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只看見他成年後的風光,又有誰知道,他年幼時過的是怎樣落魄、寒磣的日子?
母親僅是一個小小的姬妾,且並不得寵,卻在樑王醉酒後,得享一夜歡愉,因此意外地有了他,那時的皇子府裡,一正妃,兩側妃,小妾近六人,通房更有十餘人之多,可能懷上子嗣的,除正妃,便只有他的孃親。
府裡的女人們明着道喜祝賀,暗地裡想盡一切辦法,試圖害死他,是他命大平安出世,可他一歲時,孃親就死在了後宅的爭寵裡,被人捉姦在牀,亂棍打死。
他親眼看着孃親嚥下最後一口氣,看着他的父皇擁着美人,穩坐在堂屋裡,屋內一室曖昧,屋外滿院血腥。
那一幕深深刻入了他的靈魂,至今難忘。
“所有人都說我是孽種,無人願意同我嬉戲玩鬧,就連府裡的下人都會趁無人時,肆意打罵我,”他說得輕描淡寫,甚至臉上還掛着笑,“我原以爲這一生也就這樣了,咳咳,偏偏這時候,皇嬸她回到了皇都,她是第一個見到我被人欺辱,會站出來替我鳴不平的人。”
也是那時,他才知道,這世上原來有這麼溫柔的女子。
夜鸞煌深幽的瞳眸微微一斜,看向鳳綰衣,而她亦靜靜回望着他,脣瓣彎彎,笑若新月。
霎時間,纏繞在他心頭的煩亂思緒,奇異地消失一空,只剩下滿滿的安心。
“救下皇嬸以後,我本想說服父皇,求他請御醫爲皇嬸治病,可是,我偷偷回到府裡時,卻無意間聽到書房中傳出的動靜。”
萬華堯忽然直起身來,容顏猙獰的說:“他命令下人進宮去請御醫上府,在下人離開後,他像是發了瘋一樣將房內的東西摔到地上,嘴裡不停辱罵着皇嬸,說她該死,說是她害得自己這般痛苦,還說,一定要找到她,將她挫骨揚灰,讓她到了地府,也見不着皇叔。”
“他設計害死逍遙王,又慘遭王妃暗算,自食其果,自然會把這筆帳算到他們夫婦頭上。”鳳綰衣極其冷靜的說道,心底卻對樑王的所作所爲十分不齒。
逍遙王從無害他之心,更不是他的敵人,只因猜疑和算計,便手刃至親,他簡直豬狗不如!
“你聽到真相,再不敢泄露逍遙王妃的下落,就偷偷把她藏到了寒譚底,對嗎?”
萬華堯搖了搖頭。
她猜錯了?
鳳綰衣略感意外。
“我當年毫無建樹,麾下更無勢力,如何能瞞天過海,從皇都消失?我把皇嬸藏在獵戶家中,足足有兩年,這兩年間,父皇一直派人前往苗疆,秘密尋找化解火蠱的辦法,也不知是誰人泄露了消息,被他知曉火蠱唯有水玉方能鎮壓,他便打着爲皇叔和皇嬸合葬的名義,廣尋皇嬸的下落,我擔心這樣找下去,他遲早會找到皇嬸,就主動請纓,假借尋人之名,離開了皇宮,藉此,將皇嬸藏進了寒譚內的洞穴裡,直到今時今日,才讓她重見天日。”
真相竟是這樣。
鳳綰衣暗暗嘆了口氣,望向萬華堯的眼神多了一絲欽佩。
他雖然說得輕巧,但箇中的危險與困難,不難猜到。
天底下負心薄倖之人多如牛毛,重情重義者卻是極少,僅憑此,他值得人敬重。
“北王爺。”萬華堯溫柔的掖了掖被角,然後起身,朝着夜鸞煌深深作揖。
袖袍輕揮,一股強勁的真氣托住了他彎下的膝蓋。
“無功不受祿,本王受不起這等大禮。”
“我只希望皇嬸醒後,王爺能同她多說幾句話,也許王爺不知,皇嬸初醒之際,是存了求死的念頭的。”萬華堯苦笑道,“皇嬸和皇叔鶼鰈情深,得知皇叔身死,她生念已斷,若再無一點掛念,我怕她會做出些傻事。”
夜鸞煌面帶幾分猶豫。
“王爺一時無法接受真相,我能理解,我不敢奢望你將她視作孃親對待,只望王爺能大發善心,給她一條活路,若有王爺在,她必不會再鑽牛角尖,生出去見皇叔的念頭,拜託你了。”萬華堯彎下身,鄭重地鞠了一躬。
當年他能爲她孤身跳下寒譚,如今,他亦能爲她放下尊嚴。
“我們會盡力而爲的。”鳳綰衣搶先一步應下。
“多謝姑娘。”萬華堯感激地笑了笑,“咳咳,兩位來的急,還沒吃過飯吧?我這就命人做些膳食送來。”
他找了個理由,離開臥房。
比起醒來時見到自個兒,皇嬸她更想見到兒子纔是。
萬華堯深深望了眼合上的房門,懷揣着複雜的心情揚長而去。
屋中,一派沉寂。
鳳綰衣輕嘆口氣,拾起夜鸞煌的右臂,將手指輕輕掰開。
“真當你是鐵做的?”
掌心上,被指甲劃破的傷口清晰可見。
“既然在乎,你又何必逞強?”
即便沒有養育之恩,但母子連心,聽過逍遙王夫婦的故事,他怎可能如面上這般無動於衷?
“我只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夜鸞煌黯然開口,“在我心裡,我的母妃只有一人。”
可偏生又冒出了一個生身親母,對她,他着實有些無措。
“這些我都明白。”鳳綰衣取出方絹,替他包紮好傷口,而後,挽住他的臂膀,傾身靠了上去,“就像二皇子說的,你莫要當她是母親,權當一個可憐人便是了。”
要他輕易接受逍遙王妃,難如登天。
一個在他二十年的人生裡,不曾留下過半點痕跡的女子,他如何親近得起來?
“我想,逍遙王妃她是能體諒你的。”
“怎的一副過來人的口氣?”夜鸞煌顧左右而言他,強笑道。
鳳綰衣眸色微黯,她可不就是過來人麼?
“我說錯話了?”
他小心翼翼的問道,唯恐說錯哪個字,惹她不快。
“你是樑國的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算真的說錯了什麼,誰敢與你計較?”鳳綰衣笑眯眯地打趣道,面上的異色一掃而空。
若非夜鸞煌太瞭解她,甚至會誤以爲那是他的錯覺。
“就曉得戲弄我。”他不再多問,從善如流地轉開話題,大手不安分地掐了掐她柔嫩的小臉。
“小女子怎敢啊?”鳳綰衣一臉無辜,眸中閃爍着零碎的笑意。
“天底下有你不敢做的事兒?”夜鸞煌挑眉反問,臉上寫着‘不信’二字。
“你真拿我當膽大包天的人麼?我不敢做的,多了去了。”
她嬌嗔的樣子,吹散了籠罩在他心窩裡的陰霾。
緊鎖的眉頭緩緩鬆開,手臂一伸,把人攬入了懷中。
“鬆手!”
屋子裡尚有人在呢。
鳳綰衣面頰泛起兩團嬌羞的紅暈,低聲輕喝道。
“就一會兒。”
略帶疲憊的語調在耳畔響起。
她掙扎的動作隨之一頓,乖乖地靠在他的胸脯上。
“如果不想見她,我們就回宮去吧。”
圈在腰間的大手微微緊了緊。
沉默片刻,一聲喑啞的嘆息合着溫熱的鼻息,濺灑在鳳綰衣的耳廓上。
“罷了,本王向來不喜逃避。”
“想通了?”鳳綰衣驚喜地轉過頭去。
夜鸞煌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神色比起方纔,少了幾分糾結,多了幾分明朗。
“唔”,一聲嚶嚀的碎響忽地從帳幔後傳出。
鳳綰衣趕忙退離他的懷抱,理了理衣衫,優雅站在旁側。
“摯兒!”
施蓮驚呼道,單薄的身子蹭地坐直。
“過去啊。”鳳綰衣輕輕催促一句,見他不動,索性拽住他的手,把人往牀沿拖。
夜鸞煌若真不想動,僅憑她這點力氣,哪能撼動?
帳幔再度挑開,施蓮呆愣愣地望着幾步開外的年輕男子,喉嚨像是堵了一塊石頭,幾次張口,竟都沒能發出聲音。
見他們倆相顧無言,鳳綰衣略顯無奈。
總不能繼續沉默下去吧?
“夫人,”她柔聲喚道,“王爺他素來沉默寡言,極少接觸生人,有何怠慢之處,請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施蓮這纔回神,眼眶泛紅的說:“和他爹一點兒也不像。”
那人平易近人,是翩翩君子,最喜結交江湖人士,有他在場的地方,旁人誰也別想佔了他的風頭。
“你走過來些,”她拍了拍牀沿的木板,“坐這兒,讓娘好好看看你。”
夜鸞煌躊躇數秒,在她近乎渴望的目光下,終是邁開了步伐,側身斜坐在牀邊。
“真像啊。”施蓮神情恍惚地呢喃着,微微發抖的指尖,沿着他的輪廓撫下,“你爹的眉比你的濃一點兒,鼻樑要高些,在這兒,”指尖停在了左邊嘴角處,“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夜鸞煌仍緘默不語,似一尊雕塑挺身坐在原位上,由着她爲所欲爲。
шшш▲ Tтkǎ n▲ ¢ Ο “這些年,你在哪兒啊?”施蓮從回憶中甦醒,疼惜的問道,“在外邊過得好嗎?有沒有人欺負你?”
鳳綰衣眼前驀地閃過孃親的身影,心尖一酸,慌忙垂下眼瞼,不願被人看到她難過的樣子。
“……我過得很好。”夜鸞煌答得很是簡潔,眸中掠過幾分笨拙、無措之色。
在他的記憶裡,除卻仙逝的蘭妃,再無哪個長輩會同他這樣說話。
“是嗎?”施蓮不信,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你一定糟了很多罪,是娘不好,娘沒能耐,救不了你爹,也救不了你,害你離開娘這麼多年。”
她錯過了太多,在兒子學說話時,學走路時,未能陪伴在他左右;
在他成年禮上,未曾親手替他束一回發;
他幾時高興,幾時難過,她皆一無所知。
施蓮越想心裡越發難受,心就跟被人插了刀子狠狠攪合似的,疼得要命。
“是娘對不起你。”
她哽咽道,撲入夜鸞煌的懷中。
滾燙的淚水浸溼衣衫,如沸騰的油水,炸得夜鸞煌的心口跟着揪痛起來。
他遲疑地擡起手臂,卻又在半空停了下來,不知該落,還是該放下。
見此,鳳綰衣悄無聲息地扯了下他的衣襬,紅脣微動,輕聲細語的說:“隨心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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