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晏南陌看過來的眼神,雲淡風輕,卻比當面嘲笑他更令他難堪。
那種毫不在意的、高高在上的嘲諷,一瞬間令他的心跌落到谷底。
當他在所有人的視線中被強制帶走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這一場仗,他徹底輸了。
審判長和潘律師的臉色何嘗能用菜色來形容,兩人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底看到了後怕。
今日本來是晏南陌的判決日,晏南陌無罪釋放,而東方健卻被抓了,還是晏南陌的兒子親自主抓,而且從始至終秦先生沒有給東方健說一句話。
有些敏感的人已經察覺到什麼,尤其是那些牆頭草,抱東方健大腿疏遠晏家的人,這下子是欲哭無淚了。
莊曦月在雲涯的攙扶下走下來,撲向晏南陌,晏南陌笑着張開懷抱,將她緊緊的抱在懷中。
雲涯湊到晏頌身邊,偷偷朝他豎起大拇指,剛纔好帥的說。
晏頌摸了摸她的腦袋,“我等會兒還有事要辦,稍後我派人送你們回去。”
雲涯笑着點點頭:“好。”
“南陌,恭喜你沉冤昭雪。”秦仲文笑着走過來說道。
晏南陌立刻拉開莊曦月,和她五指緊扣,笑道:“還要多謝秦先生,此恩此德,沒齒難忘。”
秦仲文勾了勾脣:“是你命不該絕。”話落瞥了眼晏頌,含笑道:“你這個兒子不錯。”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聊。”
話落在警衛的保護下離開。
晏頌將幾人送到法院門口,派了人保護幾人,等在法院門口的記者蜂擁而至,關於法庭上審判的細節這些記者雖不清楚,但大方向還是有所掌握的,可謂是精彩至極,其中有太多可以報導的,比如晏南陌是怎樣一步步洗清冤屈,無罪釋放,而東方健又爲何被抓了起來,其中還出動了總參部,更何況實施抓捕的人竟然就是晏南陌的兒子,還是在這樣的場合,這其中有怎樣的聯繫呢?這些都是記者瘋狂想知道的。
不管雲涯風頭如何盛,人氣如何之高,在這個時候,是沒有記者關注到她的,這是時政新聞,不是娛樂新聞,她更清楚自己的定位,沉默乖巧的跟在莊曦月身邊,在莊曦月端莊雍容的面對所有鏡頭的時候,安靜的充當一副絕美的背景板。
直到回答了幾個記者的提問,在警衛的保護下坐進車裡,轎車絕塵而去,將那些瘋狂的記者甩在車尾巴後,雲涯悄悄鬆了口氣。
“你身體有沒有哪裡不適?你肯定受了很多苦,裡邊吃不飽又休息不好,你看看你,都輕減了許多。”一坐進車裡,莊曦月就拉着晏南陌上看看下看看,眼神裡透着擔憂。
晏南陌忽然把她抱進懷裡,緊緊的抱着,勒的莊曦月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雲涯和晏舸儘量縮小存在感,扭頭看着車窗外的風景。
莊曦月拍了下他的背,嗔道:“你幹什麼?孩子們還看着呢。”推搡着他臉頰不由自主就紅了。
她越推搡晏南陌抱的越緊,伏在她耳邊低聲道:“管他們作甚,我想抱就抱。”
莊曦月掙扎了一下就乖乖的窩在他懷裡,抱着他的腰,聽着他的心跳聲,緊張了這麼些時日,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車子直接開進了晏家,晏南陌抱着莊曦月下了車,莊曦月臉皮薄,把臉埋在晏南陌懷裡。
雲涯走下車,晏舸笑嘻嘻湊到她身邊:“雲涯姐姐,你接下來還有事嗎?”
雲涯瞥了他一眼。
“給我補補英文唄,就一會兒,好不好嘛。”撒嬌的搖着雲涯的手臂。
雲涯怕了他了:“ok。”
晏舸立刻眉開眼笑:“就知道雲涯姐姐最好了。”
這副娘裡娘氣的樣子令雲涯驀然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由得嫌棄的看着晏舸:“能不能好好說話?”
晏舸立刻繃直了身子,敬了個軍禮,粗聲道:“yes,sir。”
——
衛釗命大,及時搶救回來一條命,因爲他是重要證人,醒來後就被送到了特護病房,被人嚴密監控着,連一隻蒼蠅都別想飛進去。
而晏錦就沒有這麼幸運了,她勉強撐着一口氣被搶救回來,但因腦部傷的太嚴重,造成顱骨粉碎性骨折,雖然命是保住了,卻從此成爲了植物人。
病牀上,一個全身被包裹成木乃伊的人靜靜的躺在那裡,只有鼻間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活着。
孟淑景趴在牀邊,哭的撕心裂肺。
剛送到醫院的時候,人都傷的不成樣子了,那慘不忍睹的模樣可以想象她曾遭受過怎樣非人的虐待。
這幾乎成爲她每天晚上的噩夢。
她狠毒了衛釗,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狠毒的男人呢?最起碼和錦兒也是夫妻一場,他竟然下如此毒手,他不是人,是禽獸,不禽獸都比他有人情味兒。
“媽,別哭了,大姐也不希望您哭的。”晏星安慰道。
她每天放學都會來醫院陪大姐,媽整天泡在醫院,連家都不回,她想替換守夜,卻被孟淑景趕回了家,要她好好休息改天有精力上學。
家裡短短時日經歷這麼多變故,她不可能再天真下去了,母親已經這麼苦了,她要學着幫母親承擔。
“我的錦兒,你的命怎麼這麼苦啊……。”孟淑景哭的歇斯底里,耳朵裡聽不到任何聲音,只一心沉浸在悲痛中。
丈夫背叛她,最虧欠的二女兒落髮爲尼,最疼愛的大女兒現在又成了這樣,錦兒命苦,她的命更苦,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可想而知,她心底有多痛有多悔有多恨,她恨不得代錦兒受這些苦,然而老天卻沒給她這樣的機會。
晏星暗暗着急,媽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眼珠子一轉,她看到縮在角落的瘦弱身影,走過去蹲在她面前,小姑娘把自己緊緊的環抱起來,腦袋陷在腿彎裡,看起來是那麼可憐。
晏錦心底嘆息一聲,眼底滿是憐惜,萱萱從回來之後,就變得更加沉默了,以前雖然安靜,但還是很靈動的,而現在,如同一隻沉默的羔羊,眼神呆滯,猶如抽走了靈魂般,再無半分靈氣。
這孩子親眼目睹母親被父親打成這樣,很難不留下心理陰影,她曾以爲不管經歷過怎樣黑暗的事情,這個孩子的心,依舊是乾淨單純的,然而現在,那張一塵不染的白紙,已經不再潔白。
“萱萱,小姨想抱抱你,好嗎?”晏星溫柔的說道,朝她伸出懷抱。
衛萱一動不動。
“你看外婆,她那麼大年齡了,這樣下去她的身體會承受不了的,就算是爲了外婆的健康着想,萱萱,你去幫我勸勸外婆好嗎?她只聽你的話,因爲你是她最愛的萱萱啊……。”
說到這裡,晏星擡頭,拼命的把眼底的淚水逼回去。
是啊,母親最喜歡萱萱了,比她們姐妹三個都要疼呢,只要萱萱出馬,母親爲了萱萱着想,也不會再這樣下去了。
衛萱身體僵了僵,緩緩擡頭,看了眼晏星。
眼睛依舊清澈如許,而那眸光深處,卻有什麼已經在悄然改變。
晏星彎了彎脣,摸了摸她的腦袋:“萱萱,聽小姨一次好不好?”
衛萱忽然站起身來,朝孟淑景走去,一下子撲到孟淑景懷裡,緊緊的環抱着她的腰。
孟淑景的哭聲戛然而止,看着懷裡依賴着她的孩子,嬌嬌軟軟的一團,本該是掌上明珠、萬千寵愛,然而小小的她、就已經歷了太多世間的艱辛苦難,她心疼啊……
緊緊的抱着懷中的小人兒,淚如雨下。
晏星無奈搖頭,怎麼又開始了?
兩人抱頭痛哭,這幅畫面也是挺怪異的。
晏錦的主治醫生走了進來,見病房裡哭成了一團,委婉的提醒道:“病房裡要保持安靜,不能打擾到病人休息。”
孟淑景立刻擦乾眼淚站起來。
醫生先是檢查了一下晏錦傷口的恢復情況,“恢復的挺快的,可以拆線了,只是這臉上,終究要留疤了……。”傷口全在後腦勺,爲了縫合傷口只能將頭髮都剃了,等傷口癒合之後,頭髮會慢慢長出來,但臉上的傷疤……太深了,這對一個女人,該是多大的打擊啊。
“那醫生,她究竟什麼時候能醒過來?我求求你了醫生,只要能讓她醒過來,不管花多少錢我都願意。”孟淑景就差給醫生跪了。
醫生這些天沒少受這個女人的折磨,又無奈又憐惜,只能把那套說辭再重複一遍:“這不是多少錢的問題,病人的大腦皮層功能嚴重受損,喪失意識活動,這樣的情況除了奇蹟之外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孟淑景捂着臉。
醫生不忍如此,想了想說道:“如果有充分的醫療手段的支持和專業的臨牀護理,保證插管營養的供給,像她現階段的狀態可以存活數十年之久,但這就是個無底洞,花銷巨大…而且很容易受到感染,比如肺炎、褥瘡等,所以家屬一定要照顧好……。”
孟淑景現在已經不奢求那麼多了,只想她活着就好,只要有一口氣在,不管花多少錢她都不在乎。
“現在尚且沒有一種方法或藥物被證明對顱腦創傷後長期昏迷或持續植物狀態的患者有確切療效,但在其病情穩定的情況下,可接受一系列綜合治療措施,如各種嚴重併發症的防治、催醒藥物的應用、高壓氧治療和各種催醒訓練的康復治療等,還是有一部分醒來的希望的,你們家屬一定要有信心,沒事多在她耳邊說說話,說她最喜歡的最愛聽的最能刺激到她觀感神經的話題……。”
孟淑景眼底燃起了希望。
“待會兒我會安排人來拆線。”醫生轉身離開了病房。
孟淑景激動的看着衛萱:“萱萱,你聽到了沒有?醫生說你媽媽還是有康復的希望的。”
衛萱抿脣笑了起來。
晏錦拆線後,那模樣簡直太嚇人了,頭髮沒有了,頭皮就如月球表面,坑坑窪窪,乾涸的血漬凝結在傷口,十分恐怖,尤其是從左眉心貫穿鼻子直到下頜的一道疤痕,猶如一隻醜陋的蜈蚣般爬在她的臉上,破壞了整體的美感,乍一眼看去十分嚇人。
晏星第一眼看到的時候都被嚇了一跳,心底十分難受,大姐是三個姐妹中長的最漂亮的,但現在……她的臉徹底毀了,也幸虧大姐醒不過來,她要是醒來看到自己這副模樣,肯定接受不了。
孟淑景已經冷靜了下來,再嚇人也沒有她初次見到的時候恐怖,但每多看一分,她心底就痛兩分。
晏星想到什麼,忽然說道:“媽,雲涯姐姐不是很有名的醫生嗎?不如我們把大姐的情況告訴她,讓她救救大姐?她那麼厲害,肯定有辦法救大姐的。”
孟淑景雙眼一亮,隨後失落的搖搖頭,她哪兒還有臉再去求雲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