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衙門，錢程把自個兒關在隔間裡一個多時辰，才終於打開門，將一衆屬官召集了過來。
他隨便指了一人道：“你去把咱們庫裡的白條都給取來。”
“大人這是要做什麼？”左侍郎不解地道：“今兒可是發餉的日子，大人爲何還不令人將餉銀取出？再拖下去，可就晚了。”
錢程呵呵一笑道：“本官剛纔不是已經讓人去取了嗎？”
左侍郎一愣，才明白錢程是什麼意思，不由驚道：“大人是什麼意思？”
這事要是鬧大了，他們別說前程，怕是腦袋也要保不住啊。那些丟了面子的大人們肯定不會放過他們。他們借貸出了那麼多銀子，卻是收不回來，皇上怕也會認爲他們無能。這是兩頭都不討好的事情啊。
“放心吧，本官已有妙計了。”錢程老神在在地笑道，順便將手裡重新整理過的一沓子白紙遞給左侍郎，“今兒出門發餉的官差，一隊一張，這就是他們今天的任務。”
左侍郎翻了一遍，又遞給身邊的右侍郎，只是看着錢程的眼神卻變了。沒想到錢大人平日裡笑呵呵的像個彌勒佛，被逼急了，竟然能這麼損。
把低階官員的借條發給比他高一級的官員做餉銀，到時候鬧起來，只要把賬冊往外一擺，表示戶部沒銀子了，剩下的就讓他們自個兒鬧去吧。
反正這事兒那些人肯定不敢鬧大讓皇上知道，那些官職低的，想必也不敢賴上峰的銀子。
“記得跟發餉的人說，欠條上多餘的銀子，必須找零。沒現銀，打白條也可以。”錢程又道。反正給了白條，下次發餉銀，他們還是隻能收到白條。
那一張張白條，數目都不小啊，用來發餉都不方便，拆分一下也好。要是碰上個有良心的，還了現銀回來，也能充實一下國庫。
一衆屬官紛紛點頭贊同，不管他們是哪個派系的，之前有過什麼糾紛，此時心情竟然出奇的一致。戶部的日子不好過啊。
而收到白條的官員們也忍不住恨恨地罵娘，戶部這招真是太損了，有木有？
這些人都是成了精的了，自己手裡白條底下的簽名官職比自己低，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打的白條此時正握在上峰手裡？
戶部的人都變得這麼精了，這日子可怎麼過呀。
錢大人說，看到你們過的不好，本官就放心了。
蕭弘瑾看着優哉遊哉的錢程，笑眯眯地問道：“錢大人似乎心情不錯，想通了？”
“四殿下有大智慧，下官敢不從命？”錢程本來便胖的只剩下一條縫的小眼睛，這一笑更是完全看不見了。
蕭弘瑾聽着他看似明白，實則正反解釋都通的話，忍不住冷冷一笑。這姓錢的果然是頭老狐狸，狡猾的很。不過既然上了他的船，再想下去，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蕭弘瑾卻不知道，在他籌謀的時候，老皇帝也在暗地裡一直關注着戶部的舉動。
麟德殿內，皇帝正好批到一份與戶部有關的奏摺，恍然想起今天正是戶部發餉的日子。而前幾天，自己剛剛把四兒子塞進了戶部。
“今兒戶部有什麼動作？”別人都以爲他對戶部的虧空一無所知，實際上他卻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只是那些借債的也都是有臉面的世家，他也不得不孤寂老臣的面子，以及他們背後的實力啊。
但，雖然知道這件事不好解決，他還是期待四兒子能給自己一個驚喜，畢竟是……的兒子啊。
樑義連忙將暗衛剛送來不久的摺子遞給皇帝，又安靜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皇帝打開摺子，看完裡面的內容，不由失笑道：“錢程心思雖然油滑，卻也想不出這般油滑的主意。沒想到老四看着溫溫柔柔的，內裡卻是藏奸。”
樑義低垂的眉眼微微動了動，按理說內裡藏奸這個評語絕對算不上稱讚，可是皇帝這般帶着喜氣的語氣，聽起來卻也不像是貶斥。
果然，皇上的心思不是一般人能夠猜測的，自己還是安安分分做自己的大總管好了。自己一個太監，做到現在這個位子已經是頂點了，再如何籌謀也不可能再上一步了，沒必要去摻和皇子們的爭鬥。
“讓人去把老四叫來。”老皇帝想了想，對樑義道。兒子差事辦得好，自己也不能吝嗇了誇獎賞賜纔是。
蕭弘瑾剛剛收服了錢程，小太監就上門來告訴他皇帝老爹有請，他不由一驚。難道是自己私下的小動作被父皇發現了？
不，應該不會是這樣。若真的被父皇發現了自己的小動作，就不會是指派一個小太監來請這麼溫和了。
只是蕭弘瑾還是忍不住忐忑，這麼多年，他依舊無法完全看透父皇的心思。
想着，卻又忍不住微微苦笑，想那麼多做什麼呢？反正每次面見父皇，就只有兩種情況，完全淪爲背景陪襯，或者被父皇狠狠訓斥一頓。
自己只要表現的恭謹平庸就是了。
“戶部發餉的主意是你出的？”
蕭弘瑾沒想到，今日父皇居然是單獨召見他，而且一開口竟然問的是這個問題。他不由微微一愣，話不經腦便出了口，“戶部的事情父皇都知道？”
皇帝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道：“這差事你辦得不錯，想要什麼獎賞？”
“這主意並非兒臣出的，兒臣不敢居功。”蕭弘瑾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但皇帝既然這麼說，便是肯定這主意不是錢尚書想出來的了，他沒辦法推到錢程身上，便只能把薛梓彤擡出來了，“是兒臣的未婚妻想出來的。”
說着，臉上恰到好處地展現出一抹羞澀的紅暈。
“哦？”皇帝微微挑眉，語調卻是淡淡的，“薛家那丫頭古靈精怪的，這倒確實是她能想出來的法子。不過這到底是你辦成的第一件差事，賞還是要的。”
蕭弘瑾垂首道：“那父皇便賞兒臣一座溫泉莊子吧。梓彤前些日子掉進水裡，受了些寒氣，身子骨兒一直不怎麼好，兒臣聽說多泡溫泉對身體好。”
聽了他的這番話，方纔還笑眯眯的皇帝突然沉下了臉，冷聲斥道：“沒出息。”
“兒臣錯了，父皇莫生氣，彆氣壞了身子，兒臣不要那溫泉莊子便是了。”蕭弘瑾連忙誠惶誠恐地道。
心裡卻是琢磨着皇帝的語氣，琢磨老琢磨去，卻總覺得似乎有種很鐵不成鋼的感覺。可是可能嗎？
絕對不可能的，蕭弘瑾在心裡冷冷地對自己道。
這麼些年來，父皇從來沒有把他放在眼裡過，怎麼會關心他是否成材呢？
蕭弘瑾，不要自作多情了，他對自己說。
他現在需要扮演的就是一個有些能力，卻沒有什麼野心報復的十分聽話的好兒子。
皇帝板着臉，狠狠地瞪着蕭弘瑾……黑乎乎的頭頂，心裡默默地想着，四兒子這語氣是什麼意思？是在指責朕連一個溫泉莊子都捨不得賞給他嗎？是這個意思嗎？
“朕只是罵了你一句，你就放棄了，你的骨氣呢？看看你的樣子，哪裡像是個皇子？”老皇帝怒吼道。
蕭弘瑾依然態度很好地認錯，“父皇息怒，是兒臣錯了。”
“你……”皇帝指着蕭弘瑾半晌，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第一次發現，兒子太聽話，也是件讓人頭疼的事情。
“罷了，南郊的那座溫泉莊子，朕賞你了，你退下吧。”皇帝揉了揉額角，略帶疲憊地道。
“是。”蕭弘瑾恭敬地道。能給父皇添些堵，他真心覺得很高興。
不管是皇帝還是父親，做到這個份上，真的很失敗有木有。
蕭弘瑾走後，皇帝忍不住問樑義，“朕似乎不是個好父親？”明明想要和兒子親近一些，可兒子卻對自己千防萬防，敬而遠之。
“四殿下只是還暫時沒能瞭解您的苦心，等殿下明白過來，自然會和您親近的。”樑義昧着自己的良心安慰皇帝道。
其實他真的很想說，以您平日裡表現出來的樣子，四殿下在您面前還能這麼平靜，已經是奇蹟了。
皇帝卻是相信了他的話，欣慰地點頭道：“老四知道掩飾自己的鋒芒，很不錯。”
在沒有足夠自保的能力之前，必須先學會忍耐。當年他也是在父皇手下忍了二十多年，才成功上位的。
皇帝想起了自己的當年，忍不住有感而發，“年輕人就得多多磨礪，才能成材。”
這次樑義沒有接話，他知道，現在皇帝也不需要他接話。
感慨完，皇帝又道：“朕上次見薛卿家的那丫頭也已經過了半個多月了吧，那古靈精怪的丫頭，朕還真有些想的慌，你找人宣旨，讓她明日進宮來見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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