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如火,熱流轉過城市的每條巷道,瀝青路上蒸騰出扭曲的畫面,一隻黑貓搖晃着尾巴走過馬路,耳朵動了動,聽到由遠及近的轟鳴聲,矯捷跳躍而開。
不多時,一輛噴漆着星海都市頻道的麪包車就急速駛過,停剎在市公安局城南區分局巡警大隊的門院前。
車門拉開,少女伸出青蔥手掌放在秀美的眉宇前,遮擋了幾綹陽光,碧綠T恤衫的袖口花邊迎風輕輕飄逸,漾出美輪美奐的褶皺漣漪,貼身略微泛白的七分牛仔勾勒出美妙修長的弧度,青春張力緊繃,與那雙白色帆布鞋描繪出的玉潤腳踝相得益彰,處處動人心絃。
撫平了錯落輕灑的黑髮,陳思妤回頭朝提着攝像機下車的老汪道:“汪老師,不是要做體驗盛夏的系列報道嗎,怎麼來巡警大隊了?”
老汪眨眨綠豆眼,嘿嘿笑道:“跟着來就知道了,總之咱們這選題,不會比其他人的差。”
陳思妤不明所以,可還是亦步亦趨走了進去。
老汪貌似對此處很熟悉,幾乎逢人就寒暄,路過敞開的辦公室,裡頭的人都自覺起身招呼,最後在值班室找到了一個倪姓的巡警大隊副隊長。
“喲,老汪,有段時間沒見着你了,怎麼今兒有空來看哥們?”
倪隊長熱情洋溢,招呼老汪倆人落座後,還親自拿來了兩罐冷飲。
老汪翹着兩郎腿,笑道:“我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最近欄目組要製作一期盛夏的專題報道,我就來你這打秋風了。”
一聽打秋風,倪隊長心領神會,拍了下老汪的肩膀,笑道:“果然夠哥們,這種好事能記着我,說吧,讓我怎麼配合?”
“挺簡單的,你給安排出幾個人和幾個地點,我拍下就行了。”
老汪摩挲了下大背頭,道:“不過你最好先幫我弄一套制服來。”
“瞧你這膘肥體壯的,制服還真難找。”
“我這形象穿着制服出境,純屬給你們巡警隊丟人,喏,給這丫頭找一件合身的來就行了。”
老汪朝陳思妤努努嘴,倪隊長順勢打量了下,見這女孩身段勻稱修長,容貌清麗,活脫脫就是個形象大使,忙不迭就出去找制服了。
陳思妤怔怔地指着自己,遲疑道:“汪老師,您該不會是想讓我來新聞報頭吧?”
“那當然,我看你這段時間跟着我和周鳴他們也學了不少,是時候可以出出鏡,鍛鍊鍛鍊了,不然只會止步不前。”
雖然陳思妤根本不具備正式採訪資格,可老汪因爲由衷喜歡這謙虛好學的丫頭,覺得是塊好材料,就想多栽培下。
陳思妤略有忐忑,可見機會上門,哪有推拒的道理,等倪隊長拿來一套女式巡警制服後,就去換衣間換裝了,幾分鐘後,煥然一新的她重新躍入眼簾,儀靜體閒的儀表,由於制服的映襯,多了英姿颯爽的氣質,直令老汪和倪隊長翹首稱讚。
攝像機開啓,陳思妤手持話筒,收斂心神,在老汪的手勢下,面對鏡頭娓娓講道:“觀衆朋友們,大家好,我現在身處的地方就是市公安局城南區分局巡警大隊的辦公樓裡,根據高溫預警,今曰午間的最高溫度已經超過了37攝氏度,可就在這片炎炎夏曰,依舊有許多不辭辛勞的人羣守衛在各自崗位上,爲這座城市奉獻汗水,今天我就帶着大家實地觀摩下巡警同志們的夏曰一天!”
吐字如珠,聲線清亮,加上那極具靈氣的形象,饒是老汪從業資深,可依舊打心底裡叫好,這丫頭,簡直就是天生的新聞料子!
倪隊長更是樂不可支,這回巡警大隊的形象可是要連竄臺階了!
陳思妤也不知道自己的表現究竟如何,結束錄製後,還沒來得及平復心跳,就馬不停蹄地跟着老汪外出取景了。
取景說難不難,主要還是看手法如何,對老汪這種老資深來說,純屬家常便飯,由倪隊長一路指引安排,攝像機先後錄製了協警整理路邊散亂的自行車、協助疏通交通秩序、幫老人家擡東西等片段,可最讓陳思妤印象深刻的,莫過於在一處交通要道的取景了。
烈陽暴曬,老汪抹了下額頭的汗液,苦着臉道:“哥們,這麼大熱天的,你怎麼連點汗都流不出來,我身上的油都快被曬乾了!”
巡警無奈道:“我天生就少汗,沒法子啊。”
老汪白眼一翻,瞥見不遠處的小攤販,掏出錢道:“小陳,幫我買瓶水來。”
陳思妤以爲老汪口渴,忙把水買了回來,可卻看到了讓她畢生難忘的一幕。
只見老汪擰開瓶蓋,也不喝,而是朝手澆了些,然後竟做出了猶如觀世音撒露珠的優雅動作,彈指神通似的,把滴滴水珠準確無誤的彈到了巡警的腋下、脖頸、額頭等部位,活生生造出了汗流浹背的光輝形象,然後扛起攝像機,把巡警烈曰下辛勞執勤的場景錄製了下來。
可更衝擊陳思妤視覺的還在後頭,回到巡警大隊後,倪隊長盛情挽留倆人在食堂的小包廂裡用了飯,席間不停向老汪和陳思妤敬酒道着謝。
“要不是晚上還要值班,就請你倆出去搓一頓了。”
飯過三巡,倪隊長依依不捨地握着老汪的手,同時見縫插針地塞了個紅包出去,一直把人送上車,還沒離開的意思。
老汪心照不宣地笑道:“就送到這吧,又不是外人。”
到此,陳思妤已經無言以對了,心想無冕之王果然牛掰,走到哪吃到哪,跟政斧人員更是親如一家,再想到這段時間目睹的預設情節、教唆擺拍等種種造假行徑,頓時灰心喪氣。
老汪正想拿出紅包數數票子,覷見她垂頭抿嘴的模樣,微笑道:“是不是覺得我乾的勾當挺下乘的?”
陳思妤搖搖頭,可還是忍不住道:“汪老師,新聞貴在真實,這樣拍出來的新聞,有價值嗎?”
“沒價值,可也得去拍,誰讓每個月新聞中心都要攤下至少5%的公派選題,就是讓我們配合省市裡的黨政機關單位做形象宣傳,任務不達標,製片人挨批不說,我們全體人的獎金都得被扣。”
老汪敦敦教誨道:“我知道你對這些事挺嗤之以鼻的,可我們畢竟是黨和政斧的喉舌,任何時候都得保持一致,當然了,在大是大非面前,那就得保持公平公正的客觀原則不動搖,你纔剛進這行不久,多看多聽多想,慢慢也就明白了。”
“但願吧……”陳思妤輕吟了句,話題一轉道:“那陳製片人對這些事也都一清二楚嗎?”
“嘿,你別看他的年紀輕,可道行比我們大部分人都高得多。”
老汪指點迷津道:“用一句話概括,陳製片人這人啊,有時是火眼金睛,有時是難得糊塗,心眼亮堂着呢。”
陳思妤歪了歪螓首,眸光靈爍,細細咀嚼着這番評價,無意間瞥了眼車窗外,登時驚呼出了聲!
老汪一怔,順目看去,赫然看到一個人躺在了路邊的花壇邊,看樣子像是暈厥了,忙叫司機停下車,和陳思妤雙雙跑了去。
空氣熾熱,這一帶毗鄰郊區,人煙此刻較爲稀少,有幾個過路的行人看到這一幕,也大多踟躕不敢上前,究其原因,還是躺在地上的這人着實邋遢,衣着凌亂,鬍渣遍佈,骨瘦如柴,而且臉上和頭髮還散佈了許多白灰,一雙腳只掛着一隻拖鞋。
“麻煩讓讓!”
陳思妤躲過人羣,毫不在意男子的蓬頭垢面,蹲下後扶起對方的頭,探了下鼻息,氣若游絲,於是趕緊按住人中穴,又把他放平開始做心臟按壓。
似乎受到感染,周圍開始有人上前撐傘遮陽,有人遞來水瓶,老汪不懂急求知識,只能單手託着男子的頭顱,另一隻手拿出手機撥打了120。
陳思妤又查探了男子的情況,急道:“汪老師,直接送去醫院吧,要不然來不及了!”
老汪有些猶豫,可一看到陳思妤焦急的神態,沒來由一陣害臊,暗罵自己連個丫頭都不如,一咬牙,招呼司機一塊把這人往車上擡去。
這時,一輛巡邏摩托駛過,正是剛剛那被老汪包裝過的巡警,見狀就叫道:“前面拐角幾百米有家醫院,我給你們開路!”
說罷,他就開響鳴笛,領着麪包車急速駛去,不管不顧地在人行道上逆向而行,堪堪十多分鐘,安妥的把人送抵到了工人醫院。
候在搶救室外等了會,白大褂摘下面罩走了出來,鬆了口氣,笑道:“中暑,幸虧現場搶救得當,送來及時,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只是病人的身體很虛弱,好像是長期營養不良,所以還得住院觀察下。”
聞言,老汪等人心頭的大石總算落地,朝着陳思妤豎起了大拇指,笑道:“小陳,你這回可是大功一件吶!”
陳思妤展顏笑了笑,明眸又看看汗透衣衫的巡警,道:“這也多虧了巡警同志爲我們一路保駕護航,這才救回了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巡警擦擦臉上的汗液,笑道:“沒事,都是本分職責。”
老汪打趣道:“瞧你,現在身上流的汗,可比剛剛潑上去的耐看多了,哈哈。”
霎時間,笑音流淌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