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弄死她
在蒼蒼的認知裡,中毒遠比受傷流血要複雜嚴重,因爲那是難以尋覓痕跡的,也不是吃點補品躺着養一養就能康復的。
所以聽見永青中毒後她就凝重起來。
永青愣愣地看着她,他並不瞭解這個小主人的性情,來之前也想過自己會不會被懷疑嫌棄。這樣又有傷又帶毒,走兩步都會喘的身體他自己也厭煩無奈,這哪裡是個有價值的屬下?分明是個拖油瓶,沒有哪個主子會喜歡。
可是蒼蒼不但完全沒有懷疑他,聽到他中毒第一反應不是厭惡而是微帶急切的詢問,這讓他多日來疲憊而無望的心溫暖感動。
他趕緊回答:“不是致命的,只是讓人沒有力氣的一種毒。”
沒有力氣?蒼蒼心中一閃,問道:“這毒是誰給你下的?”
永青愕然,張張口黯然道:“是殷據……屬下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做,在吃食上根本沒有提防。”
跟了十多年的上峰,就算不是主人,他也爲其盡心盡力過,結果只因爲幾句話就對他用這種手段,實在令人心寒。最難以接受的是,殷據只是下個命令,具體操作的還不是下面的人,不是國字支的,就是永字支人……
蒼蒼沒有工夫安慰他,她在想既然是殷據下的毒,那應該不單單是一般毒藥這麼簡單,以他的心性,只怕會就此毒死永青以絕後患。
而且應該是慢性毒藥,能讓人死得不着痕跡的那種。
她擔憂地看看永青臉上的青氣,轉頭問連姨:“都請了什麼大夫,吃過藥了嗎?”
“請過的。”永青自己回答,“請過了許多,他們都解不了,幸得恩公給我一些藥。可以減緩毒力。”
“恩公?”
“就是未名。”連姨解釋道,“這說來話長,永青,你先給小主人說說那件事。”
“是。”永青認真起來,組織了一下措辭道,“小主人應該已經知道當年永國公府留下許多部署,那些老面孔因爲在盛京難以生存,便大多遷移到盛京以外,後來主人,也即是您的母親自己在京裡重新部署。招攬了一批新人,便是今日永字支與國字支的前身。京內外兩支勢力所負責的職務不同,又要互相配合。因此交流便十分的重要,久而久之主人便設立了'聯絡人'這樣的小屬支。”
“這屬支內部依據權限高低,分爲一個總領、三個副手以及十六個傳信人,一共二十個人。屬下便是這第三代的總領。殷據貿然將屬下關押,將職權交給別人。看起來似乎聯絡權全被他拿走了,但其實不然。因爲爲了安全謹慎,進行聯絡時需要各種各樣的口令暗語,以及變化多端的途徑,而這些機密是別人不知道的。”
蒼蒼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沒有了你。殷據等於和外面那些老部下斷了聯繫?”
“理論上是這樣的。”永青面帶憂慮。
蒼蒼看看他,忽然明白過來:“剩下的那十九個人?”
永青慚愧地道:“殷據是以罪名將屬下拿下的,若他騙得了其餘人的信任。讓新總領套出所有程序,又或是騙不了,抓了直接嚴刑逼供……”他說到這裡憂心忡忡,看到蒼蒼皺眉又趕緊改口,“小主人不必擔心。那十九人裡有主人親自挑選出來的,也有屬下自己提拔的。人品都是一等一地可靠,騙倒還難說,但屬下保證若用逼的,他們是絕對不會透露半個字的。”
蒼蒼搖頭:“我相信你們。當務之急是搶在殷據之前跟老部下聯繫上,永青,你可有辦法?”
“屬下正是要說這點。”永青振奮道,“跳出正常程序進行聯繫的例子以前也曾有過,但需具備幾個條件,一是事態緊急,非例外不可,二是需要聯絡總領親自去,三是有主人的准許,屆時要出示真實有效的信物。”
事態緊急,現在絕對是了,連整個組織都要被移花接木,簡直可以說是生死存亡。總領親自出動,這也不難,永青雖然受傷又中毒,但找個人保護着他走一趟想來問題也不大。至於信物……
蒼蒼問連姨:“我應該有什麼信物嗎?”
“有的有的,是永國公府的國公印,那是玉雕琢而成,當時抄家國公印被上繳,但期間被人不小心摔到地上,砸落了一小片玉料。那片玉料就是小姐的信物,後來她留給了你,墨鬆怕放在你身上會弄丟,就自己收起來了。”
在墨鬆那裡?
蒼蒼嘆了一口氣,那就是說,還要去見墨鬆。
月黑星稀,長安侯府裡一片靜寂,二房一個小院子點着幾盞長明燈,院口是盡忠職守的侍衛。
忽然——
“夫人!”
一個婦人帶着幾個僕人走近,指指僕人手上的食籃:“二爺可睡下了?他白日吃得少,我怕他夜裡餓做了夜宵來。”此人正是墨鬆的妻子方氏。
“這……”侍衛面面相覷,一個道,“二爺吩咐過,不得讓任何人進去。”
“混帳,夫人能和其他人相提並論嗎?還不快讓開!”方氏還沒說話,她身後的僕人就呵斥起來,方氏也沒了好臉色,夜裡看起來十分陰鬱,不顧阻攔,她一甩帕子就自己走進去。
無論如何這都是女主人,侍衛們到底不敢動手,只好放她過去。
“算了,二爺會自己處理的。”
這幾日二爺兩夫妻頻繁發生口角,他們這些下面的人看多了,便從一早的慌張變得麻木,一會兒最多也就是二爺咆哮幾聲。
不過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到咆哮聲或說話聲,侍衛們奇怪地往院子裡看去,只見朦朧的燈光之下,他們的女主人又從二爺房裡出來,帕子掩着半邊臉,又像生氣又像難過。
她慢慢地走出來,看也不看別人,對自己的僕人冷冷說一句“我們走”,就這麼離開了。
侍衛們都有些莫名,不過也沒多想。
方氏走出少許,目光悠悠地看着前方梨花林。這個時節梨花都已落盡,又是在晚上,那片林子只剩下黑森森的一團,單是看着就叫人心生牴觸懼意。
方氏覺得那個人就像這片林子,擋在面前不來不去,哪怕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了,還要在人間、在她面前作祟。
陰魂不散,逃不開,闖不過。
她淡淡揮手:“你們先回去,我要一個人走走。”
僕人恭敬退下。
方氏一個人慢慢走向梨樹林,左右看看確定沒有其他人,說道:“你出來吧。”
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應聲從樹林裡出來,動作敏捷輕盈,顯然是個會武功的。
方氏有些畏懼地看看他,攤開手心,手帕之上躺着一枚片狀事物,散發盈盈的玉質光澤:“這是你們要的東西。”
黑衣人拿過這樣東西舉起來看了看,然後妥善收好:“假的放回去了?”
“嗯。”
“那就好,放心,我家主子不會忘了你的功勞的。”
“功勞不需要。”方氏的臉上閃過一絲陰冷,恨恨道,“只要你們能把那個小賤人弄死。”
蒼蒼等到很晚的時候纔等到房外有動靜,趕緊踩着鞋跟出去:“未名你……”
說到一半,她睜大了眼睛。
只見未名坐在輪椅裡,手上不再是他那個寶貝得幾乎從不離身的木盒子,而是一摞高高的紙質書籍,跟在旁邊的麻葉也一手提着一捆書,桑瓜一邊給他們開門一邊笑:“這也太逗了,你們居然一下子買了這麼多書回來。”
話聲也是戛然而止,看到她打開門,他“誒”了一聲:“你還沒睡?”
蒼蒼和連姨的房間連一塊,未名三人三間房也相連,兩邊中間隔着一道稀疏而好看的籬笆牆,可以互相看得到。蒼蒼就走到牆前透過縫隙好奇地瞧瞧那些書:“你們買這麼多書做什麼?”
未名看了她一眼,隨即低下頭去,寬大雪白的袖子似乎無意地掩蓋住書籍:“麻葉桑瓜,你們先把書拿進去。”
誒?不能給她看到嗎?
麻葉憤憤地瞪蒼蒼一眼,和桑瓜把書搬進未名屋裡去,未名在原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推動輪椅繞過籬笆牆過來:“你在等我?有事麼?”
“麻葉怎麼了?我做了什麼惹他生氣嗎?”
“不必理會他。”未名搖頭,他的位置在上風口,夜風經過他身周飄向蒼蒼,帶來一縷縷特別的氣味,依稀是脂粉的味道。
蒼蒼聳聳鼻子,歪歪頭不解地看着他:“你去哪裡了?”
話一出口,就看見未名白皙俊美的臉容上浮現一抹可疑的紅暈,雖然極淺極淺,但在房間裡燈光的照耀下還是被蒼蒼看出端倪,她眼睛頓時因爲吃驚睜得更大。
未名默默轉開臉,漆黑純澈的眼眸往夜色裡遊移,輕輕抿過脣角:“沒去哪裡,就是隨便走了走。”
聲音裡夾雜着淡淡的尷尬和彆扭。
隨便走走就能走到大半夜?蒼蒼擡頭望了望天,決定忽視這個問題,轉而說道:“我等你是有事想麻煩你。”
未名又轉回臉來:“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