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頭,東市街口人頭攢動。刑場上杜正恩跪在中間,一動不動。監斬臺上兩個官差手執長槍一左一右站得筆直,正中的主位上卻沒有人。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早來的人給後來者繪聲繪色地描述着“杜夫人怒罵刑部尚書”的大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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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想到堂堂二品尚書居然被夫人當街罵成這樣!這位杜夫人是什麼來頭啊?”
“她爹是龍虎將軍錢永南。你是年紀小,沒見過龍虎將軍的威風。當年他可是讓北狄聞風喪膽的神將,只憑幾百人就差點殺到了北狄王城下。他回京的時候萬人空巷,那場面,我這輩子也只見過那一次。”
“你說的可不對。她早就不是杜夫人了,現在的杜夫人姓程,她現在只是杜大人的一個側室。”
“是不是剛剛她罵狐狸精的那個?”
“噯,你可別瞎說話!伱知道杜大人現在的夫人是誰嗎?那可是顧相的小姨子。”
“難怪剛剛她說杜大人趕着去做顧相的連襟,原來是這個意思……”
“你說杜大人把她拉走要說什麼去?不會把她……”他說着,在脖子上比了一個手刀。
“那倒不會,錢老將軍雖然死了,但錢家還有個長子在雷州當節度使。那可是封疆大吏,要論權勢可不比杜大人低!”
“難怪這錢氏能這麼橫,原來是母家有靠山!”
烈日下的人羣熱火朝天地八卦着。
突然一個尖銳的太監音在人羣遠處響了起來。
“皇上駕到——”
人羣由遠及近嘩啦啦地跪了下來。
一隊持槍的護衛從人羣中開出一條路來,讓出一頂由八名禁衛擡着的明黃色轎子,轎子比尋常轎子大許多,裝飾雖不是一眼可見的奢華,卻處處都透出一股端莊大氣的威嚴。
明黃的轎子後面還跟着一頂藍黑色的轎子,略小一些。
兩頂轎子在刑場前落了地,跟在轎子旁的秦陽撩開明黃的簾子,皇帝從轎子裡走了出來。
後面跟着的轎子也落了地,身着朱袍官服的顧世海從裡面走了出來。
皇帝下了轎子,四下掃了一眼,神色輕鬆,嘴角甚至還帶着三分笑意。
相比之下,顧世海的臉色卻可稱陰沉。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見到皇帝,人羣山呼萬歲。
葉傾懷越過人羣,徑直走到監斬臺上。臺上官員只剩下一名刑部主事,他跪在地,身子微微發着抖。
“怎麼就你一人在這兒?杜荊呢?”葉傾懷問道。
主事跪着沒說話,心中慌亂,盤算着該怎麼回答。
“朕問你話呢,你照實答便是。”葉傾懷的聲音尚稱得上平和。
“回陛下,有人擾亂法場秩序,杜大人將人帶下去問話了。”主事答道。
葉傾懷皺了皺眉:“胡鬧!眼見就到午時三刻了,他不在這裡監斬,去問什麼話?他人在哪裡?”
“後巷邊有一處刑部的戍衛所……”
“帶朕去。”葉傾懷打斷了他的話。
主事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抖落前擺上的灰塵,連忙引着路往後巷去。
葉傾懷回身對顧世海道:“顧閣老也一道去吧。”
顧世海微微一頓,然後對着葉傾懷躬了躬身,以示領命,然後跟在葉傾懷身後一起走下了監斬臺,走過刑場時,他擡頭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跪在監斬臺中間的杜正恩,下意識地蹙了蹙眉。
戍衛所離刑場有一段路,一行人走了一會兒,主事才停下了腳步,回身道:“陛下,這就是了。”
戍衛所門口有幾人值守,見到葉傾懷和顧世海,立即跪了下來行禮。
葉傾懷看也沒看兩人,她快步往裡面走去,顧世海跟在後面也加快了腳步。
戍衛所的廳堂是敞開的,和京兆府有些類似。廳堂上空無一人,葉傾懷停下了腳步,剛要開口詢問,卻聽廳堂後面的矮屋裡傳出了隱約的人聲。
她向矮屋走去。
走到門口,她正要推門而入,卻聽裡面傳出了尖銳的女聲。
“你敢回去!”
接着便是一陣推搡的聲音,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摔碎了,聽得出來裡面發生了激烈的爭鬥。
葉傾懷推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然後杜荊的聲音傳了出來:“過時不斬是大罪!你要整個杜家給你陪葬嗎?”
“今天你要是敢殺我兒子,你們就統統都別想好過!不光是你和那個姓程的,還有你的那個連襟顧府,也別想獨善其身!”
“錢琴芳,你適可而止!”杜荊頓了一下,聲音突然溫柔了下來,道,“琴芳,恩兒也是我的兒子,我何嘗下得去手?人我早就換過了,今日刑場上的那個,只是個身形和恩兒相似的囚犯罷了。”
他此話一出,讓門外立着的幾人皆是一怔。
葉傾懷放下了推門的手,緩緩回過頭來,看向了顧世海。
她那雙黑眸中平靜似水,倒映着顧世海怒目圓睜的蒼白臉色。
但那憤怒很快便從顧世海臉上消失了,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一般,將刀子一樣鋒利的眼神投向了葉傾懷,眼中疑竇叢生。
葉傾懷也回望着他,眼中卻仍然是止水一般的平靜,只有眼底藏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她看着顧世海,彷佛在等他給她一個說法。
在兩人的目光電閃雷鳴交匯之際,屋內杜荊和錢氏的爭吵還在繼續。
“你別想用這番說辭來哄騙我……”錢氏這樣說着,語氣卻已經有了明顯的緩和。
“我何必哄騙你?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瞭解嗎?我就是知道你這個性子藏不住事,才一直沒有告訴你,怕你泄了底。你放心,等風頭過去,我自會安排你去見恩兒。”
說完,屋裡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然後門被從裡面打開了。
推開門的杜荊一擡眼,便看到了站在門外正在兩兩相望的葉傾懷與顧世海,以及跟在葉傾懷身後的秦陽和幾名禁衛。
他只覺得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到,什麼也說不出,彷佛身體也不是自己的了。
葉傾懷回過頭看向杜荊,眼中是萬里冰封的寒意。
“杜尚書,能不能給朕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