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侯在葉輕歌那裡碰了釘子以後,就去了樓氏的皖鬆閣,樓氏連忙迎了出來。
“妾身見過侯爺。”
長寧侯伸手拖住她的手,“自己家裡還那麼多虛禮做什麼?起來吧。”
樓氏笑得溫柔而愉悅,
“是。”
許嬤嬤很有眼色的帶着丫鬟們退了下去,樓氏體貼的給長寧侯斟茶。
“往日這個時候侯爺都在書房處理公務,今日怎麼到妾身這兒來了?”
長寧侯坐下來,接過茶杯,輕呷了一口,沒說話。
樓氏慣會察言觀色,再加之多年夫妻,她自然看出了丈夫的心神不寧,便柔聲問:“侯爺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長寧侯擡頭看着她溫婉清麗的容顏,樓氏今年也不過才三十出頭,歲月似乎格外關照於她,再加上她保養良好,是以美麗的容顏上並未見任何老態,反而更添嫵媚風韻。
他有些發怔,想起很多年前初見她之時,她才豆蔻年華,一身金絲白紋曇花雨絲錦裙纖濃合度,曲線窈窕,稚嫩柔美的容顏那般鮮活而富有朝氣。然而站在江憶薇身邊,總會被那種懾人的美麗而遮擋所有光芒,讓人忽略她的存在。
如今的她依舊如當年那般柔美溫婉,歲月不止沒有褪去她如花的容顏,連性情似乎也一如往昔。以至於這麼多年以來,他始終待她溫和信任,不曾苛責半句。
腦海裡忽然就涌現葉輕歌清涼的眼,那看似雲淡風輕又暗含幾分諷刺的語氣,心中無端端的生氣幾分陰鬱,籠罩了他的眉梢。
樓氏何等精明,幾乎是在他情緒外露的一瞬間便立即察覺,心中微驚。
“侯爺?”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長寧侯頓時回過神來,對上她惶然害怕如小鹿的眼睛,梨花帶雨,楚楚可憐,讓人想要納入懷中小心呵護。
他嘆息一聲,欲責問出口的話嚥了下去,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
“沒事,只是過來看看你。”他眉眼漸漸柔和,道:“母親罰了眉兒禁足,你定然憂心。但母親畢竟是長輩,此刻又在氣頭上,你莫再火上澆油。等母親氣消了,我便求母親免了眉兒的禁足,放她出來。”
樓氏目光微暗,卻強裝笑臉。
“侯爺說得是,都怪妾身,將眉兒寵壞了,才這般口出妄言惹怒母親,妾身日後定當好好管教眉兒,今日之錯定不再犯。”
見妻子明明委屈卻隱忍牽強的模樣,長寧侯不由得愧疚,握住她的手道:“眉兒是咱們的女兒,我定不會看着她吃苦。她今年已經十五歲,也到了出嫁的年齡。她是侯府的嫡女,日後的夫婿定然也不能是普通人。你且注意着,京中還未娶妻的適齡貴族子弟有哪些,挑選好了就定下來。等輕歌出嫁後就着手安排,屆時我定讓她風光出嫁。”
樓氏聽得心中一凜,面上卻故作歡喜。
“妾身曉得了,過幾日便着手安排。”
長寧侯很滿意她的知書達理,臉上便露出笑容來,又想起葉輕歌,便道:“輕歌當年年又不懂事,犯下那般大錯,我雖惱恨與她,但她終歸是我的親生女兒。況且她這幾年在水月庵無依無靠,只怕也吃了不少苦。日後她若對你有什麼誤會,你便多擔待些,莫與她計較。”
樓氏心一沉,面上卻不顯,溫和的點頭。
“侯爺言重了,輕歌是侯府的嫡長女,也是妾身的女兒。她雖不尊妾身爲母,但妾身卻一直視她爲親生女兒。”她說到此,臉色有些悽然,道:“說來也怪妾身不好,侯爺您將侯府交給妾身打理,妾身卻沒能約束好輕歌,以至於…不過好在她如今回來了,還即將爲人妻,妾身心中也稍感安慰。”
她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笑道:“明日便是姐姐的忌日,一干章程妾身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哪怕知道那個人是夫君心裡不可觸碰的禁忌,也是她這輩子無法跨越的鴻溝,但爲了女兒,她卻不得不往自己心口上撒鹽。
長寧侯果然有片刻的恍惚,心不在焉的嗯了聲。
“這些事情你向來仔細,我放心。”他看着樓氏溫和的臉,腦海裡靈光一閃,道:“對了,明日憶薇忌日,按照慣例,眉兒也是要祭拜的。今晚我就去榮安堂稟明母親,放眉兒出來。”
這句話正中樓氏下懷,她立即欣喜而笑,嬌羞的依偎在長寧侯懷裡。
“謝謝侯爺。”
長寧侯也自然的攬過她的肩。
女兒的事解決了,樓氏鬆了口氣,男子寬厚溫暖的胸懷讓她情絲搖曳,忍不住低低的喚。
“葉郎…”
長寧侯身體微僵,那般熟悉的呼喚,彷彿來自遙遠的歲月,記憶裡那個蒙塵已久的女子跳出來,絕美的容顏淡去了薄霧,那般鮮明而深刻的出現在他眼前。
猶記得那年春雨朦朧,她匆匆自眼前走過,面紗被微風摘落,露一張出塵絕俗的容顏,驚豔了他的眼。
新婚之夜,他挑起喜帕,滿目大紅中她臉頰嬌羞如霞,眸光如水。
肌膚相貼,耳鬢濡溼,她呢喃着呼喚。
“葉郎…”
似遭雷擊一般,長寧侯下意識的推開懷中溫香軟玉。
樓氏驚愕,“侯爺?”
長寧侯看着她委屈欲泣的容顏,若換做往日,他定要好好安慰一番,然而今日卻覺得心浮氣躁,甚至覺得她此刻楚楚可憐的容顏有些厭煩,狼狽的轉頭離開,連一句話都不曾留下。
樓氏跌坐在地面上,怔怔盯着他逐漸消失的背影,眼裡漸漸罩上了陰鬱。
“江憶薇!”
用過午膳以後,葉輕歌靠在榻上睡了會兒,直到未時才醒過來。
畫扇打了簾子走進來,“小姐,方纔侯爺去了皖鬆閣。”
葉輕歌懶洋洋的坐起來,沒理會。
畫扇輕聲道:“樓氏慣會兩面三刀,又愛裝作柔弱可憐的樣子博侯爺憐惜。今日老夫人爲了您懲罰了二小姐,她定會心懷怨恨,指不定在侯爺面前怎麼編排小姐。萬一侯爺對小姐…”
葉輕歌淡淡道:“十多年來,她該吹的枕頭風也吹得差不多了,這當頭她若是不知死活的再煽風點火,倒黴的可是她自己。而且這時候她心心念唸的是她的寶貝女兒,保不齊,就是稍微在父親耳邊提醒兩句,放葉輕眉出來罷了。”
她嘴角一勾,淺淺諷刺。
“明日母親忌日,葉輕眉是晚輩,理當祭拜。”
她轉頭看着神色不大好的畫扇,輕笑一聲。
“你出身江湖,這幾年也隨我在水月庵清修,自是不懂得豪門貴族貴族生存法則。葉輕眉今年十五歲,已經到了說親的年齡。若是讓人知曉她於閨中禮態有失,冒犯長姐,如此居心不良的人,哪家貴族門第敢娶進門?祖母和父親都是要面子的人,葉輕眉即便有失端莊,關起門來怎麼處罰都可以,卻不能讓外人知曉。否則那就是長寧侯府的女兒沒教養,侯府勳貴之名不過徒有虛名罷了。”
她整了整衣襟,眉眼不擡,“祖母知曉這個道理,所以今日不過就是給葉輕眉一個小小的警告,也敲打樓氏,讓她別太張狂。明日母親忌日,葉輕眉照樣得恢復自由。”
畫扇憤懣不平,“難道就這樣放過二小姐嗎?”
葉輕歌面色清淡,“有些事總要有人提出來的,三年前那些人被封了口,但畢竟還有知曉真相的人活着。一旦開了頭,就一定會有個結果。這個道理我知道,祖母更知道。所以沒必要浪費精力的人,不值得關心。”
她挑眉,笑得瑤光跌蕩,魅惑傾城。
“懂嗎?”
畫扇想了想,了悟的點點頭。
“小姐高明。”
葉輕歌又笑了笑,“以前你隨我回府,每次也就住一晚,這一次怕是要長住。最起碼得我出嫁前,都得住在侯府。有些規矩,你還是得習慣習慣。”
畫扇頷首,“是。”
葉輕歌點頭,眸光微轉,道:“你去叫蘭芝進來。”
畫扇聽命出去了,不一會兒蘭芝就走了進來。她低着頭,直接跪在了地上。
葉輕歌沒讓她起來,只是淡漠而沉靜的看着她。良久才輕輕一嘆,“三年了,沒想到你還活着。”
蘭芝一顫,慢慢擡頭,平靜的眸子裡有水光慢慢暈開。
“恭喜小姐回府。”
葉輕歌靜謐而笑,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起來吧。”
“謝小姐。”
蘭芝恭謹的站在一邊,等候吩咐。
葉輕歌慵懶的半闔着眸子,“這幾年,你辛苦了。”
蘭芝低着頭,“那都是奴婢應該做的。”
葉輕歌笑了聲,睜開眼看了她一眼,眸子沉靜而深邃。
“罷了,你下去吧。唔,晚膳的時候讓海棠進來伺候,你呆在外院就行了。”
蘭芝又顫了顫,依舊恭順的點頭。
“是。”
輕緩的腳步聲慢慢離去,葉輕歌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
月華初上,夜色朦朧。
晉王府。
“世子。”玄瑾站在容昭身後,道:“屬下查到三年前關於葉輕歌的謠言是從長寧侯府裡傳出的。”
容昭負手而立,不期然想起昨天畫扇說過的話。
長寧侯府,葉江氏,安國公府…
“去查查二十年前葉江氏和其子的死因,還有,盯着廣陵侯府,儘量查出三年前宋至修是怎麼死的。”他伸手揉了揉眉心,“不,直接從安國公府入手查。”
葉輕歌雖然喪母喪兄,但好歹還有個安國公府做靠山。單憑几句流言蜚語,即便長寧侯府容不下她,安國公府絕不可能無動於衷任她被逐出家門。
長寧侯府新人換舊人,廣陵侯府和長寧侯府再無往來,安國公府便是唯一的突破口。
玄瑾一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