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楚將軍,只怕,恨不得萬死以報吧。 衆人想,若有這份信重在,便是萬死也是值得的了。
他們想着這情境,竟是不忍再苛責,若是佳話,就不必非要爲此添堵蒙塵了。公主有一顆赤子之心,不是壞事。至少,公主如此仁義,會讓支持她的人也莫名的變得寬容與信重。
李君玉與沈君瑜回了相府便各自去忙了,佈防,探敵,糧草,攻防等迫在眉睫的事情。
到了第三天,李君玉便帶着百官,親去捧了死去的將士的骨灰帶着大軍和人馬去了西山。
不少百姓,家屬,以及士人,甚至行腳商人,都跟着一道去了。沿路一路徒行,不少農人也都停了下來,躬着身子以示尊重。對公主的,也有對亡者的。
到達西山,墓早已經挖好了,碑也豎了起來。
許多家屬看着一塊塊碑,站到墓前,一陣心痛哭了起來,“……我兒,與你的同袍葬在一處,也不寂寞,以後會有子子孫孫來祭祀你,我兒能享受皇家的祭與天下人的祭,便是天大的榮耀,我爲我兒自豪!”
她哭着親自將兒子的骨灰放進了墓裡,然後親自一點點的扒着土將孩子葬了進去,一時間淚如雨下,許多家屬皆是如此,扒着土訴說着最後的思念與不捨之情。
百官與身後的人都沒有打擾,一直平靜的站在後面,靜心等待。
這一刻顯得悲傷又肅穆。卻又有着一股說不出的儀式感。
這一塊土地很大,上面便是太廟,山下便是西山大營,有皇天后土守着,想來便不寂寞。現在只有少數人葬在這裡,將來會有更多更多的人,葬在這處英雄陵園,直到天下太平,不再用鮮血去換太平的一天。
雖然不知道有多久,可是,他們知道,這是一路艱難的,卻必須要去堅守的事。
可貴的是,公主重視,能讓榮耀伴隨枯骨,所有的一切都夠了。
許多家屬沒有讓百官等太久,一一告別,垂淚又回來了,慢慢的不少家屬相攜着出來了,有許多沒有家屬的,是舊日同袍親自去安葬的。
不少士兵回來,眼睛紅的像個兔子一般。
李君玉心情略微沉重,走到主碑前,這裡已經設了香案,她戰燃了香,一撩長袍便跪了下來。
後面有官員吃了一驚,道:“公主,不可!”
“亡者爲大,有何不能跪?!”李君玉道。那官員訥訥,李景瑾本是禮部官員,見此也跪了下來,道:“對英雄墓碑,可何跪不可?!”
衆官員見他們都跪了,便也都跪了下來。
這雖於禮不合,但是卻都心中震動,覺得公主行事只有隨心,不依章法,可是這樣的直接,卻也叫人敬重。
後面不少百姓也跪成了一團,帶來的重兵也都跪了下來,眼淚直流。
李君玉叩了頭,將香放進香爐中,道:“我保證,定不會叫你們的血白流,你們在天下便看着罷,以後有我一天,你們便受一天的供奉,有我子孫一天,便受百世的供奉,李家,宗室,世世代代永不忘英雄枯骨!”
福王與壽王也在,宗室衆人也都來了,聽了這話,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一時哀聲大慟,上達天聽。
李君玉沒有流眼淚,卻是紅了眼眶。她又灑了酒和茶,上了祭品,這才撤了香案。
“逝者已逝,生者還請節哀!”李君玉上前對家屬道。
“是……”衆人都一一應了。
“回吧……”李君玉這話說的有點蒼茫,透過他們彷彿看到了前生的慘烈,那前生,如同夢境,比這一生慘烈了太多太多。如今前世的記憶也不全是壞事,至少,讓她能盡力的彌補遺憾,少犯錯誤。
如今,她已滿是感激,不再怨恨了。
又是徒步迴轉,悲傷的去,卻是腳步堅定的回來的。百官,百姓,兵士,士人跟隨着她的腳步,一點點的變得堅定而沉穩。
是啊,有她在呢,只要有她在,他們還怕什麼呢?!
李君玉像個引領者,身後有太多的弱者,可是,弱者也有屬於他們的力量,雖然如雜草一樣微小,卻能有着巨大的能量,一點點的變成支撐她的力量。如此矛盾而又相互依存。
“門主?!”墨硯低聲道,“公主終於成長起來了。”
沈君瑜身體不好是公認的,因而他是坐着轎子的,百姓們都心疼他,還有不少人護在他們身後。這樣清貴的公子,本來就與粗人不同,百姓們深深的覺得,這樣有智慧的人,坐轎子都是應該的,就算要用香火供起來,他們也樂意。
沈君瑜掀開轎簾,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身後跟隨着的人,嘴角抿了一下,道:“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她啊,就是這樣……”
“軟弱與心軟是兩回事啊,她從不是一個軟弱的人,”沈君瑜笑道:“相反堅韌不拔,像神樹,給人以依靠和蔭涼。”前世的她,只是太心軟了,如他一樣,太過心軟。
可是誰說心軟的人就不能成就偉業呢,這一世,她依舊心軟,不然不會去慰問殘疾軍士,也不會親自設墓。不是爲收取民心而做,是爲真心,可是,她收穫了什麼,只怕她自己也不甚清楚的。
她的大業已經成了一半,已經有了深厚的基礎,就像這顆神樹,開始在地下狠狠的紮下了根,無論怎麼損傷表面,它都能重新生長,再也殺不死了……
沈君瑜笑了笑,安心的放下了轎簾。
福王也在徒步,看了一眼壽王,兩人一笑,心領神會,他們知道,這樣的李君玉,基業已成,誰也無法撼動了。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怎麼可以做到這樣好呢?!若是無心,又豈會做成這般好呢?!看看這些跟隨的人,三教九流,有江湖中人,也有士家學子,有豪門世家子,也有農人與匠人,這般堅定的步伐重合,已變得堅不可摧。
兩人相視而笑,帶着欣賞,再沒了任何不甘。
“假惺惺!”兩人乍然間聽到這一聲冷哼,還愣了一下,萬萬沒想到還有這樣不和諧的聲音出現,尤其是在這樣的氣氛之中十分違和,他們二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停住了腳步,下意識的回頭去看,果然是宗室中一個支系的清貴世子,兩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聽着這個少年不忿的繼續道:“……爲了作戲,收取民心,竟然叫我等徒步而來,要作戲,她自己去作便是,爲何要糟踐我們?!我們可不是陪她做戲的……”
顯然宗室中人這麼想的也有不少,但是沒有人敢現在附合,只是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那世子冷笑一聲,道:“向那些低等賤民下跪,虧她做的出來,也對,是女人,什麼不要臉的手段做不出來?!哼,簡直污了宗室顏面!”
福王已經氣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整個人都氣的發抖。
壽王感覺到他的憤怒,忙拍了一下福王的背,安撫了他一回,走到那少年面前,一臉的面無表情。
那少年顯然沒料到會被他們二王聽到,一時怔了一下,臉色刷的雪白,血色褪盡!
壽王道:“你除了是宗室之人,姓李之外,還有何德何能,一出生到宗室,是你們的幸運,也是你們的不幸,幸運在於,公主守住京城,抵禦諸侯,讓京城免於被屠戳,不幸在於,你卻完全不知感激,反而要大放厥詞,你簡直連這些你口中所說的低等賤民也不如,至少他們哪怕吃着糠,得了這一份安寧,爲這些熱血犧牲的將士也會感激,也會感激這些保家衛國的枯骨,可是你呢……”
“吃着肉,喝着酒,享受着一切的榮耀,嘴裡卻噴着屎,罵着給了你們這一切的人是假仁假義?!”壽王冷笑道。
“……這,這,我生而有之,這些本來,本來就是屬於我的……”少年後退一步,眼中帶着不甘心道,“她又何德何能?!”
壽王冷冷道:“我曾說過,若是誰敢不聽話,擾人之心,我一定代替福王之手解決了他,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這張臭嘴,可是將你的好運給用光了,放心,既是生而有之,下一世,可要投一個好一點的人家?!”
“你,你……”那世子顯然沒料到他竟這樣狠,一時駭然。其它人也震住了,完全不敢說話。一個個臉色血白。
已有侍衛上前去捂住了那世子的嘴,防止他慘叫。看他眼中帶着驚恐,壽王冷冷道:“路上在百姓面前不宜見血,帶回去,叫他死了去服侍高你好祖皇帝吧……”
侍衛很快將那腿軟的世子給拖下去了。
這一招殺雞儆猴,非常有用,很快宗室中人如鵪鶉一樣低下了頭,連不屑的眼神也不敢再露出來了。
壽王十分冷漠,道:“看到了嗎,這是前車之鑑,你們是幸運,生而有之,可惜也得有命享纔好,若是不安份,下了地獄,下一世可不一定有這樣的好運能投胎到宗室了,好好的安份守己,安享榮華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