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威回眸望向馬車。
車簾捲起。
戰戰兢兢跪坐在車廂裡的少女,金冠宮裙,鳳凰銜珠金步搖和裙裾上的鳳穿牡丹繡花紋,清楚地昭示着她的身份。
三公主,楚樂欣。
她瑟瑟發抖,嗓子嘶啞:“薛定威,只要你救本宮出去,本宮可以求父皇饒你性命!聽說你從前犯下了謀逆罪,父皇看在本宮的面子上,不會再追究你的!”
薛定威沉默。
這女人是看不清楚形勢嗎?
漫山遍野都是軍隊,而他只剩二十幾名部下,救她?
他自己的命,都未必保得住。
他慢慢望向南寶衣,“我自知罪孽深重,但如果沒有我,蕭弈不可能坐上今日的高位,你也不可能受封郡主。南寶衣,我對南家,是有恩的。”
南寶衣不置可否。
前世,薛家也是瓜分她家錢財的兇手之一。
夏家,張家,程家,薛家……
他們猶如吸血的水蛭,吸盡了她家的血。
而她重生歸來,眼看着他們高樓起,眼看着他們高樓塌,終於看着他們在蜀郡的歷史裡被抹去,心底更多的是暢快淋漓。
薛定威,是最後還活着的兇手。
他覬覦南府富貴,甚至還爲一己私慾,用毒藥謀害無數衛人的性命……
他必須死。
少女朝薛定威拈弓搭箭。
豆大的冷汗,從男人額角滾落。
薛定威喉結緊張地滾動,沉聲道:“南寶衣,我知道蜀郡所有官員的秘辛,我知道朝廷黨派紛爭的內幕……放過我,我爲你一一寫下。縱便你不需要,蕭弈,也是需要的。”
“大都督的籌碼太輕,買不了你的性命。”
少女嗓音輕慢,鋒利的箭頭,筆直指向薛定威的喉嚨。
她彎脣,“黃泉碧落,勞煩大都督替我向衛姬和魏大叔問好。”
弩箭穿破空氣——
天樞特製的弓箭,輕巧銳利,射速驚人。
薛定威甚至來不及擡刀格擋,就被一箭穿喉!
他從馬背上墜落。
戎馬半生的男人,也算是蜀郡梟雄,終究死在別人的弓箭之下。
溫熱的血液,濺到了楚樂欣的臉上。
她望着南寶衣,目光充滿驚恐,像是看見了活閻王,“本宮貴爲公主,你這賤人若敢動本宮半根汗毛,就等着南家爲你陪葬!”
南寶衣調整弓弦。
漆黑的睫毛低垂着,她脣角笑容更加穠豔優雅,“公主在害怕?”
“本宮,本宮纔不會害怕!等着瞧吧,我父皇很快就會找過來,他會爲本宮報仇!”
南寶衣拈弓搭箭。
楚樂欣更加慌張,厲聲道:“南寶衣,本宮知道,你因爲南寶珠而仇恨本宮。可你若敢傷害本宮,我父皇不會放過你,我母妃也不會放過你!南越皇族和盛京姜家的怒火,你承受不起!”
南寶衣笑出了聲兒。
鋒利的弓箭,筆直指向楚樂欣的左眼。
她慢悠悠道:“公主說自己不害怕,可是你抖得像只小雞崽,怎麼會不害怕呢?你說我承受不住皇族和姜家的怒火,但你傷害我姐姐的時候,可有想過,你是否承受得起我的怒火?”
“你,你不過是商戶女!就算你有氣,也得給本宮憋着!壞她一隻眼睛又如何,本宮是公主,是皇宮裡金尊玉貴的公主!”
楚樂欣歇斯底里,眼睛通紅。
南寶衣溫聲:“交代遺言吧,不要耽擱彼此的時間。”
“你——”
楚樂欣對她的冷漠感到震驚。
這天下,怎麼會有人不懼怕皇族?
這天下,怎麼會有人敢傷害她堂堂三公主?!
她直勾勾盯着南寶衣。
對方的丹鳳眼冷漠、陰沉,像是藏着冬日裡不見盡頭的雲翳。
腦海中浮現出一雙同樣的眼。
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被人玷污。
撕裂感,令她疼痛得幾乎暈厥……
不知過了多久,冰涼的雨水落在她的面龐上,半夢半醒之時,她聽見咀嚼食物的聲音。
她試圖睜開眼,試圖看清楚玷污她的兇手,可黑暗裡,她只來得及看見一雙眼。
冷漠,陰沉,透着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涼薄。
沒等她看清楚那人的容貌,她就沉沉閉上了眼。
意識模糊中,她聽見那人溫聲細語地叮囑,不要再隨便跑出來了。
他在叮囑誰?
那個咀嚼食物的男人嗎?
楚樂欣的腦海一片空白。
半晌,她忽然哆嗦着,淚流滿面地注視南寶衣,“我從前,是皇宮裡最無憂無慮的公主。可是後來,我遇上了皇宮裡那頭兇惡的野獸,我最珍貴的東西,被他奪走了……”
南寶衣面無表情。
皇宮,兇惡的野獸,最寶貴的東西……
腦海中閃過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
前世她在皇宮裡生活過,她知道那頭兇惡的野獸。
她甚至,還曾直面那頭野獸。
他是所有深宮女子的陰影和噩夢。
誰也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他會強迫宮女,會在風雨夜時,隨機出現在皇宮的角角落落,他力大無窮,他還有一張猙獰可怕的臉……
曾有宮女請求掌宮嬤嬤徹查,但上頭對此噤若寒蟬。
彷彿那個男人,是宮中不可提及的禁忌。
原來,楚樂欣也曾遭過他的毒手。
“我恨南寶珠,是因爲我也曾擁有過她那樣乾淨無瑕的眼睛!南寶衣,你永遠不明白,被人無情奪走最寶貴的東西之後,一個人會發生怎樣的改變!我從不覺得我是錯的,如果你變成我,你也會選擇劃破她的眼睛!”
穿着華貴宮裙的少女,還在喋喋不休地爲自己爭辯。
南寶衣漸漸拉滿弓弦。
她記得楚樂欣活活打死無數小宮女的殘忍。
她記得楚樂欣下令杖斃面首時的惡毒。
她記得被楚樂欣綁在馬尾巴上,拖過皇宮的悽慘。
她更記得小堂姐滿臉是血的脆弱。
她盯着楚樂欣流淚的左眼,聲音透出幾分空靈,像是來自異域的鬼魅:“我同情三公主年紀輕輕,就被奪走清白。但是,受害者的身份,並不能成爲你對無辜者施暴的理由。我同情你,但並不妨礙我憎恨你。”
羽箭離弦——
楚樂欣愕然。
鋒利的箭頭直直沒入她的左眼!
隨着一聲淒厲慘叫,箭矢穿透她的左眼,直接貫穿了她的腦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