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龍傾寒聞之輕怔,帶着疑惑地問道,“恕徒兒愚鈍,師父您兩次提到這詞兒,究竟是何意?”
常鶴秋脣齒間逸出一聲輕嘆:“師父他原先以爲鳳家家主是極其寵愛任君月的,是以方老實將此事告知,望家主能細心愛護她。可惜啊可惜,師父他多年在江湖上行走,早已陷入將他奉之神明的虛榮裡,使得他被矇蔽了心智,看不到人心的險惡了。當時我尚年幼,自然也不知這其中干係,說來,若果當年我開口阻止了,興許便不會有後來的事了罷。”
龍傾寒瞧着師父半天沒將他關心的問題說到點上,已經有些不耐了:“師父……”
“呵,抱歉抱歉,我只是有所感慨罷了,畢竟當年之事,若當真說來,師父也有不少錯處,我也不會多加維護。如今說出來,只是讓你知曉,後頭的事,是他爲了彌補罪責而做的,你不必爲他的死,而感到愧疚。”
“師父,您是說師公他……”餘下的話,被常鶴秋的手一揮,擋下了。
常鶴秋輕輕搖頭:“你先莫問,待我道盡後再說罷。是了,先前說到哪兒了。”
龍傾寒當即將方纔說到的事告知了常鶴秋。
常鶴秋讚許地點頭後,便繼續道:“當時那家主聽之,表面上仍故作鎮定,連連誇讚師父了得,將師父吹噓得心花怒放。之後家主便帶着師父去飲茶論事,期間問了師父不少問題,其中一條,便是關於即將誕生的嬰孩去留問題。依着家主所說,這初生嬰孩乃是魔性在身,他欲將其送至得道高僧之處,讓其修身養性,待得長大心性大定後,再將其迎回,畢竟他們家裡孩兒不少,若是他們一時看管不力,家中孩兒欺負這即將誕生的嬰孩,致使他魔性相生,那便出大事了。
“師父聞言,自然不敢苟同,不論如何,畢竟乃是親生兒,且孩童如此之小,送至一個男人手裡,如何能存活。當即,他便給即誕的孩兒卜上了一卦,本欲是想意思意思着給家主瞧,讓其將孩兒養在家裡的好,但怎知世事無常,他這麼一算,便算出了即誕的孩兒與久華派有不解之緣,若果將其送至久華派,將來必成大器。”
話到此處,常鶴秋卻是輕輕地嘆了口氣,眉目裡是化不開的濃愁:“後頭的你也大抵知曉了,家主表面上是爲着即誕的孩兒好,實質裡他是擔憂鳳家會因着這孩童而途惹事端,是以當時聞之可將孩童送走,當即便不顧產後身子虛弱的任君月反對,便將那孩童,也即是未來的段書青送至久華派,私下裡連個名姓都不曾給予,只是將其放在門口,任由其自生自滅……”
“咚”地一聲重錘聲落,將常鶴秋最後的尾音湮沒於中,常鶴秋側頭望去,便看到一臉憤慨的龍傾寒正雙拳緊握,砸落在桌子之上。
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常鶴秋將目光遠放,看着那漸漸撥開雲霧見到天光的雨幕,不發一言。
龍傾寒沉下呼吸緩解心頭的憤怒,這才漸漸地收回了手,擡眸問道:“後來呢,爲何段書青會出事。”
常鶴秋輕輕瞥了他一眼,淺淡地問道:“後頭關乎段書青之事,你又所知多少。”
龍傾寒當即簡單地將自己所知的說了出來,然則,還未說完,常鶴秋便打斷了他:“後頭的不必說了,瞧來你所知的,大抵還是無差的。不錯,後來待得段書青七歲之餘,師父攜着我遊歷江湖,恰巧行到了久華派,當時師父憶起七年前那個被送至久華派的孩童,一時感慨,便想着去瞧瞧他過得怎樣了,是以當時便遞了拜帖,謁見久華派掌門。那時的掌門猶甚年輕,與師父年紀相仿,兩人傾談後便樂得引爲了知己,高興之餘兩人縱情飲了一夜的酒,而問題,便出在了此處。”
一聲輕嘆落下,常鶴秋撐着桌子,緩慢起身,行至雨幕之前,怔怔地望着遠方。龍傾寒見之,也隨着走上前,站在常鶴秋半步之後,靜待他將後頭的真相道出。
“子玥,這世上的巧合啊,便如同這接天雨幕。若只是一點兒水滴,那便無法匯聚成雨,也淋不溼人,可是……”常鶴秋走了幾步,行到屋檐之下,伸手越過屋檐,去接下那點滴雨水,瞧着它們在手心裡,一點一滴地匯成一灘水,漸漸地溢出指縫,他方幽幽地開口,“水落成雨,不過須臾片刻,但若是被雨溼身之人,卻要耗時許久方能除盡一身的水漬。這便如同世上的一些巧合,初時時尚不成何問題,但若是巧合多了,便真正地成了問題了。而這問題所帶之的影響,卻是極其深遠的。”
龍傾寒一愣,不明所以地望着常鶴秋,總覺得常鶴秋的話裡有話,好似暗含着什麼。
常鶴秋手心一斜,將水漬倒落,在指縫的水滴流逝中,緩緩將隱藏了多年的秘密道盡:“當年兩人醉酒之後,段法裘戲言讓師父給他們久華派卜上一卦,師父雖醉得迷糊,但這卜卦之事,從來不敢懈怠,一聽這卜卦,當即便來了精神,趕忙凝神聚氣,將身上的酒勁摒去了一些,這才卜起卦來。那時的我不在他身側,是以過程如何我不知曉,後頭的事,也是師父退隱後告知我的。他告知我說,當時他卜卦後,愕然震驚,他驚覺這久華派於十幾年後有場大劫,派中會出現一名弟子,顛覆江湖,造成久華派沒落。他當即搖醒了微醺的段法裘,將這一事告知了他,而那時段法裘許是醉酒之故,沒甚在意,似也未聽全。當時師父瞧着,也甚是無奈,思慮片刻後,便將自己算卦的內容寫在了一張紙上,疊放好後放入段法裘的衣裳內。但好巧不巧,那時,段法裘的師兄勞啓揚恰巧路過,師父見之,當即便勞勞啓揚將醉酒的段法裘送至回房,勞啓揚應過,之後便帶着段法裘離去了。”
聞到“勞啓揚”三字時,龍傾寒心臟驟然一縮,呼吸也沉上了幾分,一股不祥的預感從心而生,他嘴脣龕動,方想問這可是勞啓揚所爲,可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
許是瞧出了龍傾寒的疑惑,常鶴秋緩緩地開口道:“不錯,事情便出在了勞啓揚身上。這也是後來師父驚知段書青被滅之事後,用折損壽命的法子,強行卜算過去,耗費心血算出來的。子玥,你當知,這算卦,只可告知你約莫什麼時候,會出何事,但卻算不出,造成那事之人的名姓。是以當年師父掐指一算,算出的只是那將害久華派沒落之人,必在三日後推倒大殿上的香爐,而至於是何人,卻是不得而知了。然則,便是這般沒有名姓的算卦,造成了後來的悲劇。”
龍傾寒渾身一震,一個隱藏多年的真相正緩緩從心頭浮現,常鶴秋還未接話,他便隱隱感覺到後頭的事情發展了。
常鶴秋抿了抿脣,雙眸立時收去了方纔的哀色,換上一雙帶着憤慨的眸:“當時師父與段法裘酒醉時,其實勞啓揚一直在不遠處觀望,只是因着醉酒之故,師父的警惕性降低,未能發覺勞啓揚,是以方會讓他得逞。那一日勞啓揚見之師父算卦,他早心有計較,後頭送醉酒的段法裘歸去時,便私下將師父的手書拆開來看,當即便將此事記在了心上,並將其告知了自己的徒兒,言說要其小心一些,切莫推翻香爐。然則,他的徒兒鍾問之不是什麼善茬,他年紀雖輕,但早已深知人情的嫉惡之心,他瞧着段書青不順已久,是以三日後,他同段書青玩鬧,故意將其帶到大殿處,趁着派中衆人行過大殿時,故意誘段書青到香爐邊,自己悄聲將其推倒,造成段書青推倒香爐之態。”
一口涼氣驀地從脣齒間吸入,龍傾寒大驚失色,原來這便是段書青當年推倒香爐的真相!“如此說來……”他愕然道,“如此說來,師公口中所說的,造成日後久華派沒落之人,其實指的便是鍾問之?!”
常鶴秋深深地閉上目,不忍直視地點了點頭,雖語道平靜,但嗓音卻是滿含顫抖:“不錯,指的便是鍾問之,只是因着不知名姓的算卦,以及他人的算計,致使這一切出了紕漏,讓一位仁義之士死於他人之手,而真正的兇徒卻逍遙法外。”
悶雷,砰地一聲接連在龍傾寒的耳邊炸開,將他喘息的餘力都瘋狂奪去。在鼓膜的震動中,龍傾寒竟是駭得全身顫抖,無法言語。原來這便是真相,一個所謂的巧合,便造成了完全相反局面的真相。
他踉蹌了餘步,愣愣地問道:“後頭呢,不是言說,師公卜過幾次卦後,久華派之人方相信這事麼?”
常鶴秋滿含深意地望了龍傾寒一眼,淡淡地道:“子玥,你以爲卜算久華派興衰的如此大事,勞啓揚不會在場麼。”
WWW✿тt kΛn✿co
龍傾寒雙瞳驀然一縮,是極,勞啓揚必會在場!那麼後頭他也必會將預言之事告知鍾問之,而之後暗害段書青之事,便是順理成章了。
他雙脣龕動,忿恨的,悲痛的,種種情緒溢滿身心,欲出口唾罵,又不知該用什麼詞彙方能組成一句強有力的罵聲,道出心中悲痛,百般種種複雜的情緒積壓,最後卻只能無奈地溢出一聲嘆息。
他怔怔地轉身回房,卻在觸上那冰涼的茶壺時,腦海裡閃過明光,雙脣一抖,面帶蒼白地問道:“那……紅蓮蠱之事呢?”話音一落,才發覺竟是滿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