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散去, 重歸寧靜。
晚歌心情沉重,她凝視白笙的眼眸,心裡全是憐惜。
她掃視四周, 沒有發現妖的蹤跡, 而眼前的白笙仍是面無表情。唯一變化的是, 白笙身上的黑霧慢慢增多。
莫非是回憶童年陰影的原因?
她想盡辦法也不能喚醒白笙的神智, 正當她束手無策時, 又一片灰色星雲被點開。
晚歌怔住,畫面中是煙溪山,裡面的人正是她和白笙。看情景, 像是白笙曾經說過的前世。
白笙中分墨發散下,黑色長袍披身, 眼神犀利眼尾通紅。他獰笑着扼住晚歌的喉嚨, 赤紅的瞳孔映出晚歌虛弱苦痛的神色。
“一羣男人像縮頭烏龜一樣, 竟派你個小丫頭來送死,既然你敢來, 那我就成全你!”
白笙亂了心智,認不出眼前的人是誰。他訕笑着:“三番五次來挑釁我,我讓你們一個個都吃不了兜着走!”
“白笙……咳咳……”晚歌的喉嚨幾乎快要被捏碎,難以喘息,“冷靜!”
她趁白笙不注意, 雙指點向他的太陽穴, 強制施法穩住他的心智的情緒。
這樣的辦法似乎起了效果, 白笙的赤瞳忽而暗淡忽而明亮, 極不穩定。
“師尊?”白笙憎惡的表情倏爾變的詫異, 他扼住晚歌的手也鬆了些。但沒過多久,他又變成原樣, 面目猙獰,緊扼不放。
“白笙……冷靜……”
晚歌極力壓制,但身體處於靈悸的虛弱階段,靈力時強時弱,不易控制。
“白笙!冷靜下來……我是你師尊,你之前誤殺雲之巔子弟,我知你是無意……且隨我去雲之巔……”
她沒有放棄,一字一句皆傾盡全力,只爲制止他。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白笙赤瞳暗淡,他痛心疾首,“師尊,我沒殺人,反倒是你殺了人,師尊你殺了師姐!”
晚歌雙瞳失焦,靈悸帶來的刺痛讓她的身體微微顫動。她無法辯解,因爲白笙親眼見到蘭皋死於寒針之毒。
“是你裂了寒針,是你親手殺了師姐!”白笙情緒激烈,一把掀開晚歌施法的手,赤瞳如血滿目憎恨,“她曾經救我於危難中,讓我活在光明裡。你爲什麼要害她?她可是你的徒弟啊!”
白笙嘴脣翕動,惡狠狠的眼神快要穿透她的身心,讓人生畏。他失了晚歌的法術壓制,再次心神混亂,怒喝:“擾我安寧,我要你償命!”
“白笙冷靜!”晚歌快要窒息,疼痛蔓延全身,眼角滾下晶瑩的淚珠。
白笙積滿一腔怒火,猛地擡起空出的左手,欲向晚歌擊來。
此時,晚歌顫抖的手緊攥着,在身體疼痛無力到極致情況下,強制施下法咒結印在白笙的身上。
剛剛好,咒印生效。但,僅在剎那間,晚歌感受到胸腔內被一陣兇悍的靈力擠壓。她的靈丹不堪重負,瞬間被碾作齏粉。
她沒有料到,就在白笙赤瞳消失之際,白笙灌入靈力的左手依舊沒停下。
胸腔是炸裂的灼熱感,白笙的強大靈力將她的靈丹連同羸弱的身子一併擊垮,不留一絲餘地。
空蕩的腦海瞬間寂靜,晚歌隱約聽到他嘴裡念着什麼,但是她聽不清也看不清。這一瞬,她靈丹碎裂功法盡失,脹痛的頭彷彿要炸開,痛到失去知覺。
好在,白笙的情況暫時控制住了。
半晌,白笙放下左手,怒氣散去,呆呆地望着晚歌。他眼前的人緊閉雙眼,滿嘴鮮血不斷溢出,氣息奄奄。
和他想象中不一樣,眼前人是如此的不堪一擊。白笙的心突然抽痛。他鬆開手,緊緊攬住似乎了無生息的晚歌。他神色慌張,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企圖得到原諒。
“師尊,我……我只是震碎你的靈丹……”白笙惶恐不安。他焦急地搖了搖晚歌,眼裡泛起漣漪:“你醒醒啊,快醒醒!”
晚歌心神俱損,怎麼都睜不開眼。
白笙望着自己罪惡的左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臉上立刻顯出紅印。他嘴裡嘟囔着:“是不是我剛纔下手太重了?”
懷中的人昏迷不醒,白笙不知道晚歌是頂着痛楚提前出關,揹着雲之巔私自來找他,最後卻落得個丹毀人殘。
“師尊,你醒醒……”白笙不知所措地把她緊緊抱在懷中,不停的譴責自己,“我不應該自作主張下此狠手,如果你也走了,我可怎麼辦?”
畫面戛然而止,晚歌五味雜陳的看着白笙,黑霧越來越多,越來越濃。
“很好,很好,越多越好,哈哈哈……”聲音迴盪在上空,晚歌根本找不到那妖的蹤跡。
“躲躲藏藏作甚?出來一戰。”晚歌悄聲召出霜天,眼神冷冽。
然而,迴應她的只有陣陣譁笑。
須臾,又一片灰色星雲被點開,裡面是白笙和晚歌坐在客棧用飯。晚歌戴着斗笠,面容憔悴。
“師尊,你想辦的事已經辦完了,待會兒我們就回去。”白笙夾菜添到晚歌的碗裡,“你身體虛弱需好好休息,以後要什麼東西交給我就好。”
晚歌不語。
這樣的沉默在白笙看來,就是對他的懲罰。身邊的人不再是曾經的師尊,少言寡語,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
“師尊我給你看一件東西。”白笙從乾坤囊中取出一卷畫紙。他迫不及待展開想要給她看:“昨日畫的,我不敢上前打擾你看書,所以現在纔給你看。”
畫中是晚歌獨坐案桌旁,燈影綽約,提筆閱覽的背影。
晚歌沒有看,依舊淡漠。
白笙再次被冷漠,他窘笑着收起畫:“沒事,回去再看也行。”
此時,他身後一簾之隔的一桌人正在肆無忌憚的對白笙的一系列行爲評頭論足。他們並不識白笙,也不知他就在旁邊。
其中一位修士侃侃而談,說白笙扣下他的師尊,公然對抗雲之巔,行爲極其惡劣。不僅如此,那修士還添油加醋的誹謗他冒犯師尊。
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笙氣急敗壞的緊握拳頭。晚歌還沒能攔住他,他就轉過身掀開竹簾,一把拎起方纔滿嘴胡言的修士。
這張臉,白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這修士正是當初害死他孃的罪魁禍首!
與修士同坐的三個人也拍桌拔劍指着白笙,喝道:“小樣兒敢惹江十里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吧!”
江十里。
這三個字深深烙在白笙的腦海裡。管他什麼門派勢力,現如今擋白笙者必死!
怒氣從心生,白笙大發雷霆,衝破晚歌爲他設下的咒印。他將這個早就該被千刀萬剮的修士撕成碎片。
氣焰非凡,血染桌地,另外三個同夥被嚇得屁滾尿流急忙逃開,嘴裡嚷着江十里不會放過他的狠話。
星雲影像還沒有結束,晚歌意識到如果再繼續下去,黑霧只會劇增,倒是如了那妖的意。她施術打散星雲,不讓他得逞。
這時,白笙低下頭,空洞的眼神變得虛幻無助。不久,他又忽然雙手抱頭蹲下去,面部扭曲很是痛苦,彷彿籠罩在無盡的黑暗中。
“白笙?你能聽到嗎?”晚歌蹲在他身前,輕柔地捧住他的臉施法驅散黑霧,慢慢,白笙的身軀被柔和的白色熒光包圍。
但根本並沒有晚歌那麼簡單,黑霧由內而生,源源不斷,驅不完,抹不盡。只有白笙自己才能克服這些黑暗,如若失敗,便再也醒不來。
白笙聽不到她的聲音,完全沉湎於自己灰暗的過去。
妖如夢魘般潛進白笙的靈海,躲在暗處悄無聲息的揪出白笙心底最深的痛。他在看似平靜的湖面之下興風作浪,居心叵測。
星雲不在開啓,妖也沒了蹤跡,他悲痛的神色也慢慢消失。突然間,黑霧急劇減少,如蒸氣般毫無章法的逃離白笙的身體。
“師尊……”白笙一臉疲憊地望着晚歌,左眼的瞳孔染上淡淡的紅色,“都被你看到了……”
他說話了,說明他一直在和夢魘作鬥爭。他曾在初到雲之巔時被深淵妖魔幻境引誘,那一次他輸了,輸給了自己。可這次白笙贏了,他贏的還是自己。
晚歌不知道白笙究竟有着什麼樣的信念,才能撥開晦暗的過去,但至少他現在能安然的清醒過來已經很好了。
“都過去了。”晚歌拭去白笙額前的汗,溫柔地把沾溼的碎髮別在他耳後。
晚歌的靈識迴歸本體,棺木中的白笙也漸漸醒來。
白笙爬出棺木,一臉嫌棄的唾棄道:“都不知道墊點兒東西,又硬又硌。”
“妖不在這裡,應該是遇到什麼暫時離開了。”晚歌轉過身,將手掌覆在他的左眼上施術隱去白笙瞳孔的淡紅色,“走。”
白笙捂住左眼,驚道:“師尊作甚?”他又揉了揉眼,尷尬地問:“莫非有眼屎?”
晚歌可不想陪他囉嗦,徑直出了石室。
“師尊,等等我!”白笙突然一陣頭疼,眼前重影一片,連同身體晃了晃險些失衡跌倒。“嘶……”他緊皺眉頭,扶額站穩腳跟,焦躁感消失後又匆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