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什麼時候，咱們兄弟從沒有真正交心，心平氣和的時候……”福王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投生在帝王家的兄弟，果然都是前世的仇人，哪怕到了現在，也恨不得冷嘲對方一番，二哥還是這個樣子。”
壽王道：“吳王前車在前，祈王也是如此，現在輪到二哥了，宗室之中，子嗣本就凋零，現在剩下的人更少了……”
“你以爲你們就能得以保全嗎？！”趙王冷笑道。
“我相信公主與二哥是不同的……”福王道：“若是最後的下場都是一樣的，你贏了與公主贏了的區別在二哥心裡又有什麼不同呢？！所以，我們寧願相信公主……”
趙王憤怒不已，道：“你們竟然相信一個女人？！”
“二哥敢說若是上位，會放過宗室的各兄弟嗎？！”福王道：“明知是謊話，就不必再說了……”
趙王哧哧冷笑，道：“早知你們這樣敢背叛於我，我便早早的殺了你們。”
壽王大怒道：“就算你是嫡子，也不該這樣對兄弟，咱們兄弟在你心裡算什麼，是你可以隨便宰殺的走狗嗎？！”
“壽王？！”福王對他搖了搖頭。
壽王餘怒難消，卻不再說話了，只是也不願意看趙王的冷眼，只是將頭移向別處。
福王叫人送了一些酒肉食物進來，送了一份到趙王牢中。福王也沒叫椅子，只是席地而坐，道：“說起來，咱們兄弟這麼多年，連好好吃一次酒都不曾，兄弟一場，現在雖然不和時宜，不妨真正的喝一杯兄弟酒吧，就算是我們兄弟送一送二哥……”
趙王冷眼盯着他，福王看他如此防備，苦笑道：“二哥何必如此，酒中不曾下毒，二哥已經是階下囚，我也不至於如此。”
“送別酒？！”趙王可笑的道：“隔着一道門，與我送別酒，可笑，我趙王何時需要你們的憐憫了？！”
福王見他這樣頑固，將酒放了下來，道：“看來，連最後一面，咱們也做不成片刻的兄弟了……”
壽王嘲道：“他是中宮嫡子，自然與咱們這些普通妃嬪所出的皇子不同，他尊貴，咱們低賤，就算他現在要死了，是階下囚，也是高貴的，兄長，你又何必理會他，他這樣的人，至死都不會悔悟的，又怎麼會知道他究竟錯在哪裡？只怕他死了，也不會將我們看成真正的兄弟，兄長……酒送了，他不喝就算了，何必強求？！”
壽王伸手去拉他，道：“走吧，咱們回去，還有一堆的事等着咱們去做呢，哪有空理會他？！讓他一個人自生自滅吧……”
福王順勢也要起身。
趙王手一緊，道：“等等，既來了，喝一杯就是了……”
這裡很黑，很空，可他還是活着的，這樣的寂寞更是叫人心裡徬徨，這樣的孤獨和鬱悶更能吞噬人與無聲。
“二哥也會惋言留人，真是難得！”壽王諷刺的道。
趙王果然盛怒。
福王拉了拉壽王，壽王哼了一聲，坐了下來，卻不看趙王。
趙王臉色蒼白，只有一雙眼睛帶着血絲，還有點驚人的狠意，他身上有傷口，但是卻不在意了一般，也適應了這股傷，這股疼。
福王舉了酒杯道：“二哥，兄弟一場，不說皇家之事，只以兄弟身份，敬你一杯……”
趙王沉默了一下，然後將酒杯也舉了起來，心裡莫名的有點說不清的難受，身爲皇家兄弟，他從來都沒有將兄弟當成是兄弟，也就只有現在，纔有片刻的一點點的感慨。
趙王一抿而盡，眼眶卻已是紅了，嘴脣抖了起來，卻一個字都沒有說。
福王又舉了一杯，道：“二哥，生死離別，一路走好。這一生二哥也算是安榮富貴，只是可惜生錯了時代，倘在盛世，說不定二哥不必如此，就能順利登基，父皇沒有這麼昏饋，說不定咱們兄弟從小也不會如此的防備，不親近，可惜了……”
趙王手一頓，苦笑道：“你是說我生不逢時嗎？！呵，在這亂世之中，我果然不及李君玉……你想說的也是這個？！”
福王沒有否認，道：“各有所長，二哥，你又何必與公主相比呢，她，是爲這亂世而生，終究是不同的……”
趙王突然哈哈的笑了起來，道：“爲這亂世而生？！那本王算什麼呢？！哈哈……生不逢時，可笑，可笑……”
“世間多少英雄……”福王道：“二哥執迷了，在這時代，二哥若是……哎，不提也罷。”說罷抿了一口酒。
趙王喝了一杯，卻猛烈的咳嗆了起來，又哭又笑，道：“……就算沒有她，父皇也必不容我，他會殺了我，我知道，可我又有什麼退路？！我是中宮嫡子，我從小就揹負着與你們不一樣的出生，你們總覺得你們委屈，那我呢？！外祖是沐家，父皇忌憚我若斯，若不然，我前面多少年也不必如此裝傻，二十年啊，你以爲我願意揹着一張面具活着？！我與父皇，本來就是不死不休……他與我，哪有一丁點父子之情？！”
福王聽着，默默的放下了酒杯，聽着趙王又哭又笑，心生悲涼。
“……父皇待我們何嘗不是如此，我與壽王能保全，全靠着一點小心，不提我與壽王，只提吳王與祈王，不都是如此，父猜子，子忌父……相互猜忌，惡性循環，父子相殘，兄弟相殺……”福王道：“一如這王朝，早該嘩啦啦全部傾覆，傾覆了也好……多少年來，我一直願望這個混帳的，莫名其妙的朝廷一個痛快……如今纔算是看到了希望……這樣畸型的，生了病的朝廷，早該給一個痛快了……”
福王越說，趙王便漸漸的擡眼看着他。
福王將酒一抿而盡，眼眶也紅了，道：“……二哥，我們從小雖沒什麼兄弟情，可是，看着兄弟們，一步步走到這個地步，我這心裡也是難受的，先是吳王，後是祈王，再是你……我只希望這一切能結束於此了，以後再也不要如此了……”
趙王定了定神，道：“我沒想到，你是真的有這樣的仁心。”身在皇家，哪一個皇子不是恨不得其它兄弟全都死了，別攔着自己的路，沒料到福王卻……
“你與壽王，這樣的情份實屬難得，以後……”趙王道：“別走着走着就散了……”
福王點頭，道：“所以，我接下了理親王的位置，以後宗室之中，只要有我在，我一定盡全力護着他們，不受外界的所有牽擾。”
趙王道：“你有這份心自然是好的，可是人心浮躁，又能有幾人真正聽你的……”
“盡人事，聽天命罷了……”福王道：“但求無愧於心。”
“哈哈，好一個無愧於心。”趙王紅着眼睛道：“本王這一生沒有做到，希望你能做到。”他說着便舉起了酒杯。
福王也舉起了酒杯。
趙王喝了第三杯，紅着眼睛道：“……母后的喪事，拜託宗親王了！”
福王紅了眼睛，道：“二哥放心，我已經將她與父皇一起合葬，以後，皇后再不會受到打擾。”
“多謝你……”趙王苦笑道：“沒想到有一天，咱們能平心靜氣的說話，更沒料到是會在這樣的場景之中。”
“這一生，我有很多癡妄的東西，到最後依舊全部失去……”趙王道：“在皇家，能有你們二人這樣的心境，未嘗不是福氣，知足才能保平安。以後，多多珍重。”
福王紅了眼睛，道：“二哥，一路珍重！”
壽王沉默了很久，也舉了酒杯，道：“二哥，我也敬你一杯，雖然你這個人，真的很討人厭，可是，再沒有情份，也是兄弟，能做兄弟，就是情份。”
“對，情份……”趙王哈哈大笑道：“希望來世，不要再有這樣的情份。”說罷一飲而盡。
壽王心裡也沉綴的厲害，說不清的難受，是恨也好，是怨也好，到了這個時候，一切都轉眼成空，煙消雲散了。
三人對飲了好一些，福王和壽王才起了身，行了一個兄弟之禮，這才道：“二哥，我們走了……”
趙王沒有再說話。
自此之後，一是生路，一是死路。在此訣別。
趙王覺得到了這個時候，福王壽王還能來送他一程，心中的不滿，戾氣，竟也淡了不少。
不過是輸了，輸了而已。沒必要再糾結於此了。
輸於李君玉，再不滿，現在也已心服口服。
福王壽王沒爲她說話，可他卻覺得能讓這二人臣服的李君玉，終究是有過於自己之處的。這是他不得不承認的。
趙王苦笑一聲。
他在史上能擔個什麼名聲呢？！
“謀廢立”之罪？！
胸口有點疼，人之將死，竟還有閒心想這個。
只是，跟隨着自己的那些人，終究是辜負了他們，沐侯，沐府上下，親信上萬人，幾萬兵將，如今，什麼也不剩下了……
而這個時代，終究是與他無關。趙王捂住了眼睛，掩去了眼中的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