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他所說,他是在兩月前隱瞞身份潛入苗疆皇宮,而和秦晚,則相識一年多,從那時起,兩人一直保持着這段見不得光的關係。
“秦晚偷天換日的行爲,南樑也許是知情的。”夜鸞煌俯身在鳳綰衣耳畔低語。
她點了下頭,即便最初不知,現在也該知曉了。
倘若他們此番不曾潛入苗疆,亦或是沒能撞破秦晚的奸計,而是於邊境與苗疆對持,豈不是令南樑坐收漁翁之利?
想及此,鳳綰衣不由得一陣後怕。
“樑國在苗疆有多少眼線?軍中是否有你們的兵馬混入?”她危險地眯着眼睛,冷聲質問道。
那咄咄逼人的氣勢,竟讓萬陌謙心頭生出了幾分畏懼,慌忙搖頭:“我不知道,真的!軍機要務,我根本沒資格插手,就算你們抓了我,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一心以爲鳳綰衣三人是發現秦晚身份的保皇派,故而抓他逼供,絲毫沒有往楚國的方向去想。
鳳綰衣細細觀察他的神色,他惶恐不安的模樣絕非作假,看來確是不知情的,既然軍務此人一概不知,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麼有用的線索。
在她的暗示下,夜鸞煌乾淨利落地出手,將人擊暈。
“要想得知南樑的計劃,恐怕得從秦晚那裡着手了。”鳳綰衣看也不看地上的萬陌謙,搖頭輕嘆道,“真不知南樑許了秦晚何種好處,她竟會答應出兵挑釁邊關。”
“捉拿秦晚後一問便知。”夜鸞煌頓了頓,指着萬陌謙說,“此人再不濟也是南樑皇子,日後興許派得上用場,暫且交由師兄看管。”
“也好。”有雁大哥看守應出不了岔子。
雁漠北眼看兩人自顧自拍板定案,張嘴嚷嚷:“我有答應嗎?”
事關於他,敢不敢問問他的意見?
二人齊齊轉眸向他看去,那目光彷彿在無聲地問着:你敢不應?
他還真不敢,雁漠北黑着臉把人裝進麻袋中,泄憤似的踹了兩腳,出氣後才拖拽出屋。
看着他氣惱離去的身影,鳳綰衣不禁啞然失笑:“若是讓世人知道堂堂暮雲莊莊主竟有這等幼稚的一面,不知會做何感想。”
“師兄唯有在信得過的人跟前,纔會露出本性。”夜鸞煌溫聲說,目光柔如春水輕睨着她。
太過熾熱的注視,燒得鳳綰衣臉頰一併升溫,她佯裝鎮定地撇開頭望向窗外:“卯時將近了。”
話音剛落,只見窗外光線昏暗的街頭有家丁打扮的男子鬼鬼祟祟地朝這方跑來。
“是宰相府的人。”鳳綰衣一眼就認出了來人的身份,正是數日前在宰相府見到過的下人,施豔身邊的親信。
夜幕盡散,偌大的皇都被藏青色的光暈籠罩着,清晨的街頭濃霧如煙,除官宅駛出的馬車外,街上少見百姓身影。
身着宰相府下人衣袍,外披一件樸素馬褂的鳳綰衣,似閒庭信步般慢悠悠朝宮門處走去,在她身旁亦步亦趨尾隨的,正是喬裝打扮的秦蘇。
行過兩條主街,遙望前端隱隱就能窺見到矗立在霧中的莊嚴宮廷。
身側的步伐有一瞬的滯停,仿若野獸憤怒低喘的壓抑喘息聲,隨着晨間寒風一併竄入鼓膜。
“別緊張,”鳳綰衣微微側目,將秦蘇激動到近乎猙獰的神情看在眼裡,溫聲說,“我們假扮的是家僕,總得有個家僕的樣不是?宮裡眼線不少,但凡流露出任何不妥,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秦蘇神色一暗,用盡了一身力氣堪堪將心中澎湃的,快要遏制不住的情緒摁下。
“不需要你來提醒。”她知道該怎麼做。
“你能顧全大局就好。”鳳綰衣笑了笑,沒再多說半句。
兩人再度邁開腳步,腳步聲在這靜謐的街頭顯得格外清晰,鳳綰衣一邊走,一邊在腦海中將今日的全盤計劃梳理了一番,逐一確定每一個細節。
剛抵達偏門,不出意外地被禁軍攔下。
鳳綰衣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小的是相爺府上的家僕,昨夜相爺深夜入宮至今未歸,馬上就到上早朝的時辰了,小的專程爲相爺送來朝服。”
說着,她將手中捧的整齊朝服高舉過頭,按計劃,這會兒秦蘇該拿出宰相府下人的腰牌以示身份,可鳳綰衣餘光一瞥,卻見她怔怔看着宮牆,不由在心底皺起了眉頭。
“安寧,還不快把腰牌取下來給大人過目?”她佯裝不悅地呵斥道。
秦蘇回過神,忙摘下腰間的木牌,侍衛查探後未發現異樣,向同伴點頭示意,方纔側身放行。
頂着十餘人的注目禮,鳳綰衣面不紅心不跳地步入宮門。
“方纔的疏忽接下來絕不許再有。”紅脣微動,低不可聞的警告滑出脣齒。
秦蘇愣了一下。
“施豔會在早朝上揭穿秦晚的身份,到時於你,於保皇一派都是一場硬仗,我知你重回舊地,即將見到她心緒難免不寧,但你不要忘了,今日有多重要!不要讓我和定北王后悔,幫錯了人。”
冰冷的話語裡透着幾分強勢,秦蘇不甘地咬了下脣,重重點頭。
見此,鳳綰衣稍微放下心來,沿着艾青石路來到御書房,離得尚遠,便能見到房外鵝卵石小道上直身跪着的年邁老人。
“相爺。”鳳綰衣快步走上前去,背過身阻擋住立於房外長廊左右兩側的侍衛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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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豔見她現身,七上八下的心總算是安了少許。
“扶本相起來,去偏殿更衣。”
“嗻。”秦蘇搶先一步扶住了她略顯僵硬的手臂,在侍衛的注視下移步偏殿。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就有近侍入房向秦晚稟報宰相離開一事。
“這個老不死的終於肯走了!”秦晚冷嗤一聲,回想起昨夜施豔爲那些受罰臣子求情,還以命相要挾,跪在門外迫使她不得已在御書房內留宿一夜的事,那張與秦蘇如出一轍的俏麗面龐上浮現了幾分狠厲。
施豔此人絕不能留!她得尋個錯處,將人貶出朝堂,以免夜長夢多!
而偏殿中,鳳綰衣警惕地合上門窗,趁着施豔更換朝服的空檔,低聲說:“一切照計劃行事,若秦晚狗急跳牆,我們的人會強行將其拿下,那時,穩住朝堂的差事就交給相爺你了。”
鸞煌和雁大哥一直在暗中尾隨,如今定跟着她們潛入了宮中,而隨行的士兵,也在各宮門處等待信號,早朝如果有變,禁軍臨陣倒戈,或是宮中有秦晚的爪牙,他們皆能在最快的時間裡將全無防範的侍衛拿下,封鎖禁宮!
當然,這僅是鳳綰衣留有的後招,不到逼不得已,她不會走這一步棋。
“苗疆的興旺端看今日了。”鳳綰衣正色道,而這滿室氛圍彷彿也隨着她此言變得凝重。
施豔深深看着秦蘇,神色染上幾分恍惚,好似透過她,又回到了先帝離世時的那一日。
滿宮縞素,華鍾整整響了十二響,那時,她親自送先帝走完這最後一程,於聖柩前暗暗起誓,勢要護新帝穩坐九五寶座,勢要輔佐新君,保這天下太平。
當日的承諾猶言在耳,而今日,正是履約之時!
“皇上洪福齊天,有蒼天庇佑,那些宵小鼠輩豈能成事?老臣今兒個豁出這條命不要,也要再次送陛下登上龍座。”
話擲地有聲,含着的是一位老臣的赤誠忠義。
秦蘇眼眶刺痛,一股淚意倏地涌上心頭,她大力握住施豔皺巴巴的手掌,哽咽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該動身了。”鳳綰衣斂去眸中的失神,出言提醒。
施豔反手拍了下秦蘇的手背,大步流星邁出殿門,朝陽絢爛的光暈刺破濃霧肆意揮灑在她的身影上,背挺如鬆,步穩如石!
按照計劃,鳳綰衣與秦蘇落後半米一路相隨,踏過朝殿外寬闊的百丈浮雲地,邁上長梯,在威嚴的金色殿門旁駐足靜候。
結伴入宮的朝臣或談笑風生,或神情凝重地進入殿中,只從衆人面上流露出的神態,便可輕易分辨出哪些是宰相在暗中籠絡,得知今日事的黨羽。
“定北王的人都部署好了?會出什麼差池嗎?”眼看早朝臨近,秦蘇心裡不由七上八下起來,她轉頭向鳳綰衣詢問。
“嗯?”鳳綰衣微微一怔,隨即才反映過來,“即便你對楚國沒有信心,也應信任你的臣子。”
“說得也是。”秦蘇吐出口濁氣,心緒似平復了不少。
這時,龍攆儀仗從下方行來,奢華的輦駕上珠簾垂落,只隱約能看見龍攆裡坐着的人影。
鳳綰衣迅速拽着渾身僵硬的秦蘇跪地迎駕,手指緊緊扣着她的臂膀。
那細碎的疼痛猶如一條鎖鏈,將秦蘇心頭那隻蠢蠢欲動的,名爲仇恨的猛獸束縛住。
有腳步聲漸行漸近,沒過多久,眼前便飄過了明黃的衣訣。
直至人進入朝殿,直至滿朝文武三呼萬歲的聲音傳出,鳳綰衣適才鬆了口氣。
她始終擔心着在見到仇人時,秦蘇會魯莽地衝上去與其拼命,好在僅是她多慮了。
殿中,秦晚正襟危坐在高首,她漫不經心地擡了下手:“衆愛卿平身。”
“謝吾皇。”
位於百官前列,與施豔同列一位的男子率先拂袖而起,一席灰色長衫裹身,手裡持着一把浮塵,似位仙風道骨的道士。
“他就是秦晚的左右手國師瀝青!”秦蘇探頭斜望殿中,“你體內的蠱毒是他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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