產廠家的負責人嗎?”
羅旋點點頭:“算是吧。”
自己現在是公社的工業辦主任,手底下管着十里鋪公社,所屬的全部工礦企業。
而這次來參展的只是傢俱廠。
所以自己算不上是傢俱廠的負責人,但確確實實又管得着。
“我我的請求,可能有點冒昧。”
林可猶猶豫豫的開口了:“我想請問一下,您有那個權力,在你們的企業裡安排一位上班的職工嗎?”
可能是林可覺得她自己問的問題,難度有點太大。
所以她趕緊又補了一句:“哪怕就是臨時工也行,我哥第一年的工資,全部都用來孝敬您也可以的。”
現在這個時期,新生代的年輕人多的很。
成天找不到事幹、到處東奔西跑,求爹爹告奶奶,想要找點活幹的年輕人。
簡直就是多如牛毛。
所以一個工作機會,是非常非常的難得的。
以至於有不少人,都在插手安排工作的事。
如果僅僅是一個企業的負責人,真未必有把工作崗位,私相授受的那個權利。
安排工作這些東西,涉及的部門挺多的:人事部門、正審部門、檔案部門、勞動部門。
連什麼糧食關係變動、各種票據的制定與審覈.
眼前這個林可兒,可能是她認爲:但凡能參加出口交易會的,那肯定是很好的企業。
然後能帶隊來參展的人,那領頭人的級別,絕對不會太低。
由於這個林可兒癱瘓在家,幾乎沒有多少,去外面接觸別人的機會。
以她這種情況,要想遇到一位率隊來參展的企業幹部,那簡直就是比中大獎的機率還小。
所以林可兒,才這麼拼了命的,也要和羅旋攀談幾句。
——好歹也是一個希望。
聽到這裡,
羅旋心裡面,其實已經開始明白一些東西了:這個姑娘想求着自己,試試能不能給他哥、也就是勝仔。
安排一項工作幹。
羅旋問她:“就你們家這種情況,勝仔能離的開?”
“必須離開。”
林可的神色很堅定:“再把我哥捆在這個家裡,他這一輩子可就徹底毀了。”
“我能照顧好我母親,和我自己的。”
林可微微一笑,“你就放心的把我哥,帶走吧.離這裡越遠越好,最好他幾年都回不來一趟。”
“大哥,從先前我在地上爬着走,而你一直跟在我後面,生怕我有什麼意外。
擔心我磕了、碰了這一點上,我就能看得出來,您是一個好人。”
林可朝着羅旋笑:“只要你能幫我哥,您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以後我還會給您供長生牌位,天天都跟您燒香,爲您祈福。”
說實話,林可兒長得很漂亮。
她和李麗比起來的話,是一種另類的美。
李麗那是健康自然,充滿青春活力、又有一點含蓄內斂的美。
而眼前這個林可兒。
她的身上帶着一絲絲病懨懨、柔柔弱弱的病態美。
讓人看着,很容易就能生出一股憐憫之情。
有一種想挺起胸膛,做最堅強的男子漢,好好保護她一生的那種豪情。
看着林可兒。
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林妹妹.
羅旋知道,林可兒這是不想拖累勝仔。
她想着是讓勝仔遠離羊城,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上班。
這樣一來,
時間長了,他對這個家的感情.或許也就慢慢淡了。
等到勝仔以後娶妻生子,有了老婆孩子的拖累之後,他在羊城的這個家,或許就會被慢慢的遺忘。
可能林可兒的打算是:大不了心地善良的聖勝仔,時常給家裡寄點錢回來。
也就行了。
那樣的話,好歹勝仔以後還能開始他的全新的人生。
而不是和這個破家一起,沉淪到最深最深的泥潭裡面去.
“好事須相讓,惡事莫相推。”
羅旋沉吟片刻,隨後開口道:“只是不知道,姑娘你讓我給你哥安排前程,這是好事還是惡事呢?”
林可兒臉上一僵!
她知道對方,這是在含蓄的拒絕自己。
如果自己回答羅旋:說這是好事情。
那麼按照羅旋話裡的意思來理解,既然是好事,那麼就應該推讓。
反過來說,如果林可兒說這是惡事。
——既然都已經是壞事了,誰願意去幹?
反正不管林可回答說,請羅旋幫自家哥哥安排工作,是好事還是壞事?
對方都不會答應的。
嘆口氣。
林可幽幽開口道:“也是。是我冒昧了,剛剛見到你,甚至我都還不知道您姓什麼,就冒昧的提出了這麼過分的要求,實在是對不住。”
羅旋微微一笑:“沒關係的,你也早點休息吧,我得出去睡覺了。”
望着羅旋推門而出的背影。
林可兒美瞳之中,滴斗大的淚花,‘啪嗒’一聲滴落在她的懷中.
好不容易看到一個肥皂泡泡。
剛剛升起來的一點點希望之光,瞬間就破滅了。
羅旋確實沒有出手,幫助林可的責任和義務。
素昧平生,萍水相逢。
羅旋過來掏錢住宿,屬於公平交易,誰也不欠誰的情.
至於先前林可兒說的,假如羅旋幫了勝仔的話,羅旋在林可兒身上“做什麼都可以”這個補償。
其實沒用。
剛開始羅旋帶着李麗,李娜兩姐妹進來的時候。
林可隔着臥室房門的門縫,早已經看清楚了那兩姐妹的模樣。
尤其是當林可,看清了站在羅旋身後的李麗,那兩道深情的目光之後。
林可兒就知道:眼前這位靚仔,人家並不缺女人。
可眼前的機會來之不易。
不嘗試着去爭取一下,林可兒又不會死心。
既然是求人幫忙,那就得付出一點代價,但林可兒能拿出手的東西。
除了自己的這具身體,林可還能有啥拿得出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