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膝下只有一子,排行十二,名叫葉明軒,今年十歲,在玦央宮。這處宮殿裡頭住的,全是未成年的皇子。
顧嫋嫋跟在容妃身後進了玦央宮,來到葉明軒的住處。
進到內室,一股濃濃的藥味撲鼻而來,除了讓人難以忍受的藥味之外,還有因爲長期關窗不透風,而導致的渾濁氣息。
總之,一走進內殿,顧嫋嫋就覺得不舒服,她皺了皺眉,就聽見容妃說話。
“軒兒,今日如何,母妃來看你了,母妃還帶來一位神醫,喝了神醫的藥,你的病就會好了!”
顧嫋嫋就擡頭朝牀榻上看去,就見寬大的牀鋪裡頭,窩着一個小小的人兒,側着身子,露出一個後腦勺。
“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太醫院裡,他們都看不好,誰還能看好,母妃不要安慰兒臣了,兒臣的病是好不了了……”
稚嫩的聲音帶着虛弱,響在空闊的寢殿中,途生一抹悲涼。
容妃悲從中來,低下了頭抹淚。
顧嫋嫋見狀上了前,輕輕拍了容妃的肩膀,“娘娘,讓妾身看看吧。”
“好,你看看。”容妃點頭,扶着宮女的手站起身來,將牀邊的位置讓了出來。
顧嫋嫋在牀邊蹲下,放柔了聲音對牀上的人說道:“十二皇子,我是顧嫋嫋,我曾經治好了病重的魏王爺,十二皇子讓我看看脈象好不好?”
她的聲音落下,牀榻上的後腦勺輕輕動了動,接着慢慢轉了過來。一張瘦瘦的小臉,兩隻深凹的眼睛,臉色蠟黃,嘴脣乾枯。
“是仙女姐姐!”瘦巴巴的人驚呼,灰暗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原來是仙女姐姐,仙女姐姐一定可以治好我的病!”
顧嫋嫋被這幾聲仙女姐姐喊懵了,楞了好半晌才發現這牀上的少年有些眼熟。她抿脣想了想,終於想了起來。
那是去年,她和家人去郊遊時,遇到了李慕,當時他手裡牽了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那眉眼和牀榻上的十二皇子一模一樣。
“仙女姐姐不記得我了?去年我在郊外河邊見過你,和李哥哥一起!”葉明軒十分激動,他沒想到自己在‘彌留’之際竟然能見到‘仙女姐姐’。
這一口一個仙女姐姐,將顧嫋嫋弄的有些不好意思,她抿嘴笑了一下,柔聲道:“那姐姐給你看看脈象,好不好?”
“好!”葉明軒用力點頭,將自己細如麻桿的胳膊從被子裡拿出來,送到了顧嫋嫋面前。
顧嫋嫋伸手輕輕搭在脈搏上,細細診斷一番,臉色慢慢凝重起來。
“怎麼樣?很嚴重嗎?”看見她的臉色,容妃的心往下一沉,心急的追問。
顧嫋嫋放下葉明軒的手,垂眸看到小子害怕擔憂的眼神,輕輕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就有小太監進來通稟。
“娘娘,李公子來了。”
“請進來。”容妃立刻斂了神色。
顧嫋嫋皺了皺眉,眼底浮起一抹疑惑,李公子?該不會是李慕那廝吧?說起來好像從葉至珩上門提親之後,自己就沒有和他見過面了,每個月的分紅也是讓秋菊送到他府上的。
就在她思索間,一道沉穩的腳步聲走近,在寢殿中央停下,李慕那溫潤低醇的嗓音響起。
“小生見過容妃娘娘,見過十二皇子。”
“免禮。”
容妃笑着回答,與此同時,顧嫋嫋轉過身來,朝他看去。
李慕正好朝這邊看來,於是兩人的視線立刻撞在一起,後者明顯楞了一下,隨即立刻彎腰行禮。
“小生見過魏王妃。”
“李公子多禮了。”顧嫋嫋側身避讓,笑容得體。
容妃就看了看牀榻上明顯出現倦色的兒子,轉頭對顧嫋嫋和李慕說道:“我們出去說。”
顧嫋嫋和李慕齊齊點頭,跟着容妃,輕手輕腳的出了內殿。
幾人分別在偏殿坐下,容妃率先開口。
“嫋嫋,方纔見你臉色不好,是不是從明軒身上看出了什麼?”
聽見容妃問話,顧嫋嫋立刻坐正身子,張了張嘴,卻不說話。
容妃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看了坐在下手眼觀鼻鼻觀心的李慕一眼,笑着說道:“李公子是軒兒的老師,不用避諱,嫋嫋有什麼話都可以說的。”
顧嫋嫋就看了李慕一眼,正好他也看過來,發現她的視線,禮貌的朝她笑了笑。顧嫋嫋回以一笑,轉頭面向容妃,沉聲說道:
“方纔妾身看了十二皇子的脈象,又觀了他的面相,發現十二皇子並不是病症,而是毒症。”
聽到毒症二字,容妃的臉色立刻大變,說話的語氣頓時就帶了一抹殺氣。
“嫋嫋可知是什麼毒?”
顧嫋嫋沉吟片刻,低聲說道:“此毒妾身也不知道是何毒,一時也想不到解毒的辦法,只能用藥暫時壓制毒性。但是從十二皇子的症狀來看,這毒應該下了不止一兩天,起碼是半年以上。”
“半年……”容妃呢喃,心中恍然,“難怪了,本宮初懷胎他便開始不舒服,想必那時候就已經被下了毒,都怪本宮愚蠢,竟然一直沒發現!”
容妃面色懊惱,心中十分內疚。
顧嫋嫋立刻安慰道:“這種毒毒性隱藏的極深,御醫院的御醫都沒發現,容妃您又不懂藥理,看不出很正常,不用內疚。妾身若不是跟着師父學了幾天功夫,也是看不出來的。”
“唉……”容妃長嘆,“難道就沒有辦法可解了嗎?”
顧嫋嫋想了想,說道:“倒是有的,不過,需要找到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
“妾身的藥書。”
於是,顧嫋嫋將自己的藥書來由和年幼時的遭遇說了一遍,容妃聽完一陣唏噓,隨後便問道:“你確定那藥書是被皇上拿走了?”
顧嫋嫋點頭,“確定。”藥書的下落是葉至珩告訴她的,她相信葉至珩不會騙她。
容妃略微斟酌,而後肅聲說道:“你先用藥將軒兒的毒壓制着,本宮這就去找皇上將藥書拿過來。”
“好。”顧嫋嫋忍住喜色,恭敬點頭。
李慕一直沒有說話,他抿嘴看着對面神采飛揚分析病症的女人,聽着她一口一個‘妾身’,看着她已經盤起的髮絲,心痛如絞。
她真的不再是他的了……呵,誰說看着心愛的人幸福便是幸福?爲什麼看到她倚在別人懷裡微笑他會這麼難受呢,難受到想要殺人!
李慕抿緊了嘴脣,拳頭握的緊緊的,他不想再見到她明豔的笑臉!甚至他希望她被那個男人拋棄,這樣他就可以上去溫暖他,將她的身子擁進懷裡,用自己的餘生照顧她……
“李公子?”
一聲輕喚打斷了他的思緒,李慕失焦的目光慢慢聚攏,他緩緩擡頭,才發現偏殿裡的人都走了,只剩下自己和她。
“容妃去看十二皇子了,說十二皇子要歇息,讓你今日先回去,我也正要回去,想問你要不要一起。”
顧嫋嫋笑着重複了一遍方纔的話。方纔她給十二皇子開了藥方之後,容妃便心急火燎的走了,她看着對面發呆愣神的人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提醒一聲,畢竟也算是個老熟人。
“哦。”李慕應了一聲,立刻站了起來,低聲說道:“那就一起。”
顧嫋嫋點點頭,率先擡腳走在了前面。
兩人一前一後,一路沉默的走出玦央宮,李慕開口問道:“魏王妃是要去哪兒,小生對這處熟悉,可以送魏王妃一程。”
“不用了,方纔跟着容妃過來時我把路記下了。”顧嫋嫋笑着擺手,頓了一下又說,“還是不要叫我魏王妃,我聽着彆扭。”
和葉至珩的婚是假結的,要不了多久便要散的,不認識的人喊她魏王妃她也沒什麼,但是對着李慕這個老熟喊人,她總覺得‘魏王妃’三個字特別彆扭。
聽見她這番話,李慕眼底閃過一抹自嘲,低低說道:“我也不想喊……可不得不喊……”
“什麼?”他的聲音太小,顧嫋嫋眉聽清,往前走了一步,“你說什麼?”
李慕抿脣笑了笑,正要說話……
“你現在是本王的側妃,他不喊你魏王妃,難道要喊李王妃?”
聲音來的突然,顧嫋嫋和李慕齊齊回頭,就見葉至珩揹着手,一臉寒霜的走了過來。前者微微皺眉,眼底抑制不住的閃過一抹慌亂,而後者卻滿臉的敵意,眼裡全是嫉妒與不甘。
“小生見過魏王爺。”頓了好半晌,李慕才彎腰行禮。
顧嫋嫋也行禮,“妾身見過王爺。”
本來看到李慕便心情不好的葉至珩,在聽見那柔揉軟軟的‘妾身’二字時,身心頓時舒暢,嘴角的笑容擴散到眼底。他走到李慕面前看着他,笑問道:
“聽說李公子做了十二皇子的老師?”
“是。”李慕點頭,反問一句,“聽說王爺與劉大人在後花園喝茶,怎麼來了這處?”
葉至珩就看了顧嫋嫋一眼,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沉聲回道:“喝完茶了。本王特地尋愛妃一起出宮的。”
那‘愛妃’二字特地加重了音,這樣還不夠,又走到顧嫋嫋身邊牽起她一隻手,溫柔低頭。
“愛妃,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