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烈日照耀得燦爛金黃的沙丘,在萬里黃沙中延綿出雄壯的曲線,從遙遠的天邊一直延伸而來。[yz]那奪人眼球的鮮亮色彩、遒勁粗獷而又鮮活唯美的線條,組成了一幅永遠無法用慣於描繪江南山水的筆墨臨摹的宏大畫幅。
那一度佔據滿行客雙眼的金黃,跟此刻腳下的一片綠意和一泓碧藍的湖水,形成着不可思議的奇妙對比,
這是離黑沙城最近的一片綠洲,距離黑沙城只有幾里路的距離,無論是住在城裡的居民,還是外來的行人,都會在這裡歇腳、飲馬,所以常常有人來往,並不像廣袤無垠的沙漠一樣給人荒涼孤寂的感覺。
這時候,綠洲的邊緣上正有一羣人駐足。這行人足有三四百人,聲勢浩大,從服飾上的胡人、漢人蔘半,而且有僧侶、有樂工、有僕從,還有士卒打扮的人。
那些人面前的一片沙地已經被掘開一個數米見方的深坑,七八個僧侶在旁邊焚香、誦經,成羣的樂工在一旁奏着哀樂。
賀蘭楚此刻也駐足在那深坑前面。他肅然而立,深邃的雙眸此刻幽深而渾濁,不清那底下究竟是大海一樣的翻涌還是萬丈深潭一樣的平寧。他的神情依舊冷峻,好像是對人生中乃至這世上有可能出現的一切都已經在心中瞭然,寵辱不驚、悲喜不侵,卻又好像是在用這冰川般的深寒來對這阻斷了他二十年的思親之情的熾炎沙漠發出冷嘲。
他的身後是列隊整齊的胡漢士卒以及隨從的人員。柯吐玉此刻也在隊伍裡,神情肅穆地頷首而立。作爲這次迎返王妃屍骨這樣的大事的使者,他爲突厥與大周雙方溝通聯絡。安排行程事宜,將許多潛在的矛盾得消解,可謂不遺餘力,也掙得了賀蘭楚對他的一好感和信任。
僧人誦經完畢。禮官上前朝賀蘭楚躬身道:太師,大禮已成。
賀蘭楚頭。
禮官即刻朗聲吩咐道:開棺——
禮官一聲令下,拿着撬棍的隨從便上前。來那已經挖掘好的深坑前。深坑的底部平放着一口簡單的棺材。那棺材雖然只是由幾塊普通的木板釘成,對於斂葬一名大周王妃來,可以算得上褻瀆,但是隻需要仔細一想,在這樣只有荒漠和草原的地方,能夠打造這樣一口符合漢人文化的棺材,已經非常不易。
隨從們將撬頭伸進深坑後。心翼翼地用鐵撬的尖端找準了位置,一起發力撬起。隨着一聲硬脆的木頭被破壞的脆響,棺蓋被撬開。
那一刻,賀蘭楚彷彿感覺,這二十年來。他魂魄裡的那一個不知如何安放的部分,終於落了實地。
夫君,你後不後悔當初代替你的兄長遠行?
皎潔的月色下,左瑛坐在紫陽城客棧的庭院裡,依在旁邊的假山石上,擡頭着天上月亮。
這時候的紫陽城來往客商特別少,所以客人也不多。一來不是時候,二來附近發生了這樣嚴重的水災。她還記得當他們告訴掌櫃的,他們是販賣絲綢的客商的時候。掌櫃的雙眼中流露出的同情的神色,估計他背後一定會嘆道:這羣人必定血本無歸嘍。
哼,後不後悔,還言之過早。阿史那無期站在左瑛的身邊——他恰巧也出來透氣路過這裡。
左瑛笑了笑,把頭低下來着他:難道你還想着提我的腦袋回去?
哼,難道你不害怕嗎?阿史那無期微微一瞪雙眼。【*【*你還送我‘貫霄’大刀,難道你不怕終有一日,是這把刀取下你的首級嗎?
左瑛的注視了阿史那無期一會兒,不光是因爲他那雙棕色的眼眸在清亮的月色下散發出的與衆不同的魅力,更是因爲,她忽然意識她周圍這麼多想要取她性命的人當中,這個是最坦誠的——坦誠得有可愛。
如果我害怕,怎麼會帶你一起出宮?左瑛笑道。
你這是在挑釁我?阿史那無期湊近左瑛的臉,似笑非笑地一勾脣角,透出一股危險的氣息。他那雙粗壯有力的手臂,好像隨時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左瑛的喉嚨扼碎。
他身上透出的這股危險的氣息,似乎連在十米以外候命的緋羽也能感覺,他不由得將手按住了佩劍。
左瑛毫不躲避,用帶着詭譎笑意的眼神回敬。
哼,你讓我跟你一起出宮,根本不是你嘴上所的‘賞賜’,而是擔心我會在宮中給你添麻煩。
左瑛忽然沉默下來,她皺着眉頭,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若有所思道:夫君,你們那裡什麼動物會整天‘哼、哼、哼’地叫喚的?
阿史那無期不解道:什麼動物?
在我們這裡,只有豬才整天‘哼、哼、哼’地叫喚。左瑛取笑道。
阿史那無期這才反應過來,左瑛這是在取笑他,剛想循着習慣生氣地哼一聲,可卻生生將那哼從鼻腔裡咽了下去。
夫君,我讓你跟一起出行,的確是擔心一件事。左瑛收斂起笑容嚴肅道:但這件事並不是你會給我添麻煩,而是擔心有人會找你麻煩,甚至想謀害你。
危言聳聽。阿史那無期不屑地白了左瑛一眼。儘管這麼,他卻跳上左瑛身邊的山石坐了下來,我跟誰有冤仇?誰要取我的性命?
左瑛當然深知身體語言纔是最誠實的語言。
夫君,你知道什麼是‘亂世’嗎?左瑛着遠處,用平緩的語氣道:能夠讓本來有情的人也揮刀相向、讓本來沒有仇怨的人相殘至死的世道,是亂世。如今,正是處於一個‘沒有戰火的亂世’。
左瑛所的話對於阿史那無期來,雖然比較隱晦和深奧,但是聯想起那天李雲深對他所的話,不管相不相信,他大概能夠明白她的是什麼意思。
哼,阿史那無期還是改不了頻繁使用這個發語詞的習慣,我你這個時候出宮本來是個錯誤。還走半路,將軍隊隨從撇下,搞什麼‘不穿朝服探訪’?簡直是錯上加錯。
雖然是被批評了,但是左瑛嘴角一翹——這個總是對宮中朝中的事一概不感興趣的人,今天竟然對她發表意見了,她覺得是一個不錯的信號。
夫君請,我洗耳恭聽。
阿史那無期頗有戰前部署時的氣派的樣比劃道:那個賀蘭楚去了大漠找他母親的屍骨,至少得有一個月不在朝中。既然他對於你來,那麼具有威脅,你爲什麼不借這個機會除掉他?具體用什麼方法我不知道,反正你們大周人有的是辦法。好,算你放棄這個除掉他的機會,可你也別給他製造除掉你的機會啊。像現在這樣,你身邊只有幾個人,賀蘭楚如果想派人殺你,那是多麼輕而易舉的事!這些方法,我也能想得了!
左瑛欣賞地一笑。
她頭道:不錯,除掉他的方法很多。我可以在給他踐行的酒中下毒,讓他一報還一報,當場斃命。我也可以讓柯吐玉與百步離可汗約定,半路伏兵裝作賊人或者吐谷渾的賊兵掩殺賀蘭楚一行,取他性命,事成之後,給予可汗重金酬謝。我還可以藉機召集羣臣,痛陳他弒君犯上、獨攬朝政的種種罪狀,剿滅他的奸黨,讓他即便不被斬首城下,也要逃亡終生……
這些方法,將阿史那無期聽得心中陣陣寒意——這個女皇果然歹毒非常!
但是,我不能這麼做。左瑛話鋒一轉道,因爲,我需要他。我在羣臣面前過,大周可以一日無朕,卻不可一日無他,那並不是假話。
這裡,左瑛不由得回憶起那日賀蘭楚在羣臣面前磕頭拜謝她救命之恩的情形,回想起自己奪刀救了他的事。
其實,直從昏迷中睜開雙眼的時候,左瑛回憶起那時自己奪刃的舉動,也感一陣不真實,可是當時的心態分明是冷靜的,沒有絲毫頭腦發熱下的衝動。她還沒有準備好迎接賀蘭楚遇刺後朝中可能會引發的軒然大波、她的確想過賀蘭楚如果能夠爲她所用比把他打敗更理想……如果非要得出她這麼做的考慮和合理性,她也能毫不牽強地自圓其,可事實卻是,她當時根本沒有時間去權衡這一切,身體已經在千鈞一髮之際撲了出去。
也許,是因爲她逐漸意識,起碼目前爲止,這個朝廷沒有賀蘭楚是玩不轉的,起碼玩得不如有他的好。她即便有能力將賀蘭楚集團一網打盡,卻也很難收拾這剩下的爛攤。他的勢力早已盤根錯節地深入朝廷的每一個臟器,將他剪除,不是傷筋動骨的事,而是掏心挖肺的程度。
又一次給那件事作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左瑛的心又踏實了一。
至於爲什麼要微服私訪……
左瑛的話還沒完,緋羽那邊似乎出了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