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二十出頭的年紀,舉手投足溫潤如玉,人如他的聲音一般,給人一種十分舒服的感覺。
男人擡步走了進來,目視全場,像是在看所有人,那眼中卻又分明沒有人,雖是溫和的笑着,卻又顯得極爲疏離,身上彷彿籠罩着一層雲霧,無論如何都看不透分毫。
女人最沒抵抗力的就是這種類似暖男類型的男人,一時看的有些癡了。
東方漪最先反應過來,笑着走過去:“請問先生是……?”
邀請名單裡沒有這號人,東方漪在心下猜測,這人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來意是什麼?
男人笑容和煦,“我姓裴。”
姓裴?聽聞裴家最近找回來了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難道就是眼前這位?雖然是私生子,可卻是裴家唯一的繼承人,私生子這個標籤也就可有可無了。
想到這裡,東方漪笑容滿面的說道:“原來是裴少爺,失敬失敬,請入座。”
話落扭頭吩咐道:“快給裴少爺安排一個座位。”
立刻在男席安排了一個位子。
裴輕寒目光流轉,所過之處那些花季少女懼是滿面羞紅,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晏頌那樣的高嶺之花她們沒有機會接觸,更何況已是名草有主,更是歇了幾分心思,但是這個男人不同,東方漪叫他裴先生,這些名媛耳濡目染,自然知道一些小道消息,在京都姓裴的家族也就一個,難道就是那個裴家?
裴家找回來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也不是什麼秘密,聽說裴老先生還要大張旗鼓設宴,把這個兒子真正的認祖歸宗,介紹給所有人,雖然是私生子,但和蕭紫蘇那種私生女其價值完全不同,他將來可是要繼承家族的,心思也都活絡了幾分。
莫翩翩眼都不帶眨的,“我最沒抵抗力的就是這種溫潤如玉的美男子啊……簡直就是從我的夢裡走出來的,男神啊男神……。”
伊佩蘭白了她一眼,抿了口果酒:“這個男人很危險,奉勸你一句,爲了生命財產安全着想,還是遠離爲妙。”她喜歡的還是晏頌那種禁慾系美男,可惜啊,被人捷足先登了,不過她相信,她的真命天子肯定在後邊等着她。
晏頌眸光微眯,冷哼了一聲,真是跟屁蟲,走哪兒跟哪兒,他的女人他會自己保護,輪不到他來出風頭。
“裴先生,聽聞你從小生活在江州,真巧啊,我侄媳婦也是從江州來的,怎麼,你們不認識嗎?”晏南歸挑眉笑道,他的話果然引起在場大部分人的注意,目光在裴輕寒和紀雲涯身上“嗖嗖”打轉。
難道這倆人之間有姦情?
剛跟晏頌你儂我儂,這會兒跟裴輕寒又是老鄉,這紀雲涯男神收割機不成,不讓人嫉妒都不成。
晏頌冷眸瞥了眼晏南歸,這個七叔,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雲涯眉尖微蹙,在她決定和晏哥哥在一起的那天起,她就決心和裴輕寒劃清界限,爲了晏哥哥,爲了自己,也爲了裴輕寒,如此多目光見證之下,她委失不想和裴輕寒有牽扯……
她的猶豫,裴輕寒看到了,他看着她亭亭玉立的站在那裡,眉目鮮活燦爛,再也不是他噩夢中那個滿身鮮血早已沒了呼吸的僵冷屍體,她還活着,即使她再也不屬於自己,他亦是無比的慶幸。
慶幸她還活着,慶幸她如此幸福,雖然她的所有幸福源於另一個男人,他嫉妒晏頌,卻又感謝他。
真好啊……
只是這樣遠遠的看着,看着她安好,看着她幸福,他已經無比滿足。
就讓那些痛苦的前世、徹底成爲他一個人的回憶吧。
“江州很大,我對紀小姐的大名如雷貫耳,卻一直無緣得見。”裴輕寒含笑道,目光掠過雲涯的面容,淡淡的猶如天際的浮雲。
雲涯鬆了一口氣,謝謝,她在心底說。
東方漪目光在紀雲涯和裴輕寒之間掠過,眸光微微眯起。
“好了,別磨蹭了,紀雲涯,你莫不是故意在拖延時間吧?”宋錦紋語氣不耐的說道。
管他什麼裴先生不裴先生的,她此刻唯一的目標就是打敗紀雲涯,徹底把她踩在腳下。
裴輕寒目光淡淡掠過宋錦紋,有那麼一瞬間,宋錦紋感覺後頸一涼,感覺就像有把刀架在脖子上一樣,那種感覺太恐怖了,然而卻找不到源頭。
是錯覺嗎?
裴輕寒擡步朝座位走去,緩緩坐下來。
晏南歸笑着瞥了他一眼,裴輕寒朝他笑了笑。
晏南歸舉了舉酒杯,一飲而盡。
“好了,開始吧。”雲涯走到鋼琴前坐下,深吸一口氣,雙眼微闔,手指輕輕的掠過琴鍵,仿似在感受着什麼……
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摸過鋼琴了,她幾乎已經快忘記了彈琴的那種感覺,而現在,隨着手指掠過冰涼的琴鍵,那種熟悉的感覺一點一點的回來了。
她小的時候,紀瀾衣請了國外最好的鋼琴家教她彈鋼琴,一節課四十分鐘,按分鐘收費,一分鐘一萬,一節課那就是四十萬,紀瀾衣在對她的教育上從來不心疼花錢,鋼琴家對她傾囊相授,一節課學到的抵得上別人一年,那位鋼琴老師曾說過,她在這方面很有天賦,如果加以努力,未來絕對會成爲享譽世界的鋼琴大師。
那時候的她很討厭彈鋼琴,其實她是討厭被紀瀾衣安排人生,沒有自由,沒有人權,每天只有無休止的學習,連喘口氣的時間也要被紀瀾衣指着鼻子罵她的儀態不優雅……
紀瀾衣活的太累了,而作爲紀瀾衣手中的傀儡,她活的更累,可是那個小小的女孩,她渴望母愛,渴望母親的眼中能看到自己的存在,不再是一個學習機器,而是作爲一個女兒而存在,能哭能撒嬌,能被母親溫柔呵護,於是她逼迫自己努力變的優秀,她想,如果她努力做到母親的要求,成爲她心目中最完美最優雅的女兒,她是不是、能多疼愛自己一分?是不是、能對渺渺好一分?
那個小女孩真的太傻了,她不知道,這個世上,有的人生來就是沒有心的,她的努力只會讓她更加可悲……
“李斯特的超級練習曲中難度最高的鬼火都能被你彈奏的如此完美,你才五歲,ohmygod,這簡直令人無法置信,你簡直就是個天才,不、天才中的天才……。”
坐在那巨大的三角鋼琴前,小女孩顯得是那麼渺小,然而那雙手,卻彷彿擁有着魔力,靈活百變,能演奏出這個世間最美妙也最高難度的樂曲,那雙眼睛有着與年齡不符的沉靜,精緻的小臉面無表情。
她就像一個提線木偶,沒有了靈魂,一切精緻完美的彷彿經過儀器精準計算出來的一般。
沒有感情。
鋼琴老師說,她的一切都很完美,唯獨缺少了感情。
“維也納音樂學院有個神童計劃,我本來想要向他們推薦你,可是後來我覺得,你並不適合彈鋼琴,一個無法給樂曲注入感情的人,是無法彈奏出這個世間最美妙的音樂,我一開始的想法錯了……。”
她本有一個揚名立萬的機會,就這樣錯過了,紀瀾衣知道後非常生氣,嚴厲的質問她爲何錯過這樣絕好的機會。
“我對你太失望了。”
“一個無法給樂曲注入感情的人,是無法彈奏出這個世間最美妙的音樂。”
“什麼?”
她面無表情的看着面前這個美豔絕倫的女人:“你沒有教會我感情,所以我不會。”
高高揚起的巴掌在即將落下的那刻,驀然僵住了。
小女孩倔強的仰着腦袋,眸中有着不服輸的意志。
“這輩子我再也不想彈鋼琴了,碰着它我就噁心。”她從椅子上蹦下來,頭也不回的跑開。
其實她真的是討厭彈鋼琴嗎?她只是討厭被紀瀾衣安排一切,一種無聲的抗議。
中間夾雜着兩世的光陰,幾十年的歲月,她早已學會了如何去愛,重新摸上琴鍵的這刻,記憶紛至沓來。
紀瀾衣,你曾經說我是驕傲,你也曾說對我失望,我如何努力也無法改變在你心中的印象,我是你的女兒,不如說是你的仇人。
那些時光都已遠去,你沒有教會我的,有人教會了我,今日這一首,我是爲他而彈。
少女安靜的坐在鋼琴前,雙眼微闔,似在回憶着什麼,周身猶如繚繞着雲霧,神秘而朦朧。
宋錦紋冷冷剜了她一眼,冷笑道:“故弄玄虛,等會兒我看你怎麼丟人。”
莫翩翩低聲道:“佩蘭,你說這個紀雲涯鋼琴彈的好嗎?”
伊佩蘭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我怎麼知道。”頓了頓,瞄了眼紀雲涯,低聲道:“你有沒有發現紀雲涯的手?”
莫翩翩愣愣道:“她的手怎麼了?”還真的沒有注意過。
“她的手比宋錦紋的還要漂亮,一看就是天生彈鋼琴的手,我覺得、宋錦紋這回踢到鐵板了。”
“啊?不會吧,宋錦紋鋼琴彈得可好了,還有人比她彈得好?”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宋錦紋那麼囂張跋扈,是該給她些教訓了,否則老天都要看不過眼,我看這個紀雲涯就是專門克她的。”伊佩蘭笑眯眯說道。
雲涯緩緩睜開雙眼,目光落在晏頌身上,抿脣微微一笑,端的是一個純淨溫柔。
晏頌朝她笑了笑。
裴輕寒落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收緊,垂眸掩去眸底的苦澀。
想到什麼,伊佩蘭眼底光亮更甚,忽然開口:“慢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過來。
“伊小姐,怎麼了?”東方漪挑眉問道。
伊佩蘭站起來說道:“光比賽也沒什麼意思,不如我們賭大一點如何?”
宋錦紋立刻說道:“你什麼意思?”
伊佩蘭笑道:“不如這樣好了,輸的那個人呢?就去京都大學的操場上裸跑一圈,這樣豈不是更有意思?”
東方漪蹙眉說道:“這恐怕……不大好吧。”
裸跑?這玩兒的就大了,都以爲伊佩蘭是故意針對紀雲涯的,畢竟誰都覺得紀雲涯必輸無疑,連宋錦紋都是這樣想的,心道還真是瞌睡了就送枕頭,這會兒看伊佩蘭也沒那麼扎眼了。
斜着瞟了眼紀雲涯,笑道:“紀小姐,你覺得呢?”
雲涯蹙了蹙眉:“這賭的……有點大了吧……”
宋錦紋以爲她是露怯了,心底更加迫不及待:“紀小姐莫不是怕了?”
雲涯搖頭嘆息,“好吧。”看起來像是趕鴨子上架,更確切的說是打腫臉充胖子,一時看着紀雲涯的眼神已經毫不掩飾鄙夷,就等着看她裸奔。
一些男人看着雲涯的眼神更是輕浮浪蕩,還有男人說道:“這女人身材正點啊,不知道脫光了是個什麼模樣,那胸圍至少有36……。”一個d字還沒出口,整個人忽然僵怔在那裡。
一根筷子擦着他的側臉飛過,直接插進了身後的牆壁裡,血絲滴滴答答落在桌面上,說話的男人臉都嚇白了。
晏頌眸光冷的嚇人,直接走過去提着男人的衣領,將他踹出了大廳。
“滾。”
一衆女人雙眼冒星星,太帥了吧……
晏頌冷眸掃過男座,目光所過之處,那些有小心思的,都被嚇得趕緊垂下腦袋,不爭氣的發抖。
晏南歸笑了笑:“衝冠一怒爲紅顏,阿頌啊,其實這些人也沒什麼惡意,開個玩笑而已。”
“有些玩笑能開,有些玩笑不能開,七叔,你說是不是?”晏頌冷聲問道。
晏南歸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晏頌冷哼一聲,重新走到座位上坐下,一羣男人這才鬆了口氣,剛纔那男人在的時候,感覺喘不過氣來,那種感覺太可怕了。
嫉妒紀雲涯的女人又增多了,晏頌時時刻刻爲她着想,還出手教訓了言語輕浮的男人,更重要的是,從進來至今,他連正眼都沒瞧過除了紀雲涯以外的女人。
這樣強大俊美又癡情的男人,大概已經絕種了……
伊佩蘭晃了晃手機,笑眯眯說道:“ok,你們都要記得自己剛纔說的話,一切都被我記錄下來了哦,輸的人要去京都大學的操場裸奔一圈,我說的裸奔是什麼也不穿,當然,還是要給你們留幾分面子的,這樣好了,我允許你們穿內衣,當然,也只能穿內衣了,看看,我還是很爲你們着想的。”
“如果誰要是耍賴不承認,我就把這份視頻發到網上,言而無信的人,是會遭到全國人民的唾棄的。”
“伊小姐,這個賭是不是太大了?兩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樣做、太失體統了吧?”東方漪皺眉說道。
伊佩蘭冷笑了一聲:“你心底巴不得這樣做呢,甚至還要拍手叫好呢,這個時候跳出來裝什麼大度善良?這樣演戲你累不累?”
東方漪臉色一僵,沉下臉來,“伊小姐,請注意你的措辭。”
伊佩蘭翻了個白眼:“行行行,剛纔的話當我沒說,趕緊開始吧,我看有的人都等不及了。”
等不及的自然是宋錦紋。
晏星急的團團轉:“賭的這麼大,這可怎麼辦?我要害慘雲涯姐姐了。”
晏華也是很無奈,事情怎麼就到了這一地步,這羣女人一個個跟吃人的老虎似得,雲涯到底哪裡招惹她們了?
晏星心一橫,忽然站起來說道:“是我要雲涯姐姐代我比的,她要是輸了,後果我來負責。”
這個時刻的晏星,形象驀然高大了起來,晏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隨後欣慰一笑,星兒還是有擔當的。
晏星心裡也怕的很,但她更不能讓雲涯姐姐代她受累,她現在後悔的不得了。
孟君辭震驚的看着她,她認識的晏星可不是這樣的,貪玩調皮,就是一沒長大的小姑娘,什麼時候這麼有擔當了?她竟然能爲紀雲涯做到這一地步……
想到自從紀雲涯來了之後,晏星就是口口聲聲的雲涯姐姐雲涯姐姐,完全把她這個阿辭姐姐拋到了腦後,以前她跟個跟屁蟲似得粘着自己,現在卻鮮少見到她,她一開始覺得清靜了,而現在……她心底充斥着一種叫嫉妒的情緒。
現在連晏星都站在她那邊了,紀雲涯,你究竟還要搶走多少屬於我的東西?
她目光不動聲色的瞟了眼紀雲涯的肚子,眼底劃過一抹瘋狂。
宋錦紋冷笑道:“晏星,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裸奔啊,但是很抱歉,我對你的裸體不感興趣,就是一小屁孩兒,有什麼看頭,你啊,還是回去多吃些木瓜補補吧。”
“宋錦紋……是我要跟你比的,雲涯姐姐只是代我而已,輸了當然是我承擔後果。”晏星握緊拳頭說道。
伊佩蘭瞥了眼晏星,笑道:“晏三小姐有膽量又有擔當,佩服佩服啊……。”
“星兒。”雲涯淡淡開口。
“我不是輸不起的人。”
“可是雲涯姐姐……。”晏星還想再說什麼,雲涯開口打斷她的話,扭頭朝宋錦紋笑道:“宋小姐,可以開始了嗎?”
“當然。”宋錦紋嘴角勾着一抹得意的笑,雙手落在琴鍵上,發出了第一個音。
d小調,自由的奏鳴曲式,絃樂盪漾,雙手八度奏出了長長的旋律。
而紀雲涯那邊,還沒開始。
宋錦紋驕傲的揚眉,坐在那裡像只花孔雀一般,手指更加靈活的落在琴鍵上。
就在她要進入華彩段的時候,“鏗”一聲震響驀然響起,讓她整個人猛然驚了一瞬,全場的人也都不由爲之一震,有着說不出的難受。
比宋錦紋更激昂的樂曲隨之響起,只見紀雲涯雙手如飛,根本沒有看曲譜,閉着雙眼,一切彷彿本能般,一連串高昂的樂曲從她指下誕生,直追宋錦紋。
宋錦紋心底驚訝又惱恨,紀雲涯竟然真的會彈,手法雖然略顯生疏,但俗話說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紀雲涯這是明顯的行家……
這個時候最忌分心,宋錦紋不敢再多想,全神貫注的投入到曲子裡。
在場的人聽的頭疼不已,一般人是欣賞不來這樣的樂曲,但不介意她們震驚紀雲涯嫺熟的指法,比宋錦紋不遑多讓,看來這紀雲涯還真是扮豬吃虎的高手啊……
莫翩翩笑着湊近伊佩蘭:“你說的沒錯,宋錦紋這回踢到鐵板了。”
伊佩蘭笑了笑,看着紀雲涯,“相信我的眼光,準沒錯的。”
東方漪眉頭微蹙,目光落在紀雲涯身上,暗暗握緊了拳頭,她還真是小瞧了這個女人,留了一手啊。
第三鋼琴協奏曲總共分爲三個樂章,第一樂章的高潮部分支撐起全部框架,流傳了兩個版本,一個是具有舞蹈性質比較詼諧,宋錦紋的曲譜上就是這個,過了這一段,情緒漸漸平靜下來,要開始過渡到第二樂章,就在這時候,一道低沉悲愴的樂聲忽然響起,大和絃構成的沉鬱悲壯,彷彿一口洪鐘,沉甸甸的壓在衆人心頭,有那麼一瞬間,讓人有種呼吸不過來的感覺。
這是……宋錦紋心頭震驚,這是另一個版本,紀雲涯竟然……她竟然……看來她早先就是會這首曲子的,宋錦紋想到這裡,心頭怒氣更甚,好你個紀雲涯,故意給我來這一手,看我怎麼收拾你。
第二樂章是由變奏曲式和三部曲式雜交而成的混合趨勢,d小調哀怨惆悵,再降d大調上呈現並加以變奏,情緒越來越激揚,力度逐漸攀升,鋼琴奏出快速的華彩音羣,f轉d小調,樂曲以勢不可擋的力量突然躍起,直接進入第三樂章。
這一個樂章,宋錦紋完美的炫了自己的技術,而紀雲涯那邊卻忽然低調了下來,愁腸百結、如泣如訴,不知爲何,忽然就勾起衆人心頭的憂傷,那些埋藏在心頭的塵封往事,每個午夜夢迴折磨心神的夢靨,像是忽然被曝光在陽光下,讓人的心,無限愁腸。
只聽那樂曲忽然一轉,開始變得歡快起來,迅速發展成爲強悍的進行曲,強拍上大和絃營造的蹬踏效果讓人聯想到斯拉夫男性的踢踏舞,時而詼諧,時而抒情,時而寬曠,時而沉靜,前兩個樂章中憂鬱的陰霾在這裡已經一掃而空,經過c小調和b大調f大調的自由切換,副部主題此刻速度更快,這時候比的就是誰的手速更快,一時只聞急切的琴音嘈嘈切切,急急如奔流,如黃河般奔涌滔滔,氣勢恢宏,讓人的心都跟着急切起來。
宋錦紋牙關緊咬,她被紀雲涯追上了,兩人咬的死緊,彷如兩隻金龍騰空打架,彼此誰也不相讓分毫,這個時候,宋錦紋額頭上已經沁出了冷汗,面色也現出了焦急,牙脣緊咬。
再反觀紀雲涯,微闔着雙眼,一臉的雲淡風輕,與指下激昂的樂聲形成強烈的反差,卻更爲震撼人心。
宋錦紋飛快的瞥了眼紀雲涯,差點氣的吐血,不能輸,她絕對不能輸……
簡短的華彩段之後,副部主題已經成爲了一首莊嚴而輝煌的讚歌,鋼琴的強奏大和絃像鐘聲般敲響,如此強烈而震撼……
宋錦紋因爲急切的想要追趕紀雲涯,漏錯了一拍,一步錯步步錯,她的章法已經被打亂,再也接不進去,她急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如同珍珠般圓滾的滾落而下,琴音如同羣魔亂舞,再也沒有一開始的恢弘。
紀雲涯手指翻飛,鐘聲陣陣,迴盪在整個大廳中,彷彿有迴音傾響,如此的震撼人心,這一刻,是所有鋼琴協奏曲中最燦爛而輝煌的瞬間,所有人都被帶入到這種情緒之中,一顆心滾燙着跳動着,有什麼情緒似要破殼而出,衝破這桎梏的時代。
在最高潮的時候,宋錦紋一個亂音突兀響起,卻並不會影響主調,她忽然雙眼大睜,“哇”的一口血吐出來,噴在面前的黑白琴鍵上,臉上也被濺到了一點,她看着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耳邊是最後的的華音……
她不甘心、她竟然輸了,她怎麼會輸?
樂曲速度轉爲急板,狂熱的三連音從高音區傾瀉而下,雙手交替,快速的華彩音型從低音區再次響起,紀念創作者拉赫瑪尼諾夫,最後的結尾是由他的簽名——四個強悍的進行曲般的音符結束。
這是一首大型的演出作品,很少有人能完整的彈奏完整曲,其間濃烈的情感表達,和艱深的演奏技術讓多少鋼琴家望而卻步,這首作品表現了最堅毅的俄羅斯精神與最強大的生命力,作曲家本人拉赫瑪尼諾夫的人格力量在這部作品中展現的淋漓盡致,他曾在首演的時候把這首協奏曲戲稱爲“大象之作,”比喻其龐大和沉重,要演奏好此曲,不僅需要完美的感情表現力以及最絕妙的指法,更需要強大的體力之稱,其所戰象的情感震撼力,會讓每一個聽到的人所深深震撼。
此刻,人人都還陷在樂曲裡回不了神,已經沒有人再去關注宋錦紋是不是輸了,是不是吐血了……她們震驚的看着那個坐在鋼琴前的少女,她纖瘦的身材在巨大的鋼琴前顯得是那麼渺小,然而那單薄的身體裡卻潛藏着巨大的能量,那是一種能毀天滅地、能摧毀信仰的巨大能量……
全場靜了足足有十秒,“啪啪啪”晏南歸帶頭鼓掌,打破了沉默。
“恢弘震撼,妙手生花,此曲只應天上有啊……。”
裴輕寒嘴角勾着一抹欣慰的笑,他知道的,她一直那麼優秀,這個世上,好像就沒有她做不到的事情,總是能給人帶來驚喜。
雲涯一直閉着雙眼沒有睜開,落在鍵盤上的手輕輕握拳,沒有人看到,她的手在顫抖,她的雙腿也已經麻木了。
後背更是早已被冷汗浸溼。
彈奏此曲極爲耗費心神體力,她從來沒有這麼累過,身體像被一輛大卡車碾過,她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心內苦笑連連,她已經虛弱到這個地步了,果然啊,還是不能逞強的。
裴輕寒發現雲涯臉色不對勁,他還沒站起來,已經有一道身影飛快的衝了過去,將雲涯圈入懷中。
晏頌摸到雲涯後背汗溼,心疼不已。
這時候大部分人都反應了過來,那些曾經鄙視雲涯的女人,此刻臉色比屎還難看,要說最難看的還數宋寶兒孟君辭,江寒碧東方漪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只是那笑容,顯得有幾分僵硬。
晏星大笑一聲,“噌”的站起來:“哈哈哈哈雲涯姐姐贏了,宋錦紋,你要記得你剛纔打的賭,輸的人要去京都大學的操場裸奔一圈,還有啊,你以後見了我要繞道走,這些可都是你自己說的,你可不能反悔哦?”晏星現在對紀雲涯的崇拜簡直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她牆都不扶就服雲涯,以後她決定了,就跟雲涯姐姐混了,打臉“啪啪啪”啊。
晏華擔憂的看了眼雲涯,低聲道:“星兒,你少鬧騰點吧。”
宋錦紋雙手緊握成拳,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着不甘,她怎麼會輸呢?不可能的,她宋錦紋是誰?被譽爲鋼琴神童,她怎麼可能會輸……
“我不會輸的。”宋錦紋喃喃自語,忽然雙手抱着腦袋,“我是不會輸的,我怎麼會輸呢?呵呵呵呵……。”這一連串的笑聲太爲詭異驚悚,聽的人汗毛倒豎。
東方漪皺了皺眉:“錦紋……輸了也沒什麼,是你技不如人……給紀小姐道個歉就好了,想必,她也是不會爲難你的。”
一個道歉就想了了?哪兒有這麼簡單的事情,晏星掐腰說道:“看啊,她們輸了就不認賬了,世界上怎麼會有臉皮這麼厚的人?伊小姐,賭可是你提議的,現在對方要賴賬,這可怎麼辦?”
伊佩蘭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宋錦紋身上,笑道:“願賭服輸,之前就說好了的,東方小姐,你是想讓宋小姐被人唾棄爲不守誠信的小人嗎?”
東方漪:……
好你個伊佩蘭,誠心跟我作對。
“都是小姑娘家,不過一場比試而已,要是鬧得太難看,誰面子上都過不去,錦紋又是個女孩子,這麼做,是會毀了她的。”
“我再說最後一遍,願賭服輸,沒那個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兒,既然怕丟人,之前就別答應啊,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說的就是你們這些白蓮花。”伊佩蘭斜着眼睛說道,顯得很是刻薄,然而落在晏星眼中,卻從來沒有覺得她這麼可愛過,恨不得撲過去親她一大口。
東方漪胸口起伏不定,她好不容易纔冷靜下來,袖下的雙手握緊了再鬆開,強撐着笑意,扭頭看着紀雲涯:“紀小姐……錦紋年少無知,您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她一條活路?”
她這是要逼迫紀雲涯了,如果真的讓宋錦紋裸奔……她完全無法想象到後果,她也是對宋錦紋太自信了,沒想到她竟然會輸在紀雲涯手裡,呵……她也是大意了,紀雲涯這個女人,根本就不能看輕。
她就是要當堂逼迫紀雲涯,她如果真的讓宋錦紋履行賭約,她就勢必要落個刻薄惡毒的名聲,她不是最注重名聲嗎?她就給她這個選擇。
雲涯累的連手指頭都不想動彈一下,窩在晏頌懷裡,整個人懨懨的,耳邊聽着東方漪的話,心頭冷笑,放一條活路?說的她好似非要逼死宋錦紋不可,如果今日輸的是她,恐怕這女人會高興的放鞭炮。
她正想要說話,晏頌將她抱緊在懷裡,冷冷掃了眼東方漪:“活路?不給又怎樣?”
這男人……當真維護紀雲涯。
宋錦紋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整個人狀若癲狂,十分嚇人,她忽然瞪向紀雲涯,眸中染滿瘋狂,拔腿就朝紀雲涯衝來:“你這個賤人,你就是故意的,我要跟你拼了……。”
她說的故意的,估計沒人聽得懂,只有雲涯和她自己最清楚……
東方漪眼看宋錦紋瘋狂的朝紀雲涯衝去,眸光閃了閃,伸出去的手慢了半拍,眼睜睜看着宋錦紋與她錯身而過。
晏頌一腳將她踹了出去,利落的收腿,雲涯穩穩的窩在他的懷中。
冷笑道:“輸了就打人,可真是好風度,我該問問宋家的教養,教出來的這是什麼女兒?”
毫不留情的諷刺。
東方漪心驚了一瞬,晏頌竟然這麼狠,一點情面都不留。
宋錦紋還沒挨近紀雲涯就被一腳踹飛了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暈死了過去。
一羣小姐嚇得尖叫起來,這個男人太殘酷了,但是眼看他將紀雲涯如珠如寶的呵護在懷中,容不得她受到絲毫傷害,就又嫉又羨慕。
如果有一個男人願意爲了自己做到這一步,那該多好啊。
“錦紋……。”東方漪快步走過去,蹲下身扶起宋錦紋,擔憂的喊道。
“晏少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東方漪不可置信的問道。
晏頌扯了扯脣,森冷殘酷:“出了什麼事,讓宋濟生來找我。”
宋濟生就是宋錦紋的父親。
“如果錦紋除了什麼事,後果晏少爺承擔的起嗎?”東方漪眯起雙眼。
“宋小姐先動手,晏少爺只是正當防衛而已,這在法律上也是說得通的,難道被人乖乖站着打才行嗎?那不是傻就是缺心眼兒。”裴輕寒含笑說道,依舊是一臉和煦的笑意,然而語氣裡夾雜着的嘲諷卻如一把鈍刀慢悠悠磨着心臟,後知後覺的令人脊背有些發涼。
晏南歸喝了口酒,笑道:“裴先生說的沒錯,說來這宋小姐氣量也忒小了些,輸就輸了,我們家侄媳婦總不會爲難她一個小姑娘,誰承想她竟然惱羞成怒,竟然想動粗……嘖嘖,這就怪不得別人了,咎由自取啊,宋部長兩袖清風,恩怨分明,定然明曉是非,不會故意爲難阿頌和侄媳婦的。”
這話說的,要是宋濟生真的因此找晏頌和紀雲涯的麻煩,那就是恩怨不分了,宋濟生最重名聲,紀氏抱着東方家族的大腿,這口氣他也得默默吞下去。
東方漪心底有些惱,但也明白今天宋錦紋做的過分了些,完全不佔理,心底暗罵宋錦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喊人將宋錦紋帶下去,趕緊先打120把人送醫院去。
宋錦紋被人攙扶了下去,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清醒了過來,推開攙扶她的人,深吸口氣,揉着絞疼的胸口,整個人迅速冷靜下來。
她輸了,但紀雲涯你別想風光,今天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你墊背。
轉過身來,一步步走回來,臉上雖帶笑,眸底卻一片陰鬱。
“是我技不如人,我認輸。”宋錦紋一字一頓說道,每一個字都如從齒縫裡擠出來的一般。
天知道說出這句話耗盡了她多少力氣。
雲涯恢復了一點力氣,聽到宋錦紋的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