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務會，徐輝溫吞吞地呷了口茶，餘光瞄向右手邊，發覺許方雷籠罩在煙氣中的臉色微微泛沉，心頭不禁忐忑。
許方雷在省黨政機關中的人脈之深，在廣電臺裡衆所周知，所以爲了自己能再上一層，徐輝近段時間屢次示好，希望對方能幫襯協助。
只是姿態放得再低，卻無法打動許方雷的中立原則。
從那時起，徐輝就有了埋怨，於是當諸克儉打來電話後，毫不猶豫做了抉擇，不顧許方雷的主張，極力維護短信公司，同時爲了收尾善後，主張對欄目組開刀。
雖然明白會和許方雷徹底結下樑子，可形勢比人強，爲了自身利益，徐輝無暇他顧了，更何況分管創收和經營，保障和短信公司的合作，也是他應盡的職責。
既然許方雷不肯幫忙，恰好省局的諸克儉又拋出橄欖枝，他總不可能繼續裝大公無私。
只是一想到《星海熱線》的幕後掌控人，徐輝始終放不寬心，潛意識中，對陳瀟的忌憚，甚至比許方雷更深更重！
篤篤篤。
房門響起，在陸芸臺長的示意聲中，陳瀟推門而入，跟一衆臺領導問了好後，笑道：“本來我現在處於借調關係中，實在不好再插手這事，只是我實在沒法安心的置身事外，只好擅作主張代表欄目組來聽取領導們的意見了。”
陸芸和顏悅色道：“沒關係，畢竟你名義上還是《星海熱線》的製片人，又帶領欄目組打拼了那麼久，這起播出事故的處理方案，本就該提前告知你。”
見陳瀟彬彬有禮地落座，陸芸暗自嘆息。
她看着《星海熱線》走到今天，何嘗想壞了大好局面呢，只是作爲一臺之長，她註定得顧全大局，按照省裡的指示妥善處置後續。
事件的情況，她瞭如指掌，着實不滿短信公司的卑劣行徑，可礙於諸克儉的關係，只好暫時隱忍不發。
寧惹君子，不惹小人，何況諸克儉這位真小人接下來很有可能執掌省廣電局一把手，這時候忤逆對抗，實不明智！
她沒有權力慾望，惟獨不希望讓廣電臺受影響。
“處理意見，剛剛幾位臺長進行了溝通，達成了共識，就由我來闡述好了。”陸芸慈眉善目，延續着她一貫的懷柔作風，“當然，你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見，我們會酌情通融的。”
陳瀟和許方雷交換了下眼神，點下了頭。
“事情的起因，還是由於短信公司的失誤造成的，總檯已經決定提出警告，要求嚴懲責任人，並且收回他們直接參與短信互動的權利，往後交由欄目組自行管理……”
陸芸先把對諸克友的懲罰措施說了，以便減少陳瀟的牴觸，逐漸把話題引入核心，“現在的問題，還是以消除對社會的惡劣影響以及安撫遇難者們爲主，通過調查分析，當晚參與直播的職員，少數幾個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基於這點，我們認爲有必要對欄目組的相關責任人進行程度不等的處理，你覺得如何，陳製片人？”
“我沒意見。”
陳瀟答得相當乾脆，讓徐輝錯愕不已，原以爲對方還要據理力爭幾下，沒想到竟連象徵姓的求情話都沒，直接選擇了坐以待斃。
這好像不符合這傢伙的行事風格吧？
陸芸微微詫異，沉吟道：“那好，我把詳細的處理方案說遍，你聽一下……”
和預期差不多，老方和老邵分別由於監督失察、工作失職，被記過處分，問題不大，只是被扣罰了獎金，喪失了今年評優的資格，可當陸芸說出決定將陳思妤開除的時候，陳瀟終於開腔了。
“陸芸臺長，這一點，似乎欠缺考慮吧？”
“哦，那你覺得應當如何？”
“陳思妤不顧規章制度，影響干涉直播，確實存在冒失和疏忽，可她的初衷是好的，這一點，大家都不能否認吧？”
陳瀟見幾個臺長不置可否，把孫吉等人聯合署名的講訴材料遞給了陸芸，“事情很清楚了，如果不是陳思妤及時介入，釀成的後果會更嚴重，雖然最後還是沒能阻止字幕的播放，可不能抹殺她的功勞，在我看來，她絕對是功大於過。”
陸芸瞥見文件上密密麻麻的署名，心知這是陳瀟在向自己施壓，不由莞爾，估計全臺上下，就這欄目組是鐵板一塊了。
徐輝皺了皺眉，插口道：“可要是這女孩起初耐心說明情況，不把導播間鬧得亂哄哄的，也不至於發生意外吧，依我看，她實在不適合再做新聞工作了，連起碼的審時度勢能力都沒。”
“徐臺長，照你這麼說，當時陳思妤就應該選擇冷眼旁觀，這樣一來，她反而能安然無恙了？”
陳瀟譏誚地笑道，“要按這邏輯，所有人都應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選擇明哲保身了。”
徐輝辯解道：“陳製片人，你不要斷章取義，說到底，陳思妤只是一個實習生，她有什麼資格干涉指揮直播，面對當時的情況，她該做的是提出意見，交由負責人決斷，而不是爭執不休，影響直播進程！”
“實習生怎麼了？實習生就註定得低頭做人了？”
陳瀟黯下臉色，冷聲道：“既然她被我們招聘來，就是廣電臺的一員，不管身份高低、職權大小，只要她的出發點是爲了廣電臺和欄目組好，就該鼓勵倡導，而不是打壓懲罰，否則只會寒了所有人的心！”
陸芸擔心起衝突，想出聲調停，陳瀟卻仍然自顧地侃侃而道。
“外面常說我們廣電臺階級分明，《星海熱線》裡六等人都具備了，我沒別的要求，只希望臺裡能真正意義上做到一視同仁，而不是一張空頭文件，大家都是爲了廣電臺的未來付出心血，憑什麼要區別對待？”
“各位臺長，平心而論，就是這些臨時人員撐起了我們的第一線吶，可得到的又是什麼呢？在新聞欄目大量報道其它單位不注意保護職工權益的時候，臺裡卻是燈下黑，他們沒有養老、醫療保險，病了都得自己掏腰包，每天風裡來雨裡去，說實話，每次看到底下人那麼拼命辛苦，可拿到手的錢就那麼些，出了問題還得首當其衝，我覺得很虧欠，我不配當他們的領導，這次的播出事故，是我這製片人領導無方，我願意一力承當所有的責任！”
一席話說完，會議室裡鴉雀無聲，除了幾個副臺長臉色動容，徐輝更是漲紅了臉，只覺得耳光響亮。
無疑，這話分明是在諷刺自己挑軟柿子捏，可爲了能儘快平息風波，他只能把分量最輕的陳思妤推出去了，只是沒料到，竟會引來陳瀟如此強勁的反擊！
只是個實習生，有必要這樣嗎？
偏向感姓的陸芸摘下眼鏡揉揉眼眶，長吁了口氣，道：“這話說得是，在這件事上，陳思妤雖然冒進了些，可功勞卻是不小的，依我看……”
“臺長，當務之急，還是要照顧好遇難者們的情緒，給他們一個妥善交代啊。”徐輝見陸芸有緩和的意向，生怕事態有變，反正都撕破臉皮了，索姓堅持到底。
“既然首要任務是給遇難者們交代，關於短信公司的處理就更有必要嚴格對待，姑息不得！”許方雷說得擲地有聲，難掩眉宇間的怒氣。
徐輝還想負隅抵抗，常務副臺長劉茂發話了：“我同意許臺長的意見，《星海熱線》是我們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王牌欄目，不能被潑了污水，爲了以正視聽，短信公司必須擔起首要責任……另外，關於陳思妤，我認爲這孩子還是不錯的，既有責任心、業務能力也強，廣電臺的發展離不開人才，這樣的好苗子，我們得呵護培養才行，否則被其他單位挖了牆角，就是損失咯。”
衆人紛紛怔住，包括陸芸都忍不住看了過去，按理說，劉茂即將調任，根本沒必要摻和這次糾紛，究竟什麼原因促使他會立場鮮明地維護那個職場新丁？
惟獨陳瀟神態自若，彷彿早已瞭然於胸。
陸芸心驚駭然，可兩大臺長都表態了，總不可能再反其道行，更遑論她本就有意包容《星海熱線》和那堅毅率真的女孩，正想給事情劃上圓滿的句號，總檯辦的秘書敲門而入，拘禮過後，走到陸芸身旁低語了幾句。
“真的？”
陸芸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見秘書點頭確認，不由鬆了口氣，臉上揚起輕鬆的笑意，只是當目光落到陳瀟的時候，更深的疑慮再次涌動。
“出什麼事了，陸臺長？”徐輝陡然嗅到了異樣，心眼高懸了起來。
陸芸看着他，眼中似有惋嘆和憐憫，理了下情緒，道：“剛剛傳來的消息，車禍遇難者們已經收回了對《星海熱線》的控訴，只要求我們必須移除短信平臺，同時，對欄目組的陳思妤，他們表示了謝意，感謝她能及時出面制止事情的擴大。”
徐輝驚詫得無以復加，呼吸艱澀，實難消化這突如其來的驟變，再看不動聲色的陳瀟時，臉色徹底變了，變得戰兢和慌張，從身心谷底還醞釀出絲絲恐懼不安，在難以揣測這後起之秀究竟有多少底牌的同時，也開始後悔起這次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