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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阿史那無期皺起眉頭,“那個傢伙下獄了?他都幹什麼了,被誰抓進去的?那老伯又是從哪裡聽說的?”
這些疑問左瑛也有,但是她沒有閒暇去思考。更何況,政治鬥爭這種東西,再峰迴路轉都不稀奇,有什麼戲碼是能讓人耳目一新的呢?知道結果,就已經可以對形勢作出分析了。
李雲深下獄的事,遠在千里之外又消息鎖閉的左瑛自然不得而知。
她想過,如果紫陽城被圍的消息能夠不被攔截下來,並且順利促成以最快的速度從洛陽發兵來救,那麼完成這件事的人只有可能是李黨的人,而且最有可能是李雲深大力主導。如果消息只是秘密地落到賀蘭楚集團的手中,沒有在滿朝文武中散佈,形成輿論壓力,延緩發兵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即便左瑛因此落入賊手,不是被殺而是被作爲談判籌碼,他們也大可以派刺客令左瑛死在敵營,同樣撈了個借刀殺人,一干淨。
她救過賀蘭楚,維護過他,甚至對他抱有過並非理可以解釋得清楚的幻想。但是她的內心所真正相信的永遠不會是感層面的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她只相信跟她在利益上有緊密關係的人才會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像維護自己的利益一樣維護她。
所以,如果“老丈人”的消息確切,那麼左瑛面臨的最大一個問題就是,他們可能沒有援軍了,至少原本估計援軍會到達的這三五天之內不會有。
左瑛沒有去回答阿史那無期提出的一連串問題。她看着他的雙眼,低聲問道:“皇夫,如果我們沒有援軍了,你會選擇回洛陽。還是繼續留趕去北丘?”
“爲什麼會沒有援軍?”阿史那無期往左瑛邊湊近了一點。
“朕說的是‘如果’。”
左瑛剛說完,忽然看見阿史那無期站起來,一腳踢在那堆篝火的其中一根木柴上。頓時像觸動了一個機關一樣,其他架在上面的木柴都一下子覆蓋了下來,火光“呼”地一聲全部熄滅,只剩下山洞裡漆黑的一片。
她還沒來得及發問,就感覺自己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整個人從草堆裡提了起來,嘴巴也同時被另一隻手掌捂住,發不出聲音來。
“有人。”阿史那無期在左瑛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才放開捂住她嘴巴的手,拉着她往山洞深處快步走去。
兩人剛剛在一處突出的石壁後面藏好,便果然能夠看見山洞外照進來一片映掩的亮光,看起來好像是有人舉着火把在外面的林木間前行,並且正向這邊近。
左瑛剛纔是幾乎貼着地面睡着的。竟然也沒聽見異響,想必是這高低不平的山地不比原野空曠,加上草地比較軟厚,腳步聲不容易傳導。而阿史那無期這個好獵手,這會兒卻變成了最機警的“獵物”。這個細節讓左瑛不由得感到一絲感激。
“剛纔這裡明明有火光。”外面傳來一個男子壓低了的聲音。
迴應他的聲音則更大一點:“都說了,是你看錯了。這荒郊野嶺,怎麼會有人?”
隨着兩人聲音的傳來,火把的光線也越來越亮,很快將半個山洞都照徹了。左瑛也再不敢探頭出去窺視。只能緊貼着石壁,聽着外面的動靜。
片刻的安靜後,後面發話的那個男子的聲音又傳來,“告訴過你了,什麼都沒有。我們再往前面看看吧。”
那火光剛晃動了兩下,像是要向左瑛他們藏的地方離開。卻又聽見那個小心翼翼的男子低聲道:“等等,那是什麼?”
阿史那無期和左瑛的神經都不由一緊。
他們看見火光離他們越來越近,那兩個逐漸靠近的人的長長的影子也落到了他們面前的地面上。
“篝火!還燙手!真有人!”
“什麼人?!快出來!”
跟這兩句話幾乎同時傳來的,還有“噌、噌”兩聲拔刀的聲音。
阿史那無期見藏不住,立刻拔刀閃出去。當他看見那兩人是一六塵教徒的裝扮時,立刻揮刀向兩人砍去。
那兩人看見阿史那無期手中的那柄火紅的大刀時,似乎馬上就認得出來,眼中都迸出了錯愕。一個六塵教徒即刻舉刀來迎,但是手中的刀還沒來的上使力,就已經首異處斃命當場。但是另外一人卻反應奇快,在阿史那無期砍殺他的同伴的時候,他已經扔下火把迅速奔逃出了山洞。
等阿史那無期快步追出山洞的時候,卻已經只看見四野一片漆黑,看不見逃走那人的影。
左瑛這時候也出去,藉着掉在地上還在燃燒的火把,看清楚了剛纔發生在瞬間的況。
阿史那無期往回大步走進來,蹲下來觀察了一下這兩個死人,回頭對左瑛道:“這兩個是探哨,是來巡山的,附近很可能有大部隊在安營紮寨。”
左瑛眉頭微皺,賊兵在紫陽通往北丘城的路上結集大部隊,難道是要對北丘有所圖謀?
“剛纔逃跑的那人似乎認得我手上的這柄刀,他一旦跑回去回去報信,賊兵馬上就會知道我們就在這附近,一定會大舉來搜。”阿史那無期神嚴肅,“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裡!”
左瑛點點頭,跟着阿史那無期快步走出了山洞。剛踏出山洞門口,兩人便看見不遠處傳來一聲鳴鏑,就像一聲大雁的響亮鳴叫,在這四周寂靜的山野中格外引人注意!
“他們在結集兵力,快走。”
阿史那無期一手提刀,一手緊緊拉着左瑛的手,好讓兩人在黑暗中不至於失散。左瑛也緊握着他的手,跟在他後,儘可能邁開步子往前趕。所幸這時候上所穿的是普通窮苦家民女所穿的窄袖短裳,左瑛感覺這會兒的行動比之前方便多了。
叢生的荊棘將兩人的衣服刺破,刮傷皮,山中的水汽又將兩人的鬢髮衣裳打溼。山林裡茂密的樹木遮蔽着月光,四處黑暗又危機四伏。儘管兩人是在逃命,卻並不敢走得太急,生怕驚覺了伺伏的野獸或者不慎落入獵人捕獸的陷阱。
走了沒多久,離他們大約一百多米的後便有一陣動的聲音傳來。兩人回頭一看,只見在林木之間有熠熠閃動的火光透出來,正朝他們的方向靠近。
追兵“明火執仗”,行進的速度比左瑛他們摸黑潛逃要快得多。而且他們人多勢衆,眨眼看上去也有上百人。這上百追兵擴展開一條搜捕線向前移動,即便是躲在暗處的人也根本無法紆迴。
“昏君和他的皇夫就在這附近!誰抓住了,就有千金重賞!兄弟們搜仔細點!”
爲首賊兵激勵士氣的聲音已經隱約能夠被左瑛他們聽見,他們不回頭也知道,追兵距離他們正越來越近。
“藏起來!”阿史那無期拉着左瑛,在追兵靠近得足以讓他們無所遁形之前,在一處密密匝匝的矮喬木叢中藏了起來。
躲在樹叢中,將自己的體儘可能地蜷縮隱蔽着,從草木間的縫隙看着遠處的火光一點點近,左瑛的心跳得越來越快。雖然短短几天時間內,她已經好幾次跟死亡擦肩而過,但是這一次是在不會再有援軍的預期下,遭受衆多賊兵的圍困,心底還是難免感到一陣無所倚靠的空虛。
她很清楚,如果這一次也能夠逃得出去,那就只能靠運氣了。她討厭這些不受她駕馭的偶然,但是卻不得不寄望於偶然;她寄望於偶然,卻又不能就這麼相信偶然會憑空出現。她握緊了手中的銀火,嘴角勾起了一絲作好了負隅而戰的獰笑。
“小丫頭,”阿史那無期的耳語忽然鑽進左瑛的耳蝸,“一會兒我出去引開他們,你記得一路往前,抓緊時間逃走,知道嗎?”
左瑛猛然回過頭來,驚訝地看着阿史那無期。
藉着遠處傳來的閃動着的微弱火光,左瑛看見他此刻的臉上沒有怒氣也沒有惶恐,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和釋然。
“怎麼樣?你一個人沒問題吧?”阿史那無期一邊小聲說,一邊伸手小幅度地比劃:“上北下南左西右東,你要往東走,一直走就會走到北丘城,然後告訴那裡的守城士卒你是誰,知道嗎?”
她曾經略施小計就將他“俘虜”回京;她在那個險惡的大周朝廷中權衡多方勢力、遊刃有餘;她能想通很多莫名其妙的啞謎、她知道怎麼照顧傷員、她會做好吃的飯菜、她“治大國若烹小鮮”……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到了這個時候,在他的眼裡卻成了個只要離開他就連辨認東南西北都令他擔心的“小丫頭”。
左瑛注視着阿史那無期,緊緊抓住他手掌的每一根指頭都沒有絲毫放鬆分毫。他那種彷彿一個大哥哥在體貼關照自己小妹妹的語氣,原本是很容易會勾起左瑛的反感的,但是這一次卻完全沒有,反而讓她感到心中一軟。
阿史那無期感覺到左瑛抓住自己的手好像更用力了。他看了一眼遠處正在近的火光,又看了一眼左瑛,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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