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青天白日,窗外日頭炙熱的烤着大地,溫衍卻忽然覺的很冷,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從心到身的透心涼。
他身子像篩糠似的抖個不停,不過很快就冷靜下來,臉色有幾分難看的看向悠然坐在沙發上的齊歌,陽光透過百葉窗灑照進來,被切割成細碎的剪影,他就坐在那剪影中,星星點點的暗影投注在他的臉上,令那張蒼白的俊顏透着幾分古怪和詭異。
“現在青天白日的,哪裡來的鬼,更何況我們這是二十一世紀,是以科技聞名的新世界,你開玩笑也要有個度好嗎?我親愛的齊大首長,虧你還是軍人出身,你對得起你的制服和軍徽嗎?”溫衍可是留學國外的高材生,標準的唯物主義者,鬼神只是人類大腦對於現實世界的想象和歪曲反應,是不存在的,是由於人類對於大自然未知事物的一種想當然的解釋,大學時哲學課教授沒少拿國內那些怪志神話來諷刺,他怎麼可能會相信。
當然,剛纔有那麼一瞬間,他是真的被嚇到了,他甚至感受到後頸吹過的一股陰風。
但他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鬼,那只是人類對未知的迷惑和恐懼的臆造物,也只是騙騙小孩子和心裡有鬼的人罷了,他一個接受系統知識和理論的新青年怎麼可能被別人的三言兩語就動搖了自己的思想和理念。
“你不信就算了。”齊歌也只是說說而已,他本就沒指望別人相信,畢竟是挺匪夷所思的,他也是把溫衍當兄弟才和他說,別人會把他當神經病的。
不對,溫衍目光緊緊盯着齊歌,他了解自己這個好兄弟,根本不是開玩笑的人,聯繫他現在的狀況,溫衍不得不謹慎對待。
“所以呢,這和你現在的病有什麼聯繫?”溫衍試着去相信他,只因爲這個人是齊歌。
齊歌似是嘆息了一聲,幾分無奈,幾分悵惘:“當年出事後我被外公領回孟家,雙眼能看到不乾淨的東西,身體也越來越差,外公帶我去了最好的醫院,找最好的專家,卻檢查不出一點毛病,慢慢的我連路都走不了,不能曬太陽,每天只能待在陰暗的角落裡,慢慢等死。”
溫衍驚異的瞪大眼睛,他知道齊歌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沒想到竟然這麼嚴重,他腦海裡忽然靈光一閃,道:“豈不是和你現在的情況很相似,看起來很嚴重,卻檢查不出來一點毛病,究竟是怎麼回事?”
“就在我奄奄一息的時候,外公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消息,以爲我是被鬼煞纏住了,抱着我去江南找了一個得道高僧,那高僧問了我幾個問題,後來贈了我一枚血玉貼心佩戴,可保我成年之前無虞。”
溫衍越聽越玄乎,這和他從小所接受的教育背道而馳,他本能的不願去相信,然而潛意識裡,他覺得齊歌並不是在說謊。
“從江南迴來後,我身體就慢慢好了起來,從此再也沒有生過病,雙眼也恢復了正常,逐漸的,我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齊歌平靜的敘述着,聽不出語氣裡的一丁點情緒,就像個旁觀者,冷靜而理智。
“高僧說可保你成年前無虞,但你早已過了成年,不是還活的好好的嗎?怎麼現在又突然出事了,究竟怎麼回事?”溫衍焦急的問道,雙目灼灼的盯着齊歌。
齊歌沉默了下來,整個人被一股陰冷的氣息包裹着,屋裡陡然間陰沉了下來。
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五歲那年就該死了,是高僧慈悲,寧願折壽爲他逆天改命,本就命裡帶煞,又在太平間那種世間極陰之地待上三天,煞氣纏身,本就純子之心,便開了鬼眼,也就是世人所說的陰陽眼。
陰煞之氣逐漸耗盡他的陽氣,一步步走向死亡,醫院裡的儀器當然檢查不出他身體的毛病,而高僧贈他的血玉乃是佛家開了光的聖器,逐漸吸收轉化他身上的煞氣,而且他後來成爲了一名保家衛國的軍人,正直、善良、誠懇的精氣神逐漸被血玉提煉轉化爲爲他續命的精氣,所以即使成年,只要有血玉在,只要他保持純子之心,即可長命百歲。
但他必須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血玉必須貼心佩戴,時刻吸收他的精氣神爲他續命,第二,永遠堅持自己的信仰,即爲他續命的品格,否則等待他的便是滅頂之災,這麼多年,血玉一直貼心佩戴,他也從未動搖過自己的信仰,所以才平安無虞的活了這麼多年。
而現在……
他動搖了信仰,亦丟了血玉,所以、噩夢重回,等待他的,唯有死亡。
如果放在以前,他會很平靜的接受死亡,人都有一死,只是早晚而已,在他入軍職的那刻,他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這麼多年也算是額外恩賜的了。
只是現在,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顆石子,本平靜無瀾的心湖泛起了漣漪,他開始捨不得,開始害怕死亡,開始恐懼失去。
歸根結底,一向淡然厭世的他,不想死……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爲那個人,他心底最深的牽掛……
本以爲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發展,他們會結婚,有自己的孩子,生活平淡卻幸福,可是,就在他以爲幸福觸手可及的時候,上天給他開了個大大的玩笑。
他的幸福,就像陽光下的泡沫,一碰就碎了,脆弱的經不起折騰,是呢,像他這樣的人,哪配得到幸福呢。
шшш ⊕тt kдn ⊕¢○ 可是,他不甘心呢……
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的攥成拳頭,指甲掐到了掌心裡去,刺痛只會讓他更加瘋狂,眼底幽暗的綠芒越來越盛,詭異灼灼,涌動着狂風浪潮,卻在瞬間歸於一片幽涼。
“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他幽幽嘆息了一聲,整個人頹敗的縮回沙發裡,本來高大俊挺的男人此刻看起來竟蒼白羸弱如斯,像是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和精氣,死氣和頹喪籠罩着他,像是被這個世界拋棄了的孩子。
溫衍鼻頭忽然有些發酸,他白着臉朝齊歌吼:“你胡說什麼呢,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我給我導師打電話,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權威最優秀的醫生,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他掏出手機就要打電話,手指慌亂的划着屏幕,因爲手指太過顫抖,手機啪嗒一聲摔在地上,電池都摔了出來。
溫衍慌忙蹲下身撿起手機,耳聞男子幽涼平靜的聲音:“阿衍,答應我一件事。”
溫衍下意識拒絕:“不要,我不要答應你。”這交代遺言的口氣讓他心臟一抽一抽的疼,這個男人,他怎麼可以如此平靜的接受死亡,他那麼年輕,那麼優秀,老天怎麼忍心傷害他。
“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除了你,這個世界上我還能相信誰呢?”
溫衍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埋在掌心裡,肩膀一顫一顫的,這個從來溫朗如風的男人,他在哭。
齊歌忽然笑了,清雋秀逸的眉目像是清風裡搖曳的竹林,清華舒淡,鏽傲錚錚,仿似死亡對他來說,只是睡一覺而已。
沒人知道,此刻他的心,究竟有多痛,舒展開的手指,隱隱的在發顫。
“離開前,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你可以,幫我照顧她嗎?”
溫衍怒目擡頭,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在關心她,她肚子裡的孩子根本不是你的,你爲什麼這麼傻,你就不會想想你自己嗎?”
齊歌愣了愣,忽然笑道:“原來阿衍知道啊……。”
“是,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她懷孕四個月零五天,那個時候你還在非洲執行任務,怎麼可能和她在一起,爲了這樣一個女人究竟值得嗎?”他不知道齊歌和宋錦之間究竟怎麼一回事,但他不能再看到自己的兄弟傻下去了,現在連命都快沒有了,他滿心滿眼還是那個女人和來歷不明的孩子。
“是呢,也只有阿衍這麼心思縝密的人才能猜的出來,那是小錦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有什麼區別嗎?”他的笑容非常的乾淨純粹,像冰雪潔白剔透,又如清晨的露珠晶瑩純澈。
多麼大的漏洞啊,小錦的受孕期他正在非洲執行任務,他說是自己的孩子,從未有人懷疑過,甚至連老爺子也從未起疑過,也是他給人的印象太靠譜,從未有人懷疑過,他會撒謊,會爲了一個女人拋棄原則和自尊。
“區別大了去了。”溫衍憤怒的吼道:“你怎麼這麼傻,那女人給你戴女帽子你還這麼護着她,你究竟有沒有腦子?”溫衍快被自己這個傻兄弟氣死了,他很早就知道了,只是看齊歌在這段感情裡陷得那麼深,不忍心他難過才一直瞞着,沒想到自己兄弟心竟然那麼大,在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前提下仍然對那女人那麼好。
“我心甘情願。”齊歌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白的近乎透明,能清晰的看到紋絡交錯的掌心細小縱橫的血管。
“你提醒了我。”他忽然擡眸看向暴怒的溫衍,笑的平淡悠然。
“犯過錯的人,該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他會珍惜的吧,所以,小錦也最終會幸福啊。”
雖然,她的幸福裡最終沒有我,但那又如何,最重要的,是她開心就好……
“啊啊啊啊……”溫衍忍受不了了,在原地瘋了般吼叫,那人坐在沙發裡,靜靜看着,脣角含笑,彷彿與這個世界隔離開來,靜謐而悠然。
……
宋錦推門進來的時候,兩人早已恢復如常,齊歌坐在病牀上,溫衍在一邊裝模做樣的給他說着什麼,齊歌聽的很認真,側臉在陽光下白的近乎透明,深邃的輪廓,英挺的鼻樑,微抿的薄脣,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是如此的吸引人眼球。
聽到開門聲,齊歌扭頭看來,看到來人,眸底像是冰湖碎裂,投注了一縷暖陽,“你回來了。”
溫衍目光微冷的瞟了眼走進來的女孩,將自己的情緒完美的收斂起來。
他答應過齊歌……
宋錦微笑着走進來,把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牀頭櫃上,打開食盒把裡邊熱騰騰的食物拿出來。
“我買的熱粥和小籠包,快趁熱吃了吧。”
“你的身體沒什麼大礙,吹了點風感冒了而已,只不過你體質特殊,輕易不感冒,感冒一次就比平常人嚴重的多,不過已經穩定下來了,只要注意保暖和飲食,很快就好了,待會兒我讓護士給你輸點液,這樣會好的比較快些,好了,現在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待會兒還要查房,就先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無論多忙,隨叫隨到。”溫衍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說出這番話,沒再看兩人一眼,他快步朝門口走去。
“溫主任,謝謝你。”宋錦站起來笑眯眯的朝他說道。
溫衍腳步一頓,沒有回頭,擺了擺手,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和齊歌之間還談什麼謝不謝的,沒得生分了我倆之間的情分,你好好照顧他吧,我先走了。”話落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宋錦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勾脣笑了笑。
一碗粥和一屜小籠包很快就被齊歌消滅了個乾淨,宋錦在他病牀邊坐下來,只見齊歌的臉色越來越白,眉心一直緊蹙着,看着情況就不太好。
宋錦握着他的手,一直在笑,一直在笑……
雖然是一貫的溫軟微笑,齊歌卻敏感的發現了什麼,只是現在明顯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他突然反手抓住宋錦的手,柔聲道:“小錦,我突然很想吃芒果……。”
宋錦乾脆的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包包,笑眯眯道:“好,我去給你買。”
沒等齊歌反應過來,已經轉身快步離開了病房,她腳步走的很快,很急切,彷彿身後有什麼猛獸在追趕她似的。
齊歌愣了愣,總覺得小錦有些不對勁,只是這個時候他已經顧不上了,掀開被子跌跌撞撞的朝衛生間跑去。
“嘔……。”他跪在馬桶前吐的昏天暗地,早前吃下肚的東西全部都吐了出來,他有些好笑的想,這副樣子千萬不要讓小錦看到了,多狼狽,多難看啊……
“嘩啦”一聲抽水聲帶走了所有的污穢,他撐着馬桶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走到洗手檯前擰開水龍頭,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費了他老大的力氣,等擰出來水,他額頭上已經冒出了一排冷汗。
洗了把臉,冰涼的水總算讓他的腦子清醒了點,望着鏡子裡蒼白憔悴的那張臉,齊歌扯出一抹苦澀的笑。
“你想活下去嗎?”一道幽涼詭異的聲音突然響起,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無孔不入,卻又無源可溯。
齊歌忽然笑了笑,眼底幽綠的暗芒一閃而逝。
……
濃烈的陽光,清新的空氣,來來往往的行人,車水馬龍的城市,蔚藍高遠的藍天,一切都是那麼美好而按部就班,她卻像是失了魂魄,茫然的走在這熙攘的人世間,失魂落魄的模樣像是丟失了最愛的珍寶。
“嘀嘀……。”一聲刺耳的剎車聲,一輛奧迪就在與她的膝蓋幾釐米的距離停下,驚險可想而知,司機落窗探頭想要破口大罵,目光卻在接觸到那個女孩的一刻,所有的罵聲都吞回了肚裡,只剩下滿目的驚豔垂涎。
那是一個穿着白色長裙的少女,她有着一頭海藻般濃密烏黑的長髮,精緻完美的五官像是商場櫥窗裡的人偶娃娃,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近乎透明,一雙漂亮的鳳眼茫然的大睜着,像是璀璨華美的黑翟石,泛着瀲灩而神秘的波光,此刻那寶石失去了光澤,卻依舊擁有震撼人心的美麗。
長裙飄揚,她像是遺落在凡間的仙子,美的出塵脫俗,陽光下,她整個人像是被一層光華籠罩,使得她看起來那樣的遙不可及,背後的璀璨日光,車水馬龍,高樓大廈都彷彿化爲了虛空,唯有那人的仙姿迭貌深深的印刻在心上。
她看起來很悲傷,卻又壓抑的隱忍着,那單薄的身體搖搖欲墜,看起來只需一陣風就能吹倒,卻又倔強的挺直,那麼的令人心疼。
“市長稍等,我去處理一下。”司機剛要推開車門,身後傳來男人溫和的聲音。
“不用,我親自下去看看吧。”男人親自推開車門走下來,一步步朝愣在原地的少女走去,他穿着一身精裁西裝,本不是很高大的身材也顯得十足的挺拔軒昂,戴着一副金絲眼鏡,整個人散發着儒雅謙和的氣息,脣角抿着溫和的笑,像和煦的微風,舒服又不帶絲毫攻擊力,鏡片後的眼底偶爾閃過一絲精光,隱藏的精明讓他顯得有幾分深不可測。
他一步一步走到女孩面前,保持着得體的距離,紳士的微笑道:“你沒事吧,對面就是醫院,如果有哪裡不舒服的話,我可以陪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見女孩愣愣的像沒聽到的樣子,男子沒有絲毫着惱,依舊和煦的笑道:“雖然你闖了紅燈,但我的司機也有錯,作爲車主,我願意對你負責。”
女孩像是沒聽到似的,轉身就走,從始至終一眼都沒看過身邊的男人,完全把他當成了空氣。
看着女孩清麗婉約的背影,以及那有些虛浮的腳步,男人鏡片後的雙眼浮現出一抹狐狸般的笑意。
他追上前一步,非常紳士禮貌的問道:“你真的沒事嗎?我可以……”。
“滾。”女孩冷冷的吐出一個字,頭也未回的走進了路邊的一家水果店。
------題外話------
齊歌木事的,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