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少卿進來時,李明正給景驚蟄換藥,滿屋子都是藥味。
“李明,你東家的傷怎麼樣了?”
李明見是石少卿,急忙轉身笑着答:“大夫說再換完今天的藥就沒大礙了。”
明顯消瘦許多的景驚蟄轉過臉來,以往就不算白淨的面堂變得更加黝黑,只是兩雙眼睛依舊精光湛湛。
“石兄不必擔心,明個咱就能啓程。”
石少卿臉上表情依舊木木的,只是眼底劃過一抹憂慮。景驚蟄胳膊上的傷是救他受的,這叫他很難心安。回想當日的驚險,石少卿依舊是冷汗透背,若是景驚蟄因此傷了性命,他回去後怎麼面對殷殷期盼景驚蟄平安回去的寧若蘭?恐怕到時芷靜那裡,也要爲難。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說起這次驚險,石少卿也不得不佩服景驚蟄所表現出來的沉着冷靜、膽大心細。他們帶着貨物在官兵的護佑下一路都很順利,甚至在交易現場,因爲雙方都有官兵在,也沒出現哄價欺瞞的現象。石少卿和景驚蟄跟着大部隊乘了一次順風車,所帶貨物在來的第三天就全都交易完畢,懷揣着沉甸甸的銀子,他們又開始物色能帶回去販賣的貨物。
石少卿是經商老手,眼光自然毒辣,景驚蟄跟着他着實學到不少東西。景驚蟄在買了一大批價格便宜,質量又好的皮子後,聽從石少卿的建議,又用最後剩下的一百兩銀子買了這邊特產的一種五彩礦石,雖然只夠買一百顆的,卻在他回到順義後整整盈利千兩之多。這次互市持續半個月,結束後他們跟着商隊一起返程,卻在一處密林小路上,景驚蟄突然變得不安起來,緊張警惕,整個人繃得緊緊的。
他們被人跟蹤了。景驚蟄悄悄耳語。
石少卿大驚,能在明知有順義官兵護隊的情況下還要跟蹤合圍他們的,有腦袋的一想就知道不是山賊大盜能幹的出來的。一瞬間,石少卿腦子裡閃過各種陰謀詭計。可無論那種,一旦他們在此被劫,或者被殺,那麼兩方定會重燃戰火。石少卿雖然是商人,政治敏感度卻不低,他知道這邊能和順義停戰互市,就不可能做出吃力不討好、出爾反爾的事來,那麼,此時跟蹤他們的,就絕不是這邊明面上的軍隊。最有可能的一種就是:叛軍!
石少卿想到這點,後背出了一層冷汗。轉頭看景驚蟄,景驚蟄對他點點頭。聲音低不可聞:“石兄猜對了,就是叛軍。所以,我們得想辦法自救,不然一個也活不了。”
石少卿知道景驚蟄在軍隊呆過,卻不知道他的應變能力如此出衆。這之後,景驚蟄帶着烤好的兔子肉藉故去了護兵頭領那,石少卿只聽到他哈哈大笑,和護兵們吃肉喝酒,完全看不出緊張急切,之後又見他遊走在商隊間,和各個領隊嘻嘻哈哈插科打諢,儼然一副掙了大錢迫不及待顯擺的架勢。
石少卿不知景驚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好儘可能配合。沒一會兒,先是有人小聲嘀咕,漸漸的聲音越來越大,有幾人一言不合掐起架來,帶頭的赫然就是景驚蟄。官兵出動十幾人上前拉架,不知怎麼勸說的,最後景驚蟄帶着怒氣衝衝的五六個人揚言和他們分道揚鑣,護兵頭領很生氣,只象徵性的派了四個人護送他們就隨他們去了。
石少卿此刻多少明白了景驚蟄的打算,不由暗地裡捏了一把汗。他們都在賭,賭暗中跟蹤他們的人此時不敢輕易下手,也賭景驚蟄他們不會被人發現,能成功搬到救兵。夜幕慢慢降臨,景驚蟄他們全無消息。石少卿看着前方的羊腸小道,捏緊了護刀。
忽然,有羽箭從四面八方射過來,護兵們大聲嚷嚷着避讓,商隊雖然都有心理準備,卻還是被這樣密集的攻勢嚇破了膽,說好的陣型頃刻間就全亂了套,胡兵頭領大聲嘶喊卻無人搭理。羽箭過後,一羣揮舞着大刀,頭戴長巾的人從山坡上衝下來,商隊的人幾乎絕望。就在這時,在叛軍後方,密密麻麻的火把亮了起來,順義朝的官兵趕到了!
叛軍陷入包圍,自知突擊無望,發了狠,即便自己死也要拖上一個。石少卿就是在這時被一個彪形大漢盯住,眼瞅着大漢手裡的刀就要砍向他的脖子,景驚蟄提刀竄出來替他擋了一下,胳膊頓時血紅一片,血液濺到石少卿臉上,溫熱溫熱的。大漢身手了得,景驚蟄和他過了數十招纔將大漢砍到。
一夜動亂,天明時分清點人數,商隊十幾個人受了輕傷,只有一人受了重傷,且在軍醫的及時搶救下也脫離了危險。軍隊那邊的傷亡就不得而知,不過看帶兵頭領的神色,想必也沒有多大損失。
經此,石少卿算是徹底認下景驚蟄這個兄弟,在這之後,景驚蟄和寧若蘭的生意沒少受他照顧,特別是在香州乃至更遠的楚州、濱州,他們的生意能開拓的順順當當,少不了石少卿從中牽針引線。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此刻石少卿視線掃過屋子角落裡堆放的一箱箱貨品,抑鬱的心情總算好一些。幸好首次互市他們盈利頗豐,不然真是得不償失。
“東家,郭將軍派人來了。”
李光從外頭進來,後面跟着一個校尉服飾的年輕漢子。
“景老爺,我們將軍請你和石老爺今晚前去赴宴。”
官兵說話很直白,沒有任何委婉。石少卿和景驚蟄心裡多少有些打鼓,不知道這位戍邊將軍請他們過去是福是禍。
是夜,景驚蟄和石少卿赴宴回來,倆人臉色酡紅,明顯喝高了。
“哈哈哈,景兄,真是要好好恭喜你啊。沒想到那位將軍居然能爲你爭取一個官商的名頭,日後互市,你這個身份可會便利不少啊。”
景驚蟄通紅着臉,心裡也是激動萬分。那位將軍的說法是因爲他及時報信,免去了一場無謂的戰火,保住順義商人的性命,而且也避免了因爲首次互市就遭劫持,雙方互市再難開展。他的機智和果斷爲日後順利開展互市奠定了基礎。綜上種種,所以將軍決定爲他爭取一個官商的名頭。
若蘭應該已經生了,他沒能及時趕回去,不知若蘭那邊一切是否順利。景驚蟄頭腦昏沉的躺在牀上,恨不得背生雙翼,一刻不停的飛回松江縣。
兩個一模一樣的紅皮小猴子,這是寧若蘭睜開眼看到雙胞胎的第一個反應,並排躺在她身邊,小小的拳頭握着放在耳旁,憨憨大睡。偶爾其中一個砸吧砸吧嘴,哼唧兩聲,閉着眼嗅嗅旁邊,似乎問到令他心安的氣味,蹭蹭軟和的包被,吮着皺巴巴的手指頭又睡過去。
寧若蘭剛生完,身子還很虛,又趕上是在炎熱的仲夏,那滋味別提有多難受。被關在密不透風的屋子裡,身上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就像從來沒幹過。她現在算是徹底體會了一把啥叫汗如雨下。
“你還有十幾天就出月子了,忍忍吧。”葉芷靜坐在一旁,託着臉目光柔柔的看着呼呼大睡的兩個小寶寶。“好可愛啊,一模一樣。”
“可愛嗎?爲啥我覺得好醜呢?”寧若蘭實在無法想象她期待的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居然是這樣一幅老頭子的模樣。
“沒經驗了吧?告訴你,小孩子剛出生都是這樣。想當初我們家文君剛出生時也好不到哪裡去,如今還不是粉雕玉琢的。”
聽葉芷靜這麼講,寧若蘭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你作坊的事怎麼樣了?”
“立場堅定的,我已經叫楊二哥帶着他們到縣裡的作坊上工了,其他貪圖高工錢的,我也不勉強,那就留下給景金鳳幹活吧,只要她能發得出工錢來。”
生產前,寧若蘭就把這些事交代下去。像朱嬸、王麗霞這樣鐵桿支持自己的,就挪到縣上來。至於其他那些牆頭草,寧若蘭心裡冷笑,早前沒作坊,他們過的日子苦哈哈,現在有作坊給他們掙錢,十天半月就能吃一頓肉,結果還得隴望蜀、得寸進尺起來。行,你們不是不滿足嗎?姐還不伺候了!
說心裡沒氣那是假的,任誰一心爲着村裡人着想,想帶動全村人發家致富,結果發現自己做的事別人不但不領情,反而還嫌錢少了,都會一肚子火氣,外加心灰意冷。
“等景金鳳發現被你擺了一道,非得氣瘋不可。”葉芷靜幸災樂禍。
“她不是想掙錢嗎?我給她機會了啊,作坊都白給她了,再不掙錢可就不怨我了。”寧若蘭伸手捏捏左邊寶寶的小手指,軟乎乎的一團,瞬間融化她的心。
能賺錢就出鬼了!葉芷靜心想。寧記的鹹菜是那麼好模仿的?沒了寧若蘭自己調配的秘方,沒了寧記的招牌,就憑景金鳳他們搗鼓出的鹹菜會有人要纔怪。如今松江縣的人,只認寧記一家的鹹菜,別人模仿的再像,也總是缺少點寧記特有的味道,這一點,無人超越。所以,景金鳳和葉貴生徹底得罪寧若蘭的後果,就是要被她之前許諾給村民的高工錢追討得滿頭包。
“對,我送個奶孃給你。你一人的奶水也供不過來兩小的。”葉芷靜起身,瞄了瞄寧若蘭豐腴的身子,不懷好意的打趣:“你家那位回來,我想肯定要急不可耐。”
寧若蘭不解,一臉茫然。
葉芷靜幾步走到門口,才憋着笑開口:“圓潤可口,像個糯糯的肉丸!”
“去死!”
寧若蘭臉色爆紅,對着葉芷靜的背影啐了一聲:“不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