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陽周身細碎的白光以一種肉眼難見的速度慢慢碎裂消散，他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
然而沉浸在再次見到愛人的喜悅之中的女人並未發現。
她眼淚肆意洶涌，張開雙臂想要環住身前的身影，卻撲了個空。
“阿陽，我好想你…”
女人聲音沙啞，泣不成聲。
“你爲什麼…爲什麼一直不來找我…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爲什麼…不肯來我的夢裡…”
莫陽沉默不語。
好半晌，女人才聽見一聲幾乎與周圍風聲融爲一體的輕嘆。
“阿雲，我一直在你身邊。”
女人擡起頭，淚水浸溼了臉頰，“你騙人，這二十幾年裡，我從來沒有感覺到你的存在。”
莫陽無奈：“阿雲，見不見得到我並不重要，我一直在你心中就好。”
“不行，我一定要見到你的。”女人固執的說，“只有你在我身邊，我才能心安。”
莫陽低笑一聲：“從前我就說你固執，這麼多年，你還是一點未變。”
女人看着他，滿眼眷戀，乾瘦的身子在風中搖搖欲墜。
莫陽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不見：“可是固執多了，是會出事的。”
女人抹掉眼淚，神色變得雀躍：“不會出事的，阿陽，你聽我說，我找到復活你的辦法了！很快，你就能再次回到我身邊了！”
“我們可以像以前那樣，一起吃飯，一起玩鬧…”女人細數着以往兩人一起做過的事，被耷拉的眼皮遮住的眸子閃爍着期待的光芒，“還有還有！你不是很想去周遊世界嗎？！等你回來了！我們就能一起去實現的你的願望了！”
這些年，她一直想象着，等莫陽回來後，他們會是怎樣的甜蜜。
如今，她這份等待終於迎來了結果，她終於…要等到他了。
女人還想說些什麼，卻沒發現莫陽的臉色越來越沉，最後，他直接開口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
“莫雲！”
女人怔然。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莫陽壓抑着滿心怒火，清潤的面孔嚴肅無比，“復活？這種話你也信？”
女人呆愣片刻：“我爲什麼不信？難道你不想重新和我在一起嗎？”
莫陽閉了閉眼，放柔了聲音：“阿雲，我一直都與你在一起。”
“不要…不要，不要！”女人忽地捂住了耳朵，似是有些難以接受，“你早就離開我了，自從二十幾年前，你就已經離開我了。”
“我不要聽你說這些，你都是騙我的！你總喜歡騙我！”
女人搖晃着腦袋，神色隱隱有些癲狂。
“阿雲，我沒有騙你。”莫陽輕聲道：“我一直在你心中，何時離開過你。”
“你閉嘴！你總喜歡說些好聽的話哄我！”
女人放下手，尖叫着大吼。
“我只想讓你在我的身邊！我要摸着你！碰着你！我想要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個虛無的幻想！”
女人雙目充血，從喉嚨裡發出撕心裂肺的吼聲，原本就乾癟恐怖的面容越發的猙獰，她眼底隱有黑紋浮現，周身氣息更是被一種極其古怪的低壓陰暗給取代。
四周氣旋涌動，莫陽被這股詭異的風吹的魂體縹緲若散。
雲杳杳注意到那邊的動作，臉色瞬時大變。
“這是…”
“師父，這是怎麼一回事啊？”鬱子俊怕怕的後退一步，看着那個面容可怖，和剛剛迥然不同的女人。
雲杳杳沒有迴應他，眼見着女人擡起手，一股黑氣縈繞在掌心之中。
“你不是我的阿陽！”女人粗啞着嗓音嘶吼，揚着手中的黑氣就往砸向她身前的莫陽，“去死。”
來不及多想，雲杳杳手掌虛虛一握，剛剛畫陣的符筆出現在她的手中。
她手一擲，符筆立刻以一種極快的速度飛向女人那邊。
就在女人掌中的黑氣即將砸在莫陽身上的時候，符筆幻化成一道利刃穿透她的掌心，直接擊散了那團黑氣。
女人發出一聲慘烈的尖叫，掌心處被穿透的地方卻無一絲鮮血流出，反而是一股股怪異的黑色氣流。
她倒在地上，蜷縮着身體，痛苦的嗚咽。
“阿雲！阿雲！”莫陽蹲下身，滿心焦急，卻無可奈何。
直到雲杳杳在他身旁蹲下，他才擡起頭：“我知道你！是你把我引來的。你救救阿雲，救救阿雲好不好。”
莫陽聲聲哀求，白至透明的魂體在風中似要消散。
雲杳杳手指微動，剛剛化爲利刃的符筆再次回到她手中，又恢復了原樣。
她隨手畫了個陣，陣法將莫陽籠罩在其中，穩固着他的魂體。
莫陽低聲道：“謝謝。”
“不必謝我，我只是幫你多拖延了一點時間，再過不久，你還是會消散的。”
雲杳杳檢查着女人的身體，目光在她掌心處的那個黑洞之上停滯。
不斷有黑氣從她掌心的洞裡溢出，源源不斷，沒有盡頭。
這氣息，和她當初在那個胎兒屍體之中感受到的氣息，一模一樣。
只不過，女人身上的氣息要濃厚上許多倍。
電光石火之間，雲杳杳好像明白了什麼。
她有些不可置信。
“她竟然在以自己的身體作爲容器。”
莫陽不太明白：“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她復活你的具體方法，只知道她在以人體作爲容器來收集怨氣。而她自己，就是那個最大的容器。”
莫陽猶如晴天霹靂般，瞬間呆愣在原地。
“什麼…”
“她的身體終日受怨氣侵襲，所以纔會在短短二十年裡，變成了這個模樣。”
雲杳杳也沒想到，女人竟然會做出這麼瘋狂的事來，她操控他人成爲她的容器，誰曾想，就連她自己也是一個容器。
在這二十幾年，日復一日的空想等待中，她早就瘋魔了。
莫陽因執念未消，在世間停留，而她又何嘗不是因執念入骨，徹底入了魔障。
莫陽跌跪在地上，原本身爲鬼魂，感官皆失，可它此刻卻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痛苦，像是被人一點一點吞噬入腹般的，他魂體顫抖的不成樣。
“阿雲…”他朝着躺在地上不停翻滾的女人伸出了手，可五指卻盡數穿過了她的身體。
“莫陽！莫陽！你不是我的莫陽。”女人不斷的重複着這一句話，雙目中血色蔓延，顯然是已經識不清人了。
“阿雲，你看看我啊，我就是莫陽。”
莫陽顫抖着去撫摸她的臉頰，儘管手中觸感虛無，可他卻仍然一遍遍的這樣做。
“莫陽，你聽我說。”雲杳杳將女人胡亂揮舞的手臂壓制住。
“我要給她清除體內的怨氣，這樣她才能清醒過來。”
“好好！”莫陽慌不迭地的點頭，“求求你了，救救阿雲。”
“只是，她這具身體已經雖生猶死了，若不是怨氣撐着，她早就已經死了。”
莫陽低頭對上女人飽含恨色的雙眸。
“你是說…怨氣清除以後，她會死。”
“是。”
“可是，我當初騙了她，就是想讓她好好活着啊…”
莫陽茫然的低喃。
雲杳杳問：“她這副樣子，當真是你口中所說的，好好活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