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驚蟄話音一落,張氏的哭鬧聲戛然而止。低下頭裝着抹眼淚的功夫,眼珠子滴溜溜轉着。
寧鬆又羞又愧,眼見青草連個眼神都不給他,心底酸澀萬分。見張氏被姐夫嚇住,卻還是坐在地上滿臉不服氣的樣子,更加憋悶。
“娘,你別鬧了,我跟你回去。”
說着就上前想扶張氏起來,豈料張氏根本沒打算走,一把推開他,外強中乾的叫嚷:“我不管,我只叫寧若蘭出來說話。寧鬆是她弟弟,弟弟的婚姻大事可不是做姐的說了算。”
“嗤,她嬸子,我咋記得若蘭早和你們斷了關係,你那時可是巴不得甩了若蘭,咋現在又張口閉口姐姐弟弟的?”
楊二嫂子跳出來,毫不客氣的譏諷張氏,手指頭揮得差點戳到張氏腦門上。
張氏瞄瞄周圍看熱鬧的,索性放開了鬧:“斷關係?呸,那是我們心善,傻了。養她十幾年,大了嫁了人,就翻臉不認人,合着我們白養她那麼多年是吧?”
哦,寧若蘭冷笑,張氏這是想借着寧鬆的親事來要錢啊。對她這樣的行徑,寧若蘭半分看不上。
“你想要多少?”
景驚蟄聽媳婦這麼問,轉頭看向她,見她並無異色,緊繃的心放鬆下來。伸手碰碰媳婦的手,觸手溫熱,也沒有異常,最後一點擔心也消失不見。媳婦比他想得還要堅韌。
張氏喉嚨動了動,咽口吐沫,不顧寧鬆死死拽住她的手,盯着寧若蘭,乾巴巴的說:“一百兩。”
話音剛落,就聽到周圍看熱鬧嘩的一聲,繼而大聲嘈嘈起來。
“一百兩!我的天,這娘們真敢說。”
“擱村裡養個閨女哪用得着一百兩,過分了。”
“咦,我是看出來了,這女人是故意來鬧,然後要錢的吧?”
眼見周圍看熱鬧的從同情轉爲懷疑和不屑,張氏慌了慌,但是想到如果有一百兩在手,她的日子就全變了樣,寧鬆不愁說親,若梅也能嫁個好人家,她就厚着臉皮裝沒聽見,只盯着寧若蘭瞧。
“一百兩?”寧若蘭輕笑出聲,看着張氏的眼光說不出的諷刺。“真不知你哪來的自信張口就要一百兩。不過,你說得也對,既然要斷關係,那就斷得徹底點。之前養我十七年,我是該償還,雖然我在孃家的日子其實和下人一樣,但是你們好歹把我養大,沒有半路死掉,也算恩德一件。我就算你一兩銀子一年,十七年,一共十七兩。從今往後,我和寧家再無瓜葛!”
“就十七兩?不行,太少了。養你十七年容易嗎?寧若蘭,你如今日進斗金的就只給孃家十七兩,也不怕人笑話你,虧你說的出口!”張氏完全顧不上寧若蘭話裡的潛臺詞,只聽到十七兩銀子,張口就反駁。
“娘!”寧鬆紅着眼眶,瞪着張氏,胸脯氣得一鼓一鼓的。“你咋這樣,你咋這樣呢?咱回家,咱不能要大姐的錢。”
張氏忍不住擰了把伸手過來拽他的寧鬆,這個兒子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咋就一門心思的對寧若蘭好呢?又不是親生的大姐,這麼上趕着討好!若梅那纔是他親妹妹,沒見他對若梅好點,缺心眼的東西!
寧若蘭這邊進了鋪子鋪開紙墨,刷刷刷寫好一張紙,自己先按了個手印,然後點出十七兩銀子帶出門。居高臨下的站在張氏面前,把紙往張氏面前一遞,道:“你若是不要這十七兩,也成。那咱就去請縣太爺斷斷,瞧瞧我到底該給多少。若是要,那就按個手印,你拿錢走,從此以後,恩怨兩消。”
景驚蟄從後頭過來,陰冷的盯了張氏半晌,纔開口道:“媳婦,幹嘛這麼費事,咱們直接去衙門找縣太爺說道說道,正巧我剛從縣太爺那得了墨寶回來,咱一併道謝。”
周圍的人聽景驚蟄說得了縣太爺的墨寶,震動起來,有那膽兒大的,扯開喉嚨嚷了一句:“掌櫃的,給咱們大傢伙瞧瞧縣太爺的墨寶唄?”
寧若蘭望向景驚蟄,她也是才聽說有這回事。縣太爺的墨寶啊,景驚蟄這是咋弄來的,他們寧記有了縣太爺的墨寶,只要曹縣爺在松江縣,那寧記就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
景驚蟄享受的看着寧若蘭望向他的驚訝眼神,心想小媳婦這眼神真是勾人,弄得他心癢癢的,若不是時候地點都不對,他真想伸手好好揉搓揉搓媳婦。
張氏眼見衆人都把她忘在地上,顧不上裝可憐,推開寧鬆的手,騰地站起來,伸手就把寧若蘭手上的紙接過去按了個手印,接着攤開手:“行,算我們瞎了眼,養你這麼個白眼狼,手印我按了,銀子趕緊給我。”
寧若蘭瞅着張氏,直把她看得面上發虛,梗着脖子乾巴巴的叫:“咋?你想賴賬不成?”
輕哼一聲,寧若蘭瞟都沒瞟張氏,拉過寧鬆的手,把銀子給了他。“大弟,這銀子你接着,回去給爹。我雖和寧家斷了關係,但你這個弟弟,我還是認的。”
寧鬆眼淚啪嗒一下掉下來,有心想把銀子還回去,可想到自個孃的那副嘴臉,還有周圍人不屑的眼光,手就僵在那。算了,斷了就斷了,若是關係還在,依着孃的性子,還不知要給姐招多少麻煩。
“嗯!姐,我回去了。”寧鬆抹了把眼睛,掉頭就走,招呼都沒和張氏打一下。
張氏本來還在和寧若蘭掰扯銀子的事,咋的給寧鬆了呢?她來要的銀子幹啥不給她。結果見寧鬆悄默聲的轉身就走,傻眼愣了下,顧不上和寧若蘭撒潑,邁開腿跟在後頭,哎哎的叫,眼見寧鬆越走越快,只好小跑的追過去,嘴裡還一邊叫:“大鬆你等會,你把銀子給我,你等會。”
周圍看熱鬧的轟的了一聲笑起來。
“哎呀,還說不是來要錢的,瞅瞅,這有了銀子跑得比兔子還快。”
“哎哎,我跟你們說啊,張氏之前對人家姑娘可不好了,簡直就是當下人使喚。這不是親孃就是不行,自個生的當個寶貝供着,不是親生的就當個草,我擱村裡不是一回兩回的見着了。”
“哎呦,就說呢,哪有親孃這麼對自個閨女的。這眼瞧着閨女嫁得好,有錢了,不說對她好點,還來這麼鬧騰,感情是後孃啊。”
“掌櫃的媳婦也是個狠得,和孃家說斷就斷,這得多爽利啊。”
“就這麼個後孃,不斷等着她吸乾你吧。我瞧着斷得好,該斷。”
“哎呀,先別說這個,掌櫃的,縣太爺的墨寶啥時候給咱們瞧啊,這都等着呢!”
寧若蘭聽着衆人的議論,無聲笑笑。別人的喜怒哀樂,向來只不過是路人一時的談資消遣,過了就過了,沒人在意。所以張氏能豁出來臉皮過來要銀子,她也能借此機會徹底和孃家做個了斷。
景驚蟄被衆人纏着看墨寶,她轉身進了鋪子。青草已經收了眼淚,正怔怔的坐在櫃檯後出神。見寧若蘭進來,急忙站起身,訥訥的道歉:“若蘭姐,我沒想到寧鬆他娘會來鋪子鬧,給你添麻煩了。”
“傻話!這事和我的關係更大,你的事只不過是個引子罷了。”頓了頓,寧若蘭斟酌着開口:“你和寧鬆?”
青草臉頰飛紅,扭捏了一會才道:“寧鬆咋想的我不知道,要不是今個鬧起來,我還不知道呢。”
感情寧鬆鬧騰得這麼大,還是暗戀啊。寧若蘭頓時有種寧鬆真是被張氏害慘了的感覺。瞧寧鬆今個的神情,怕是很中意青草,可張氏今個這麼一鬧,想必青草對她是避如蛇蠍,有這麼個婆婆壓着,夫君再好,也白搭啊。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如果兩人真有緣,日後說不定有了什麼契機在一起,她現在操心也沒用。想通後,寧若蘭就把這事丟開手,青草不自在了兩日後,又恢復平日的活潑和爽快,也不見這事給她帶來啥影響,只是寧鬆卻再也沒到寧記來過。
景驚蟄把曹縣爺寫的寧記商鋪四個大字做成牌匾,替換原來的招牌,高高的掛在外頭。那日張氏來鬧時圍觀的人都知道寧記有縣太爺的墨寶,此時見景驚蟄掛了出來,一傳十十傳百,不出幾日,整個松江縣就都曉得了。爲此,寧記迎來又一個搶購風,大傢伙爭先涌入寧記,都想瞧瞧被縣太爺賜名的鋪子到底有啥稀奇的。那日寧若蘭和楊二嫂子還有青草忙得團團轉,數錢都數到手軟。
不過,寧記如此火爆的收入,卻沒抵得上景驚蟄一個五彩礦石賣得錢多。景驚蟄一個礦石就賣出二百兩的價格,即便是這樣,想買的人依舊很多,還有人紛紛和他訂購,給了定金,希望下次互市一定要多帶這種礦石回來。
除去送人的,剩下的九十顆礦石,換回來厚厚一沓銀票,一萬八千兩,景驚蟄討好的把銀票交給寧若蘭,寧若蘭只覺得神情恍惚。她研究鹹菜,開作坊,結果卻沒抵上景驚蟄跑一次商?難怪風險越大,回報越多,這簡直就是暴利啊!
這還不算完,天氣漸冷,景驚蟄之前進回來的皮子正是好賣的時候。剛互市回來,景驚蟄手上的好貨就已經傳遍整個松江縣,如今剛一放出消息要賣,松江縣的富戶們就紛紛打探起來。由於皮子進貨十分便宜,即便是景驚蟄如今做成大氅、披風,大褂子這類的,成本也比這邊的要低很多。
更重要的是,那邊的皮子質量非常好,皮毛油光水滑,濃密柔軟,保暖效果很好。所以,景驚蟄手上普通的皮子和這邊中等的是一個價格,中等的和高等的一個價,而高等的則是極品,價格高的嚇人。即便是這樣,松江縣的富戶也照買不誤,附近縣城聞風而動,不出幾日,景驚蟄手上的存貨就去了一半。
寧若蘭放銀票的小匣子已經堆了滿滿一箱,分量雖輕,可一想到那裡面的數額,寧若蘭捧着小匣子的手都有點發抖,一夜暴富,說得就是他們吧?
這感覺,真不賴!
深秋,寒風呼嘯,連日陰雨綿綿。寧若蘭瞧着老天跟漏了一樣整日整日的下雨,眉頭就沒舒展過。
想了想,她和景驚蟄說了自己的擔心。第二日,景驚蟄便和吳大、楊二哥上街去買米、面、柴火這類的日用品。加上往年的存儲和今年剛收的糧食,他們家的糧柴支撐五六年都沒問題。吳大和楊二哥見景驚蟄這麼當回事,也跟着買了一些存在家裡,就當買個心裡安慰。卻不知這些糧食日後差點成了救命糧。
十日後,先是大山村,然後是柳樹村,最後是楊樹村,接連發了大水,洪水衝破堤防,直接衝到村子裡,稍微低矮的,房子一瞬間就沒了影子,稍高一些的,眼見大水滔滔而來,根本顧不上收拾家當,只來得及帶上最重要的銀錢便一家老小相互扶着朝山上跑。一時間,各個村子哀嚎遍地。
而此時,景驚蟄抱着哥哥,寧若蘭抱着弟弟,一家人吃過晚飯,正逗趣呢。雙胞胎撐在爹孃的手上,一跳一跳的夠着對方,揮着小爪子想搞突襲,可惜人小力微,沒一會兒就站累了,團在懷裡開始吃手指。就像往常一樣,本以爲這也是個寧靜的夜晚,卻被突然拍響的大門驚破。
楊二哥只胡亂披着外衣就衝進來,急慌慌的開口:“驚蟄,不好了,柳樹村發大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