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涯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彷彿過了很久,又彷彿只是一瞬,她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的瞬間,那些夢中的場景如煙霧般飛速遠去,捕捉到的,只有滿手空氣。.
她愣怔了很久,呆呆的盯着天花板,渾然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下意識擡手落在眼瞼上,微微眯起眼睛。
晨光中,男人從門外走進來,丰神俊朗,舉手投足優雅而慵懶。
“醒了?”他脣角勾起一抹溫柔的微笑,沖淡了那冷硬的臉部輪廓,卻一瞬間驚豔了她的整個世界。
他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中,穿着最簡單的白襯衣黑褲子,簡雅到極致,也清俊到極致,美好到給人一種極爲不真實的錯覺。
她愣愣的看着。
他笑着坐在牀邊,擡手爲她將滑落到鬢角的髮絲拂到耳後,動作自然而親暱,仿似已經做過百遍千遍……
“起牀吧,我今天帶你出去玩兒。”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夾雜着一抹沉溺的溫柔,仿若醇年的美酒,聽的人醉了。
雲涯忽然抓住他的手,他的指骨修長有力,卻也滾燙如火,她的心臟猛然跳動了一下,卻被他反扣住五指,抓的那樣緊。
“怎麼了?”他俯身問來,呼出的熱氣噴薄在她的耳邊。
“你……今天不忙嗎?”
他笑了起來:“再忙,也沒有你重要。”
他看人的時候,目光十分專注,彷彿你就是他眼中的全世界,那種被全心全意愛護着的感覺,讓她彷彿一瞬間飄在了雲端……
磨磨蹭蹭穿好了衣服,不給她反應的時間,吃過早飯晏頌就帶着她出門了。
雲涯沒想到他會帶自己來遊樂場,她很想問,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然而她還沒問出口,晏頌就帶着她爬上了海盜船,雲涯從沒玩過這麼刺激的遊戲,下意識往晏頌懷裡縮,他緊緊抱着她,在最高頂點的時候,她幾乎尖叫出聲,他卻在她耳邊大聲喊了一句話,雖然很快就淹沒在那些尖叫聲中,卻還是被雲涯捕捉了個分明。
“雲涯,我愛你。”
她忽然就不害怕了,扭頭愣愣的看着他,他的面容在搖擺的時空中棱角分明,漆黑如墨的眼睛如同黑暗的夜空中最明亮的繁星,她的世界一片恐慌和黑暗,唯獨他……是她慧安的世界裡,唯一的指路明燈。
因爲她知道,不管何時何地,他始終站在她身後,爲她遮風擋雨。
她眼眶忽然就溼潤了,隨着渺渺消失的越久,她情緒越來越煩躁不安,她對所有的一切本能的抱着悲觀的態度,她像一隻敏感的刺蝟,有任何風吹草動,就豎起渾身的刺保護自己,卻渾然不知是否會刺傷最愛自己的人。
她從來就沒有真正信任過他,也許天性使然,也許愛的還沒那麼深,這一刻,她忽然就想開了。
想那麼多有什麼用,傷春悲秋杞人憂天,活一天愛一天算一天。
從海盜船上下來,她腿都站不穩了,吐得昏天暗地,晏頌抱着她,輕輕拍着她的背,她有氣無力的靠在他懷裡,小聲道:“晏哥哥,我跟你說一件事情。”
“嗯。”他淡淡道,抱着她坐在木椅上,望着遊樂場內的人流如織。
“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患有先天性子宮發育不良的病……。”她低低的聲音猶似囈語,卻一字不漏的傳進他的耳中。
晏頌扣着她腰上的手驀然緊了緊。
“呵呵……。”她忽然低低笑了起來,笑容充滿嘲諷悲涼。
“這種病,遺傳基因是最大的原因,我和渺渺啊……都是**的產物……,我們都得到了上天的詛咒,我們生而不全,我們骯髒且卑劣……。”
“不要再說了。”晏頌忽然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裡,“不準這樣說自己,在我眼中,你是這個世上最乾淨最純潔的……我不准你這樣說自己……。”
她咬着他的胸膛,四周人來人往,沉浸在自己的快樂中,沒人注意兩人。
那些噪雜的人聲淹沒了她嗚嗚的低泣,“現在你知道了,你會不會厭惡我?”
“那是她們的錯,跟你無關,我不允許你再這樣說自己?聽到了嗎?”晏頌聲音沉着且嚴厲。
晏頌眸底一片幽冷,這一點他真的始料未及,原來雲涯的父母竟然……
然而云涯何其無辜,她卻自責了這麼久,想到這裡,他對雲深和紀瀾衣的恨就更深!
“雲深和紀瀾衣,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這是潛藏在我心底最深的秘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晏哥哥,現在我告訴你了……。”
摩天輪飛過頭頂,天空碧藍高遠,她躲在他的懷中,閉上眼睛,眼淚默默流淌,嘴角卻勾勒出一抹釋然的笑意。
“我愛的人,她叫紀雲涯,和她的父母她的身世沒有任何關係。”
“晏哥哥……。”她笑着望着天空,天那麼藍,倒映出她純真的笑臉。
以前她的心底住着一隻巨獸,恐它所恐,驚它所驚,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讓她於每一個午夜夢迴被噩夢纏繞驚醒,在一個暖日晴空的午後無邊的恐懼將她包圍,她一直明白癥結所在,卻無力挽回,就像眼睜睜看着自己一點點被沼澤所吞沒,除了掙扎只能越陷越深而無能爲力。
然而有一天,有一個人接受她包容她所有的缺點和不美好,他說他不在乎,什麼都不在乎,唯一的在乎只有她,只有她這個人,是紀雲涯這個人,不是她的皮相不是她的身份……而僅僅只是她這個人……
好像忽然有一隻手撥開眼前的迷霧,久久籠罩在她頭頂的陰雲頃刻間消散,住在心底的那隻巨獸忽然就消失了,整個人豁然開朗。
兩人在遊樂場玩了一天,雲涯幾乎玩遍了所有的項目,她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像一隻剛被放出鳥籠的小鳥,無憂無慮自由自在,晏頌始終跟在她身後,爲她躲避人羣,在她累了的時候做她的依靠,在她渴了的時候適時爲她遞上水,像一對平凡簡單的情侶,享受這個世上最平凡簡單的愛情。
一天下來,雲涯累的癱在他懷中,很快就昏睡過去了,晏頌沒帶她回晏家,去了美景天城小區,兩人晚上住在了那裡,晏頌之後給莊曦月打電話說了一聲,莊曦月讓他照顧好雲涯,之後就掛了。
夜深人靜,晏頌洗完澡出來,看着大牀上睡覺還不安穩的少女,無奈的笑了笑,走過去給她蓋好被子,緊接着對方又把被子給踢了。
晏頌雙手捉住她的腳,無奈道:“睡個覺也不老實。”
他的手滾燙,少女的腳卻如玉沁涼,兩者相觸,一種陌生而奇異的電流同時流過兩人的身體,雲涯夢中不安的扭動了一下身子,晏頌呼吸微沉,驀然鬆了手,走到落地窗前,單手撐着玻璃窗,氣息微喘。
玻璃鏡面裡映出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容,劍眉星目,凌厲飛揚,薄脣勾出冷酷的弧度,從胸線往下完美的八塊腹肌性感到令人血脈賁張,寬肩窄腰,雙腿修長,在燈光下俊美精緻如同天神降臨。
平復了一下呼吸,他扭頭,看了眼大牀上睡意昏沉的少女,搖頭笑了笑,轉身走到客廳的櫥櫃裡拿了瓶紅酒,開蓋,給自己倒了一杯。
今夜註定是個無眠夜。
兩人在美景天城呆了三天,這三天兩人哪裡也沒去,晏頌關了手機,每時每刻都陪着雲涯,兩人去附近的超市購物,然後他回來親自下廚,一日三餐變着花樣做給雲涯,其他時間都陪着雲涯,或看書,或看電視,就算什麼也不做,躺在陽臺的搖椅裡一起曬日光浴也是美好的。
這三天,雲涯過的無比幸福,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天真無憂的妙齡少女。
然而第三天傍晚,莊曦月親自找上門來。
原來明天晚上陶家舉辦宴會,慶祝小女兒的十八歲成人禮,莊曦月已經收到了請帖,是一定要去的,不僅去還要帶着雲涯。
這個陶家來頭可不小,雖然陶民勝只是個小小的文化部長,但他卻是秦先生的直系派系,是秦先生的堂妹夫,光衝着秦先生的面子,滿京都的名流都要趨之若鶩。
莊曦月給雲涯和晏頌都打不通電話,索性直接找上門來了,她心底之前還想着畢竟沒結婚,不要鬧得太過火還好,等見到兩人之後才發現,她想太多了,也低估了自己兒子。
兩人發乎情止乎禮,就算日夜形影不離,卻從未做過出格的事情,莊曦月對此很是滿意。
“明天陶家的宴會你隨我一起去,還有阿頌,你明天忙嗎?”
“明天我送你們去。”晏頌開口說道。
“也好。”莊曦月想說什麼,到底忍住了。
東方漪接到了請帖立即去請示東方健,“明天陶家的宴會,我們要不要去?”
“當然要去,不僅要去,還要跟陶家的人搞好關係,陶民勝多年來低調行事,然而他卻是秦仲文最爲信任的人,只要把陶民勝拿下,秦先生那裡就好說了。”
“但是陶家的人軟硬不吃,我之前已經試過很多次了……。”
東方健瞪了她一眼:“是人就有軟肋,我聽說陶民勝最疼自己這個小女兒,那就從這個小女兒身上入手……這不是你最擅長的嗎?”
東方漪抿了抿脣:“我知道了。”
東方漪轉身要走,東方健忽然叫住她:“你等等。”
東方漪轉身看着他:“父親還有何指示?”
東方健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面色沉着,“原想跟晏家強強聯合,沒想到對方野心挺大,既如此,就別怪我不留情面,晏家那小子不適合你你就別再想了,我會再給你找個更好的。”
東方漪睫毛微垂,袖下的手微微緊握:“一切都聽父親的。”
“我看裴家那小子就很不錯,聽聞他之前在南方頗有建樹,能力心智手段都不缺,配得上你,更關鍵的是,這樣的人,才能爲我所用。”
東方漪腦海裡閃過一道溫潤淡漠的身影,睫毛微顫,淡淡道:“我聽父親的。”
東方健對她的溫順很滿意,“你放心,我是不會委屈了你的。”
東方漪從東方健的書房出來,回到自己房間,宗青走進來稟報,完了之後,見東方漪一臉若有所思,小心翼翼的問道:“小姐?”
東方漪回過神來,淡淡道:“我知道了,密切關注着,你先下去吧。”
宗青猶豫了一下,問道:“小姐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東方漪看了眼面前的男人,嘆了口氣,說道:“有關裴輕寒的情報,你掌握了多少?”
宗青心底咯噔一跳,不明白小姐爲什麼忽然問起這個男人,但還是老實回道:“看小姐想知道什麼?”
“父親想和裴家聯姻。”東方漪忽然說道。
宗青驚訝了一瞬,不動聲色的垂下腦袋:“先生疼愛小姐,若小姐不願意,先生是不會逼迫小姐的。”
但她沒有選擇,生在這樣的家庭,接受了這個身份給她帶來的榮耀和地位,她就必須要爲此付出代價,這是她必須肩負起的責任和義務。
“這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東方漪忽而勾脣笑道。
宗青壓下心頭的苦澀,平靜道:“只要小姐喜歡,宗青永遠支持小姐的任何選擇。”
這時宗青想到什麼,忽然說道:“鶴堂傳回來的最新消息,衛蟈的兒子有了最新動作,這一次牽扯到晏家,小姐看……。”
東方漪眸光微眯:“晏家?”
“小姐還記得晏家長房的長孫女嗎?”
東方漪在腦海裡扒拉了一下,“晏錦?”畢竟晏錦年輕時在京都名媛圈內還是很出名的。
“沒錯,雖然晏家當年對外聲稱她出國留學,實則這麼多年她是嫁到了國外,她的丈夫……相信小姐一定不會陌生。”
“難道是衛蟈的兒子?”
“小姐猜對了,晏錦當年就是嫁給了衛蟈的兒子衛釗,只是衛蟈出事後,一家人移民去了國外,有國外勢力保護,這麼多年並不爲國內渠道所知悉,但根據最新消息,晏錦在嫁給衛釗後就因爲忤逆長輩而被逐出家族,因其失去利用價值很快就被衛釗所厭棄,衛釗很快就搭上當地大官的女兒,平步青雲,如今他已是當地舉足輕重的官員。”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東方漪聽明白後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晏錦現在回了晏家,而衛釗也追了回來,想要把人帶回去?而晏家卻不依?”
“是的,而且晏家態度很強硬,衛釗多年來虐待晏錦母女,動則打罵羞辱,晏錦的精神狀態已經出現十分嚴重的問題。”
“這就太有意思了,衛釗是衛蟈的兒子,而衛蟈當初出事,這其中可少不了晏南陌的手筆啊,要是利用的好,不失爲一個扳倒晏家的好機會……。”東方漪手指輕輕敲打着椅子扶手。
宗青垂下腦袋,想了想說道:“衛釗現在人就在國內,小姐要不要見見他?”
“這種男人,見了平白惹得一身騷,還是讓他們狗咬狗去吧。”
“是。”宗青轉身去安排,這時一道清脆的聲音從門口傳出來:“大姐,你快出來,你可愛的小妹回來了,你還不快出來迎接?”
東方漪無奈的揉了揉眉心,緊接着就見一個十五六的小丫頭蹦蹦跳跳的從門外跑進來,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眼睛,笑起來嬌憨甜美,整個人跟一個小甜心似得,甜到了人的心坎裡去。
小丫頭風風火火的跑進來,見到東方漪嗷嗚一下子就撲了過去,像只哈巴狗一樣眨巴着眼睛:“大姐,我可想死你了。”
東方漪笑着拍拍她的腦袋:“璇兒,你自己回來了嗎?”
“不是哦,我是和爸爸媽媽一起回來的,回來看看哥哥我們就回去了,大姐,你有沒有想我啊。”小丫頭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兩個小酒窩,真真是甜到人的心坎裡去。
東方漪含笑道:“二叔和二嬸也回來了嗎?我去看看他們……。”
“別啊。”小丫頭抱着她的手臂:“他們在跟大伯說話,沒什麼好玩兒的。”
東方漪笑着點點她的鼻頭:“你個鬼靈精的丫頭,想跟我說什麼?”
“嘿嘿,我就知道瞞不過大姐的火眼金睛,大姐,我太想你了,所以我想回國上大學,那樣就能時時刻刻跟大姐你呆在一起了,可是我爸媽他們怕我一個人在國內沒人照顧,就是不同意,嗚嗚我一點都不喜歡國外,到處都是高鼻子藍眼睛的醜男……。”
“這個好說,我跟二叔二嬸商量一下……。”
“歐耶,我就知道大姐最好了,吧唧……。”在東方漪臉上親了一口。
東方漪愣了愣,對這個小妹頗爲無語。
這個小姑娘叫東方靈璇,是她的二叔東方季的小女兒,二叔是爺爺的養子,從小聰明好學,一直推崇西方的教育,大學去國外留學之後就定居在了國外,如今是德國某著名大學的教授,妻子是一位留學生,兩人志趣相投,在國外定居多年,很少回國,生了一兒一女,長子東方雲棧不肖其父,從小性子跳脫,安分不下來,二叔沒辦法,就把這個兒子送回了國內,由爺爺教養長大,小女兒卻是從小養在身邊,接受的西方教育,平常很少回來,這次應該是回來看看東方雲棧。
“你哥呢?”東方漪幾乎就沒見過這個堂弟,也不知道平常都在忙些什麼?
“哦,我跟媽剛去學校看過他,泡在實驗室裡,嘖嘖我都認不出來了……。”
“好了,咱們不提他了,你這次回來在家裡多住幾天,大姐好好陪陪你。”
東方靈璇笑着點點頭:“好啊好啊。”那模樣乖巧的讓人心疼。
東方漪寵溺的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他還敢來?把人給我轟出去。”孟淑景朝巧銀吼道。
巧銀趕緊跑了出去。
孟淑景原地暴走,擼袖子就要衝出去把人一頓暴揍,她還沒算帳賤人倒是先找上門來了,真是氣死她了。
晏星趕忙抱住她:“媽,你千萬別衝動啊……,冷靜冷靜!。”
“衛釗那個混蛋他竟然還敢找來,還說讓我把錦兒還給他?有沒有搞錯,他把錦兒害成這樣他還有臉來?我恨不得活撕了他……。”
孟淑景情緒激動的吼道。
晏星心底很害怕,然而她想到雲涯的話,逼迫自己鎮定下來,說着安慰孟淑景的話,孟淑景也不是全無理智,很快冷靜下來,坐下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真是氣死我了。”
門口一顆小腦袋探進來,小姑娘怯生生的望過來,孟淑景深吸口氣,扯出一抹笑,朝小女孩招招手:“萱萱,來外婆這裡。”
衛萱撒丫子跑過來,撲到孟淑景懷裡,孟淑景抱着懷中瘦骨嶙峋的小身體,心疼的不得了,“你看這孩子,多像你二姐小時候啊……你二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說着深深的嘆了口氣。
“萱萱,讓小姨抱抱。”晏星特別喜歡這個小外甥女,沒事就喜歡抱着她,衛萱也不認生,對誰都乖巧溫順的,特別招人疼愛。
衛萱縮在晏星懷裡,摟着她的肩膀,晏星拿着桌子上的點心塞到她手裡,“快吃吧。”
衛萱看着手裡的點心,又擡眸看了看晏星,像是在確定她真的可以吃嗎?那眼神看的晏星一陣心疼。
“好孩子,這些都是你的,快吃吧。”
衛萱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把糕點掰成兩半,把其中最大的一半放到兜裡,拍了拍。
晏星看懂了她的意思,她是想把那一塊點心留給媽媽吃,這孩子……怎麼就這麼懂事……經歷過那麼黑暗的事情,竟然還擁有如此純淨的心靈,晏星眼眶忽然有些發酸。
然後衛萱把剩下的點心送到嘴邊,一點點很慢很慢的吃起來,像是在品嚐着什麼絕世珍饈一般鄭重。
她曾被餓了很久,找到她的時候瘦的不成樣子,回來後還不敢給她大補,怕她身體受不了,去醫院給她檢查,缺了很多微量元素,身體嚴重的營養不良,以至於六歲大了,卻長的跟個兩三歲的孩子一般瘦小,醫生也說營養不良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她的骨骼發育……以及身體上很多的其他毛病……
這麼幾天補充下來,小臉總算有了點肉,晏星捏着她的小臉蛋,笑道:“小萱萱,你怎麼這麼可愛呢?小姨真是喜歡死你了。”
衛萱甜甜的笑起來,她的笑容讓人感覺充滿了陽光和希望,嘴巴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
這時晏南宵從門外走進來,見到孟淑景冷哼了一聲:“你還知道回來?”
“這是我家,我憑什麼不能回來?”孟淑景針鋒相對。
晏南宵最恨被人頂撞,怒氣上頭,走過來就要打孟淑景,衛萱見外婆被欺負,麻利的從晏星懷裡溜下來,跑過去抱住晏南宵的大腿,張嘴就咬。
晏南宵吃痛,一蹬腿就把衛萱踹了出去,小女孩猶如一隻斷了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
“啊……。”孟淑景尖叫一聲,撲過去廝打晏南宵:“你個禽獸,她還是個孩子,你跟她計較什麼?她可是你的親外甥女啊。”
“掃把星,只會帶來晦氣,從哪兒來的給我回哪兒去。”晏南宵推了把孟淑景,孟淑景措不及防下腦袋撞上桌腳,瞬間頭破血流。
晏星撲過去抱起衛萱,衛萱疼的臉都白了,卻忍着不哭,反而笑着給晏星擦眼淚,晏星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她不明白,爲什麼短短一夕之間,家裡發生這麼多變故,父親以前雖然昏庸,卻也從未虧待過她們母女,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父親忽然就變了,喜怒無常,對母親更是動輒打罵。
她害怕父親,可是這一刻胸中忽然涌起一股憤怒,她站起來直視晏南宵,“爸,你憑什麼打我媽,明明是你不對在先,萱萱只是個孩子,她什麼都不懂,你究竟多狠的心才能對一個孩子下這樣的手,對自己的親外孫女說出這樣絕情的話?”
晏南宵看到向來膽小的小女兒竟然敢頂撞他,一下子火氣就躥了起來,“把你剛纔的話再說一遍?”
晏星握了握拳頭,昂首挺胸:“你做的不對,你應該給媽還有萱萱道歉,並保證自己以後絕不再犯……。”
“啪……。”一個巴掌直接扇在她臉上,扇的晏星頭都懵了。
“老子就是天,你讓老子道歉?還沒睡醒老子就把你打醒。”話落氣勢洶洶的瞪着孟淑景:“淨給老子生些賠錢貨,老大被人趕出家門丟盡了我的臉,老二直接去出家了,呵呵說出去我都嫌丟人,老三……竟然還敢頂撞我,你看看你都給我生的什麼貨色,早知如此當初生下來的時候我就該掐死她們,省的現在一個個氣死我……。”
孟淑景整個人還有些懵,“你說什麼?”
那句老二直接去出家了——是什麼意思?
晏南宵陰惻惻一笑:“看來你還不知道啊。”
“你把話給我說清楚,華兒怎麼了?”孟淑景拼盡全力爬起來,也不管滿腦門的血,瞪大眼睛吼道,看起來極爲嚇人。
晏南宵被她這幅樣子嚇了一跳,但很快挺了挺胸,冷笑道:“跟老五不清不楚的,老五前腳一蹬腿,後腳就跑去出家了,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跟老五有問題,傳出去讓我晏南宵的面子往哪兒擱?我有何臉面去見爸媽和晏家的列祖列宗?”
孟淑景蹬蹬倒退兩步,雙眼空洞無神:“不……不可能的……。”
“這就是你給我生的好女兒,我恨不得生下來的時候就掐死她……。”
孟淑景尖叫一聲:“華兒……。”忽然吐出一口血,白眼一番,直挺挺暈了過去。
“媽……。”晏華哭着撲過去,“媽,你別嚇我,你醒醒啊……。”
晏南宵見這一幕心內有些慼慼,轉身就要離開,卻見門口不知何時立着一道清麗的身影,那人挑眉望來,目光冰冷而嘲諷,冷不丁令晏南宵心臟一陣緊縮。
“只有失敗的人才會對老婆孩子動手,虎毒尚且不食子,以前我以爲你只是愚蠢,而現在,你不僅愚蠢,更無恥。”
少女語氣清冷而嘲諷。
晏南宵被說的一陣臉紅:“你算個什麼東西?還沒嫁進晏家就敢對我甩臉色,嫁進來還得了?看來我要找三弟好好聊聊了。”
雲涯薄脣微勾:“你是在威脅我嗎?可以,你現在就去找晏叔叔,看他是信我,還是信你,一個連自己的親人都可以動手的男人,還有何令人信服的?”
“你……別給我得意,我們走着瞧。”晏南宵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雲涯冷眼盯着男人氣急敗壞離開的背影,這輩子她最恨的就是這種在外卑躬屈膝在家對老婆孩子動手的男人,典型的失敗者。
耳邊傳來晏星的哭聲,雲涯快步走進來,晏星看到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雲涯姐姐你快救救我媽……。”
“別急,讓我先看看。”雲涯輕緩的聲音讓晏星安靜下來。
雲涯給孟淑景把了把脈,道:“沒什麼大礙,氣急攻心一時氣血失調而已,我扎兩針就過來了,以後注意情緒不能太過激動。”
雲涯把孟淑景移到牀上,給她紮了針,剛收針,晏星就抱着衛萱撲過來:“雲涯姐姐你快看萱萱,她好像很疼。”
衛萱小臉白的嚇人,嘴脣青紫,面色十分痛苦。
雲涯趕忙解開她的衣服,就見她胸口上一個青紫的腳印幾乎佔據了她整個前胸,十分的觸目驚心。
雲涯暗罵禽獸,對一個孩子都能下的去這樣的手,更別提是自己的親外甥女,她還真是高看了晏南宵。
雲涯擡手摸了摸衛萱的臉蛋,柔聲道:“別怕……。”
平常人這一腳就受不住,更別提是個營養不良的孩子,這一腳直接要了衛萱半條命,所幸雲涯及時趕到,衛萱救治的及時,算是撿回了一條命,但以後一定要小心看護,而且還會留下時不時心痛的毛病。
這邊剛給衛萱施完針,那邊孟淑景緩緩睜開了雙眼,她聲音乾啞的喊道:“華兒……。”
晏星趕忙跑過去,“媽,你醒了……。”
孟淑景猛然抓住她的手:“華兒……你回來了……。”
晏星紅着眼睛,“媽,我是星兒。”
孟淑景眼底的光彩一瞬間褪去,猛然鬆了手。
雲涯走過來,嘆了口氣,她終究還是知道了。
接連的打擊之下,這個優雅端莊的女人,此刻像個垂垂的老嫗,整個人灰敗而絕望。
孟淑景忽然看着雲涯,開口問道:“華兒……她什麼時候回來?”
雲涯緩緩走過去,在牀邊坐下,握着她的手,抿了抿脣,淡淡道:“華兒她……讓我轉告您,她是個不孝女,您就當從來沒生過這個女兒……。”
最深的絕望悲痛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木然沉默。
孟淑景沉默了一瞬,忽然輕聲道:“她是不是還在怪我?那日是我說話重了,是我不對,華兒,媽給你認錯,你回來好不好?”
雲涯忍着眼淚,勸慰道:“大娘,這是華兒經過深思熟慮之後的選擇,雖然很自私,但她更想要的,是您的成全。”
華兒她本就是遊離在這個世界之外的人,歷盡千帆,她終於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了。
“不對……華兒她是在怪我,怪我說話狠了,她從小我就沒對她說過那麼重的話,她一定是在怪我……。”她忽然掀被下牀,掙扎着往外走,走了兩步忽然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雲涯和晏星慌忙走過去攙扶起她。
“媽,你別這樣,二姐一定有自己的苦衷的。”她想不明白,二姐怎麼可能會出家,這完全沒有一點徵兆。
不、二姐喜歡看佛經,喜歡抄佛經,她迷戀的花花世界、喜歡的青春偶像,她卻從未在二姐眼底找到認同,她明明只有十七歲,卻活的像個七十歲的老頭,人生如同一潭死水,一眼就望到了盡頭。
她早就應該感覺到的,二姐她從小在寺院長大,深受影響,走上這條路雖突然卻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她怎麼那麼笨……
孟淑景推開她,一步步往外走,嘴中喃喃着:“華兒,你回來,是媽對不起你,媽還沒補償你,你怎麼能離開呢?”
她走一步,眼淚串珠般滾落,不知不覺,臉上已溼漉漉一片。
她終於忍不住彎下腰來,嚎啕大哭起來,仿似要哭盡所有的悲傷痛苦委屈不甘……
嫁人幾十載,她雖後悔但也認命了,這一刻,她卻悔的腸子都青了。
因爲陸玉珂,毀了她的錦兒。
而華兒,她那個從生下來就沒見一面,被送到千里之外的古寺寄養,本是千金小姐,卻受盡貧寒艱辛,她虧欠這個女兒良多,本想用盡餘生去彌補她,然而這個女兒,卻讓她的虧欠更深了,深到這一輩子她都還不清。
如果不是因爲陸玉珂,華兒她怎會被寄養寺廟十載,讓她從小受薰陶,天性淡泊,如今她終於走上了這條路,一個十七歲的妙齡少女,卻從此遁入空門,常伴青燈古佛……
她好恨……好悔,恨不得殺了陸玉珂更恨不得掐死自己……
“我的華兒……媽終於失去你了……。”
晏星跪在她面前,隨着她一起哭,“二姐……二姐……二姐……。”她嘴裡一直念着。
爲什麼她的兩個姐姐,一個婚姻慘烈,一個生而多艱,爲什麼她們要有這樣的命運?
老天,你何其不公啊……
雲涯忍不住擡頭,將眼底的酸澀逼回去。
晏華選擇了一條沒人走過的走,也許沒人理解她,也許會令愛她的人傷心,然而這條路註定是孤獨的,她不需要人理解,也不需要人支持。
因爲她的內心足夠強大。
人生是一場苦難的修行,必從烈火中煅來。
晏錦站在門口的陰影處,聽着門內傳來的哭聲,背靠在牆上,眼淚默默流淌。
“大娘,華兒她只是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修行,最重要的是,她還活着,這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不是嗎?”雲涯走過去蹲在她面前,柔聲開口。
孟淑景哭累了,擡起眼睛,那雙眼腫成了核桃,“是啊,我唯一的心願,不過是她平安健康的活着罷了,不求她大富大貴、恩愛白頭,唯一所願,不過她健康的活着……。”
這是一個母親最簡單平凡的心願。
孟淑景擦乾淨眼淚,緩緩站起來,那些悲傷困苦緩緩從她身上抽離,雲涯看到她挺直的脊背,在這一瞬間,一個母親高大的形象瞬間豎立起來。
她還有錦兒,還有星兒,還有萱萱,爲了這三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也不能倒下去。
爲母則強,雲涯看到孟淑景眼中的堅定,暗暗嘆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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