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父親的解救
蒼蒼袖中的匕首快速收回,轉身循聲望去。
一身勁裝的墨珩,繞過御史臺大門後的照壁,帶着一羣人快速走進來,不對,他的速度也不多快,因爲他還扶着一個人。
蒼蒼瞳孔微縮,避過臉,不動聲色地往旁邊退了退。
王修頤本想去攔蒼蒼的腳步也頓住,表情由愕然飛快轉爲波瀾不驚,迎上去抱拳:“墨大人,許久不見了。”
站在堂前的高龍幾人及衆多衙役紛紛讓開,墨珩走進來,身後那十多個侍衛模樣的人迅速佔據大堂各個有利位置,形成一個嚴實的保護圈。
王修頤眼神一晦,還沒說話,墨珩扶着的那人已自己站直,對他抱拳:“王大人,一別數日王大人還是那麼的容光煥發,哪像我,老頭子一個了。”
聲音有些嘶啞,身形有些佝僂,場面話卻是張口就來、可見活躍氣氛功力的人,正是墨鬆,蒼蒼這世上最不想見的人之一。
不過當他說出話,蒼蒼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重重地震了一下。
剛纔驚鴻一瞥沒注意,墨鬆竟是蒼老得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身形乾枯,腰背微駝,下盤不穩,面色也枯黃虛浮得很。如果不是蒼蒼一向自控能力好,都要打自己兩巴掌看看疼不疼了。——眼前這位,分明是前世他瀕死時的模樣。
王修頤也深感震驚:“墨大人你怎麼消瘦成這般……快坐快坐,來人取座椅來!”
墨鬆笑着擺擺手,就着墨珩的攙扶坐下,眼睛自發地向蒼蒼看。
蒼蒼本是站在大堂上中央,那些侍衛不知是不是得了吩咐,站位時沒在她和墨鬆之間擋住,墨鬆這一眼就直直地打了過來。蒼蒼想避開。可那眼裡竟是一片慈愛,沒有了以往的愧疚,也沒有了任何的急躁不安,就那麼不加半絲壓力地看過來,彷彿一汪溫柔包容的海水,令她怔了很久很久。
“你……沒事?”
他問。
蒼蒼下意識搖搖頭,墨鬆便對王修頤笑:“我這個女兒啊,就是不拘管束,給王大人你添麻煩,我是來帶她回去的。王大人你看……”
蒼蒼眼角一跳一跳。“我這個女兒”?這……她看着墨鬆,發現他沒看她,便以目光詢問墨珩。
墨珩只是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沒有透露更多信息。
王修頤眼角也跳,坐回到案後看着一羣人,最後沉聲道:“墨大人的意思是……”
“是啊,蒼蒼是我和雅雅的女兒——雅雅便是慕容元帥的獨女慕容雅。”
“這我知道……不對,這不是重點。”王修頤一驚差點口誤,“當年可沒傳出過琴師慕雅有後嗣,墨大人這話,是不僅作證慕蒼蒼是慕容氏後人,還承認他是你女兒?”他正色,“墨大人。若是其他人也便罷了,這慕容氏可不是亂說的。”
墨鬆黯然一嘆:“我知道,就爲了一點顧忌。我瞞了這麼多年,委屈了這個孩子。”看一眼蒼蒼,蒼蒼被他脈脈視線看得心中發顫,正要說話,他已收回目光。雙手抱拳朝北方作揖,“有私生女是敗壞品德。我即刻便入宮向陛下請罪,求陛下降罪,但便是舍了這頂官帽也要將女兒正式認下。”
這不是品德敗壞這麼簡單好不好!
蒼蒼幹站在一旁,直聽到這裡才記得插話:“等等……”
“蒼蒼,你可是還在怨爲父?”
怨什麼怨,先告訴她現在是什麼情況好吧?
墨鬆收回“哀怨”的眼神,像是剛看到何明:“誒,這人是?對了,方纔聽到有人質疑我兒身份,是不是就是此人?”他臉色一厲,“你有何證據證明我兒是假冒的?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若拿不出證據本官便告到御前,告你肆意誹謗!”
何明傻了眼,這、這是哪位?打哪冒出來的?還告御狀?
他傻了一下,愣了一下,慌了一下,話便遲了一刻才說,實則也沒有人給他說話的機會了。
墨珩帶來的衆多人之一指着一處道:“這就是所謂證據吧?”
然後像小狗一樣湊到一拿着盒子的官差身前,對盒子裡的東西左看右看,隨後捏起那封所謂親筆書函,對光看着,嘴裡振振有詞:“筆跡凝滯,多處停頓,深淺不一,毫無順暢可言,大人,這東西是人仿寫而成的。”他興奮地拿着那紙,不顧王修頤鐵青的臉色,到墨鬆跟前解說給他聽,“因爲是仿照別人的筆跡,所以下筆多有頓滯比較,正常的書寫是不會有這種痕跡的。”
墨鬆沉吟,王修頤找到空子道:“墨大人,這位是……”
“哦,你說我啊,小人是柳子巷鬼筆甄,專爲人那個……嘿嘿,刻假章作假畫寫假文的,作假這回事,尤其是筆跡上的作假,小人最有經驗了。”
蒼蒼眉梢開始跳,這就是那個作假作到天下聞名,讓人又愛又恨、每每被官府捉進去卻不過一兩天就有貴人偷偷地保他出來的鬼筆甄?
一個猥瑣矮小又顯得髒兮兮的青年男人。
蒼蒼上下打量他,得出這個結論。
王修頤怒瞪兩眼:“鬼筆甄就是你!來人給我將他……”
“誒,咳咳,王大人,鬼筆甄是我請來的,就是爲了助你儘快結案。”墨鬆解釋,轉頭問躲得比誰都快的鬼筆甄,“你確定這是僞造的?”
“以性命擔保。”鬼筆甄瞅瞅王修頤的臉色,硬聲硬氣道,“若諸位大人不信我鬼筆甄的,可以請書法大家、字畫店老闆等等行裡的人來看,只要是懂行的,都能看出問題來。”
墨鬆沉沉地看向王修頤。
只要是懂行的就看得出來?那蒼蒼否認字跡是她的時,王修頤卻誰都沒請什麼都沒做。
蒼蒼也恍然,她怎麼忘了這一點?不過隨即也釋然,就算她堅持請人,請來的人也是已經被收買的,還不如沒有的好。
王修頤沒法,差人去請。
他知道,這次失敗了,他不可能拿下慕蒼蒼了。失望之餘,心裡竟是一陣輕鬆,頓覺明朗。他暗中苦笑,索性也放鬆下來,不過表面上絲毫不顯,準備看墨鬆怎麼把戲演下去。
過了不久,好些人被請回來,正是鬼筆甄說的那些行內人,且都是鼎鼎有名不大可能說假話的那些,一通琢磨之後,他們每一個都稱字是仿寫的。
何明一下子攤了,墨鬆的視線跟劍鋒一樣刺在他臉上:“信能作假,那證詞也沒有可信度了,說,誰指使你的!”
何明哪料失敗來得這樣快,慌了,一個勁哀求着看王修頤,王修頤怕他真說出什麼來,揮手道:“來人,將此人拖下去嚴刑逼供。”
“大人!大……”衙役一把堵住了何明的吼叫,將他拖下去,一同帶走的還有本來準備用來招呼蒼蒼的各種刑具。不多時堂後就傳出慘叫聲。
蒼蒼雙手交握於袖,表情絲毫不變,那樣欺騙坑害她的人,她不會同情,只是,心裡未免有些感傷惘然——那是母親的人。
堂上一片沉默,高龍不甘寂寞地走進來,給墨鬆抱抱拳:“墨大人來得倒是及時。”
較真論起來,墨鬆和閔王同輩,高龍該對墨鬆更恭敬些,但兩家幾乎沒有往來,這些禮節就省了,而光論官職,他們基本上不相上下。
墨鬆猶有餘悸般道:“是趕得巧,珩兒收到消息本就想趕來的,不想出了意外耽擱了,我不放心也過來看看,幸好及時,否則我後悔莫及。”
與其說是解釋給高龍聽,不如說是解釋給蒼蒼聽。
蒼蒼抿抿脣,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裝作沒看到他的眼神。
過了一會兒,後面慘叫聲漸漸小了,何明又被拖了出來,此時這個漢莽高大的武夫進氣多出氣少,背上衣服一條一條都打爛了,血肉模糊。
墨珩向蒼蒼移了移,看看她,似乎怕她被這種血腥場景嚇到。蒼蒼對他搖搖頭,又去看何明。
“大人,他什麼都不說。”行刑的人回報。
王修頤當場厲聲又問了好幾句。何明都沒有回答,似乎養回了一點氣,他掙扎着振起一些,衙役趕緊衝出來保護其餘人,墨珩帶的那些人也重點護着墨鬆。
不過何明什麼都沒幹,只是透過凌亂汗溼的頭髮死瞪住蒼蒼:“你,你會遭……報應的……”
墨鬆墨珩臉色一變,王修頤趁機道:“來人,將此人投去大牢……”
“慢!”蒼蒼向前站了一步,看着何明道,“說起來也是我慕容氏自己的醜事,懇請王大人準我將其帶回。”
何明是慕容氏老部下,蒼蒼又是慕容氏後人,兩人就算撇開暗底下的關係,她對他也確實有點責任,這麼要求不出格,前提是她不追究這次污衊的事,否則何明是犯人,她帶不走的。
她都這麼要求了,有墨鬆父子在,王修頤還能說什麼,只能答應。橫豎問出什麼來,也不過是在昔日恩怨上多記一筆罷了。
“那,我現在是不是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