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瑾一頓,腦海裡浮現出昔日兩人成親,那滿室的豔紅和微醺的酒氣,抿了抿脣,不吭聲了。
於是李懷玉就跟陸景行拼着灌酒,她喝得極快,跟喝水似的一路仰頭,很快就拿起了最後一碗,陸景行面前還剩三碗,扶着額頭看着她。
粲然一笑,懷玉端着酒碗敬他:“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不管發生多少事,不管相隔多遠,陸景行永遠是她肝膽相照的摯友。
喉結微動,陸景行笑道:“挺好,都會念詩了。”
說完,一口氣將剩下三碗全灌了下去,然後捏了玉骨扇“刷……”地一下展開,搖在身前道:“此去甚久,還望殿下多保重。”
“好嘞!”
談笑風生,觥籌交錯,懷玉坐回江玄瑾身邊,把他的手拿過來託着她的腦袋:“我是不是這個世上長得最好看的人?”
江玄瑾斜她一眼:“不是。”
臉一垮,懷玉生氣了:“那晚上不跟你睡了……唔!”
狠狠地捂住她的嘴,江玄瑾微惱:“不是說喝醉了很老實?”
這算哪門子的老實?!
“嘿嘿嘿~”拿開他的手,懷玉指着自己的臉問他,“我像喝醉了嗎?”
臉頰泛紅,眼神迷離,這不叫喝醉了,那什麼叫喝醉了?江玄瑾無奈,正想吩咐丫鬟送醒酒湯,結果這人就捏了杯酒遞到他脣邊。
“你喝。”
黑了半邊臉,江玄瑾道:“我不會喝酒。”
“那也要喝,我給的!”
順手接過來,裝作仰頭的樣子把酒往身後一倒,江玄瑾臉不紅心不跳地道:“喝完了。”
懷玉高興了,摟着他的脖子撒歡:“你怎麼長得這麼好看啊?都快一年了,人家都在變老,你在變好看。”
旁邊的就梧噴了口酒,嗆咳。
江玄瑾惱得耳根泛紅,起身就對陸景行道:“她喝醉了,我帶她回去。”
陸景行也神志不清了,笑嘻嘻地擺手:“回去回去。”
把人抱起來,江玄瑾擡步往外走,懷裡的人卻分外不甘心:“放開我,我不想回去!”
“那你想去哪兒?”
眼珠子一轉,她嘿嘿嘿地笑起來:“咱們去找間客棧住,好不好?”
手一抖,差點把人扔下去,江玄瑾眼皮跳了跳,沉着臉把人往酒樓門口的石獅子上頭一放:“要住客棧自己去!”
說罷,轉身就走。
江家書香門第,禮儀世家,教出來的子弟個個循規蹈矩、知廉懂恥,誰要跟她瞎攪和!
呆愣愣地坐在石獅子上,李懷玉看着他的背影,扁扁嘴,伸手就抱着石獅子蹭了蹭,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青絲跟在後頭皺眉看着,剛想說君上也太嚴厲了些,結果那背影決絕的人沒走兩步就停下,像是忍了一口氣,倒退回來站在自家主子面前。
“還走不走了?”
懷玉吸了吸鼻子:“不走,要住客棧。”
“你以爲威脅我就有用?”江玄瑾冷笑。
片刻之後,他抱着這醉醺醺的人找到了一家客棧。
懷玉半眯着眼笑:“你怎麼這麼可愛啊?”
“閉嘴!”惡狠狠地兇她,他抱着人,頂着店小二古怪的目光,上了二樓,踹開了門。
“噫,紫陽君踹門了!”懷玉大着舌頭朝後面的青絲道,“快記下來!”
江玄瑾冷冷地回頭,青絲頭皮一緊,垂眸道:“奴婢回宮去知會一聲。”
說罷,輕功一起,溜得飛快。
客棧裡東西很全,看起來很乾淨,懷玉下了地就要往牀上撲,卻被身後的人拎住了衣襟。
盯着那明顯有人用過的牀鋪,江玄瑾眼裡的嫌棄擋也擋不住,脫了外袍鋪上去,才讓她躺。
懷玉小臉通紅,自個兒躺了不算,還笑嘻嘻地把他也扯了上去:“你知道我爲什麼說來客棧嗎?”
“腦子被酒泡了。”
嘻嘻嘻地笑起來,懷玉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搖了搖:“不是哦,是有一回我出宮,太晚了沒能回去,便住在了客棧裡,結果被人吵得一晚上沒睡好,我生氣,要帶你來報仇。”
江玄瑾一臉莫名:“被人吵得沒睡好,帶我來報什麼仇?自個兒吵回去不就好了?”
看了看他這當真很認真嚴肅的表情,李懷玉忍不住蓋了自己的眼睛,惆悵地道:“怎麼辦啊?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個兒是染指良家婦女。”
“你再說一遍?”
“能嫁給紫陽君這樣的人,真是太好了!”
“木嘛……”地一口親在他臉上,懷玉摟着他,酒氣蹭了他滿懷,笑得脣紅齒白的,像極了個小孩子。
江玄瑾無奈,掰開她的手去擰了帕子,替她擦了臉和手,然後扯開她的外袍,讓她睡得舒服些。
懷玉半闔着眼盯着他瞧,等他忙完了,她突然問了一句:“你還有什麼心願嗎?”
這個騙子,喝醉了分明難照顧得很,不僅耍酒瘋還話多!江玄瑾低哼一聲,懶得回答她,吹了燈便上牀,伸手將這人壓着,以免她掉下牀去。
酒氣四溢,李懷玉不老實地踢了踢被子,伸長腿搭到他腰上,蹭了蹭。
身子一僵,江玄瑾語氣不善:“你想幹什麼?”
黑暗裡的一雙杏眼亮閃閃的,懷玉放輕了聲音,賊頭賊腦地道:“你有沒有聽見隔壁有人說話?”
廢話,這地方廂房都捱得近,說話的聲音清清楚楚。隔壁是兩個趕路的旅人,正商量着明日往哪個方向走,好像還起了爭執,罵罵咧咧的。
正想張口說這有什麼好聽的?結果脣一啓,這人就湊上來,酒香混着她身上的香氣,霎時盈滿他的鼻息。
瞳孔微縮,他伸手扣住她的腰,微微一側身就讓她跨坐在了自個兒身上。懷玉省了力氣,更加肆無忌憚地咬他吻他,情動之處,他悶哼出聲。
隔壁爭執的旅人瞬間安靜了下來,過了片刻,一個人小聲說:“你聽見什麼聲音了嗎?”
另一個人回答他:“沒太聽仔細,好像……”
後頭的話他沒說了,倒是起身,站到了牆邊來聽。
江玄瑾察覺到了,掰着她的肩側開了臉,指節都僵硬了。
李懷玉完全沒當回事,低頭又啄他一口,醉醺醺地道:“你我成親之時沒能喝成合巹酒,這算是補上的,好不好喝?”
隔壁傳來人倒吸涼氣的聲音。
江玄瑾鐵青了臉,又惱又不知所措,身上這人偏生一點也不覺得羞,伸手就扯開了他的衣裳,撫上他滾燙的肌膚,來回摩挲。
身上起了一層顫慄,他抓了她的手腕,輕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回宮吧。”
“來不及了呀。”懷玉痞笑,低頭咬着他的耳朵吹氣,“我就喜歡你這副模樣,看着就讓人心動。”
“李懷玉。”他喊了她全名,一字一字地從牙縫裡擠出去,“等你酒醒了,會後悔的。”
“那就等酒醒了再說。”滿不在乎地擺手,懷玉十分豪放地扯了自個兒的裡裙。
京都開得好好的一家酒樓,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被封了店,一大早就鬧得沸沸揚揚的,百姓議論紛紛,青絲出去一趟回宮,問自家主子:“您知道發生什麼了嗎?”
宿醉之後腦袋生疼,懷玉滿臉痛苦地揉着太陽穴,有氣無力地道:“誰知道呢,多半是偷稅漏稅了。”
“聽聞是君上下的令,您不去問問?”
提起這個懷玉腦海更疼:“他不知道怎麼了,早上起來就不理我了,我讓人送早膳去,他還給我送了回來。”
青絲皺眉:“何處惹了君上不悅?”
“他天天都在不悅。”懷玉氣得叉腰,可轉念一想又忍不住摸着下巴琢磨,“難不成我喝醉的時候做了什麼過分是事?再過分能過分到哪兒去啊?咱倆不都好好的嗎?早上醒來在飛雲宮裡,也沒亂跑。”
青絲看了她一眼:“您與君上是天快亮的時候回來的,並非一晚上都在飛雲宮。”
“是嗎?”懷玉嘀咕,“我喝醉之後做過什麼,自個兒完全不記得的。”
抿脣不語,青絲覺得,突然有點同情紫陽君。
秋高氣爽的天氣,朝裡難得有一日休假,江老太爺抱着孫兒孫女坐在龍延宮的庭院裡,樂呵呵地逗弄。
“咱們綏綏長得真好呀。”笑得臉上褶子都深了,他伸手輕輕戳了戳小禍害的手,“越長越水靈,以後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江焱端着茶坐在旁邊,想了想,道:“若生得像小叔,那便定是傾國傾城了,可若像小嬸嬸……另說。”
老太爺瞪他一眼:“瞎說什麼!三媳婦長得也可人!”
江崇順勢就往江焱腦袋上一敲。
委屈地捂着頭,江焱撇嘴:“我說的是實話,咱傢什麼說實話也要捱揍了?”
一直沒開口的李懷玉忍不住出聲:“你揹着我說這話就算了,當面說是不是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小叔說,君子不背後語人長短,我就是看着你在纔敢說的。”江焱一臉正氣。
懷玉冷哼一聲,伸手把小混蛋抱過來,打量了一會兒,道:“也行,女兒像爹,兒子像娘,我跟他平分。”
江焱唏噓:“可憐了咱們陛下。”
臉上帶着笑,懷玉一腳就把他坐着的凳子給踹了,江焱始料未及,“嘭……”地一聲就坐到了地上。皺了臉扭頭就告狀:“爺爺,你看她!沒規矩!”
老太爺眼睛笑眯成一條縫,只管盯着孫女瞧,嘴裡小聲道:“看不見,看不見,爺爺除了你妹妹,什麼都看不見。”
江焱:“……”
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江玄瑾和江深坐在庭院另一邊,遠遠地看着。
江深道:“前日白大人登門拜訪,恰好你不在。”
“嗯。”
“他如今重坐御史之位,得你器重,心懷感激,做了不少事實,功勞不小。”江深道,“只是他家那個二小姐,被你遣送回去之後,一直沒能出閣,加上白孟氏還關在牢裡,他看起來老了不少。”
沉默片刻,江玄瑾道:“等有空了再安排。”
得他這句話,江深就知道他是還記着白家四小姐借身之恩,不會讓白德重太難過。
鬆了口氣,他一笑,轉了話頭:“你今日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聽人說朝臣都被你嚇得不敢大聲說話。”
提起這事,他就止不住地回想起客棧那荒唐的一晚上,臉色更加陰沉。
那頭的罪魁禍首像是什麼也不記得一般,抱着小混蛋蹦蹦跳跳的,裙襬飛揚起來,上頭的牡丹盈盈動人。回眸轉首之間迎上他的目光,還衝他一笑。
眼波瀲灩,容色惑人,饒是再生氣,他心口也不爭氣地跟着一跳。
已經成親很久了,什麼風浪也都經歷過了,日子平順起來,本以爲會覺得寡淡,可不知爲什麼,每次看見她,他都還是會覺得心動,哪怕這個人上一瞬氣得他半死,下一瞬一笑,他就忍不住跟着展眉。
襁褓裡的孩子被逗笑了,清脆的笑聲傳了老遠,風吹過來,帶着一陣桂花香氣,李懷玉抱着孩子轉了個圈兒,臉上的笑意明媚如朝陽,看得他下意識地也勾起了脣。
江深站在旁邊看着,眼裡有些羨慕:“你們如今算是功德圓滿了,舉案齊眉、兒女雙全,可還有別的願望?”
別的願望?江玄瑾抿脣,這個問題懷玉喝醉的時候也問過他。
“沒有吧?”江深聳肩,“我要是你這樣,我也沒有。”
輕輕搖頭,江玄瑾道:“有。”
那頭的李懷玉低頭髮現小混蛋吐了個很大的泡泡,忍不住朝他跑過來,眉飛色舞,滿眼欣喜。
他勾脣看着,低聲回答江深:
“一願夫人千歲,二願本君康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