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以利合,亦以利分。田虎看似兵強馬壯,但實際上根基並不牢靠,麾下大多文武會投靠田虎多是被其所看出的“價碼”誘惑,而對田虎的人格魅力不感興趣。說直白點,這些人是奔錢去的,而不是真心認爲田虎就是他們心目中的明主。
田虎若是順風順水,那些人自然會一直“中心追隨”,可一旦讓他們覺得田虎這根大腿抱着並不牢靠,那他們便會爲自身安危謀求退路。這很正常,人總是會本能的趨吉避凶,有好處就想佔,就壞處就想躲。
早先田虎勢大,朝廷官軍也奈何不了他,這也就導致那些唯利是圖的人紛紛投奔田虎,但隨着武勝軍接二連三的勝利,這部分的人不免開始泛起了嘀咕,開始擔憂一旦田虎事敗,自己是否真的要陪着田虎去刑場挨那一刀。
若是多給田虎一段時間,讓田虎將自己與手下人的利益緊密聯繫起來,那他手底下那些人倒是不容易再生出二心。畢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要死一塊死,要活一起活。
可如今,田虎的人格魅力還沒大到足以讓人納頭就拜,甘心赴死,他是以錢財作爲籠絡人心的主要手段。這世上雖然有很多要錢不要命的主,但同樣也有很多惜命的人。在錢財與身家性命之間,身家性命更加重要。因爲錢財沒了可以再掙,但要是身家性命沒了,掙再多錢財那也是替人掙的。
瞌睡有人送枕頭!當田虎手下的一部分人開始謀求自家退路的時候,張寶準備多時的手段開始了。早在出兵以前,張寶便命人從當今官家那裡討來了一部分赦旨。有王慶的前車之鑑,張寶想要招安田虎倒是也算有例可循,之所以沒有一開始便用上,那還是因爲那時的田虎“兵強馬壯”,他手底下的人對田虎的大晉國能夠與朝廷分庭抗禮一事有着充足信心。那時候用並不會有多少人對大宋朝廷的特赦感什麼興趣。
自討沒趣的事情張寶自是不喜歡做。但現在不同了,接二連三的失利已經動搖了大晉國的人心,原本對田虎充滿信心的人們也開始出現了動搖。張寶這時候拿出了朝廷的赦旨,並不指望這些人對田虎立馬倒戈相向,只要態度出現搖擺,就足夠田虎頭疼的。
此番田虎親率二十萬人馬“御駕親征”,這是張寶的危機,同時也是機會,只要能夠擊敗田虎,那接下來的事情就輕鬆了。親眼見到田虎失敗的那些人將不再搖擺,而是會抓住機會與田虎劃清界限,甚至會爲了自家的前途與田虎兵戎相見。到那時,張寶就輕鬆了,但前提是,現在必須要擊敗田虎這二十萬人馬。
張寶的武勝軍只有三萬餘人,就算加上當初臨陣倒戈的荊忠部,那也只有四萬多人。而且張寶也不想爲了對付田虎就拼光了自己的家底。打仗無非講究一個天時、地利、人和,張寶出兵打着朝廷的名義,而田虎則是割據一方的叛逆,人心不在田虎這邊,這天時自是被張寶所佔,而人和更是不用說,張寶這邊是以張寶爲中心的利益集團,無論是早期加入的鄧元覺、欒廷玉還是後期加入的李懹、謝寧,這些人全都以張寶馬首是瞻。而反觀田虎那裡,便是人心各異,都在打着自家的那點小算盤。
爲了三利皆佔,張寶在鄧元覺、欒廷玉、高寵、楊再興擊潰了抱犢山下陳兵的鄔梨以後沒有停歇,親率親衛營及李懹所部趕至壺關,準備在田虎到來以前奪取壺關,藉助壺關之堅固等候田虎的到來。
壺關守軍一萬,守將陸輝、史定雖是謹慎之人,但除此二人外,壺關尚有徐京這個內應在。徐京本是朝廷十節度之一,只因家人被不明真相的朝廷所害,這才委身從賊。可若是他的家人並未被朝廷所害呢?若是沒有張寶,徐京以及與他一樣無奈投敵的荊忠、李從吉、王文德三人一樣要承受失去親人之痛。朝廷的確是要處置叛變投敵的十節度家眷,但在動手之前卻被張寶使人保了下來。朝廷對外是說處置了徐京等人的家眷,但實質上那些人都被張寶留在汴梁的燕青使錢買通了獄吏,用死囚冒名頂替偷出了汴梁,如今大多數都被安置在了梁山。
徐京早先兵敗下落不明其實不是下落不明,而是他不相信張寶所言,但在親眼見到自家兒子以後,他就不得不相信了。不過讓他繼續爲朝廷效力那是有點強人所難,朝廷早先的做法已經寒了人心,但報答張寶出手相救這事徐京同樣也是義不容辭。
張寶並不需要徐京去冒險刺殺壺關守將,只要徐京能夠將他安排在敗兵裡的內應帶進壺關,那就是大功一件。別看張寶帶人待在抱犢山跟鄔梨“玩”,但對壺關的滲透卻是一直都在進行當中。
壺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想要從外攻關就必須要承受巨大的損失,但若是能挖掘出一條暗道,秘密送進一部分軍卒入關,那攻關的難度就會相應的降低許多。張寶喜歡收集奇人異士,麾下不僅有時遷這種飛賊大盜,還有摸金校尉這類擅長土工作業的特殊人才。張寶不需要摸金校尉去爲他偷墳掘墓,但摸金校尉擅長打洞的本事卻值得利用。
隨同徐京一同進入壺關的三百餘敗兵裡就藏着二十餘名擅長土工作業的摸金校尉,而其餘的人也都是武勝軍的精銳假扮。壺關守將陸輝、史定爲防萬一將徐京跟這三百餘敗兵分開安置,不想這樣卻正中徐京的下懷。徐京以自身爲餌吸引陸輝、史定的注意,二十餘名摸金校尉則晝夜不停的輪班作業,終於在花費了大半個月的光景以後,挖出了一條可以從壺關外直接進入壺關的暗道。
此時張寶率部抵達壺關,壺關守將陸輝、史定如臨大敵,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關下的武勝軍身上,卻不知道有兩千精銳正在通過暗道秘密進入壺關,只等時辰一到便裡應外合拿下壺關。
陸輝、史定原本只是竺敬身邊的副手,他們缺乏獨當一面的經歷,當見到關下軍容齊整的武勝軍時,從未經歷過大場面的他們不禁有點心裡發慌,迫切想要找到一個主心骨。而原先朝廷十節度之一的徐京就自然而然的成了二人此時的“依靠”。
原先徐京進入壺關的時候陸輝、史定也曾提防過一段時間,但徐京進關後安分守己,陸輝、史定心裡的那份戒心便減弱了一些,而眼下遭遇危機,二人需要一個明白人在身邊指點一二,徐京也就成了二人的不二之選。
來到了壺關關上,徐京裝模作樣的觀察了一陣,沉聲對陸輝、史定道:“二位將軍,情況有些不妙啊。”
“老將軍發現了什麼?”陸輝聞言不由緊張的問道。
“二位將軍,你二人早先一直留守壺關,未曾與武勝軍打過交道,但老夫與你們不同,若是老夫沒有看錯,此時在關下的正是張寶的親衛營。”
“老將軍,那張寶本人可在關下?”陸輝又問道,不等徐京回答,一旁的史定已經急躁的叫道:“你傻呀?方纔老將軍都說了關下的人馬是張寶的親衛營,你難道不知道親衛營是什麼意思?那張寶若是不在關下,那親衛營又怎麼可能會在這。”
陸輝顧不得跟史定鬥嘴,張口問徐京道:“老將軍,如今兵臨城下,還求老將軍爲我二人指點迷津。”
“這個……”徐京聞言面露猶豫神色。一旁的史定見狀催道:“老將軍有什麼話儘管直言就是,不必吞吞吐吐。”
“……也罷,自老夫來此後二位將軍對老夫甚是關照,老夫就不藏着掖着了。二位將軍,你們覺得那張寶可是行事莽撞之人?”
“呃……不是。”
“着啊,二位將軍也覺得那張寶非是行事莽撞之人,那他爲何敢不顧陳兵在抱犢山的鄔帥,獨領一支孤軍來此?而且鄔帥那裡七八萬人馬包圍着抱犢山,這張寶與其部屬難道是長翅膀飛離的抱犢山?”
“老將軍的意思是,鄔帥那裡敗了?”陸輝不敢相信的問道。
“即便未敗,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徐京一臉肯定的對二人說道。
陸輝、史定本就不是大將之才,一聽鄔梨那裡已經指望不上,心裡不由越發慌亂了。正所謂病急亂投醫,由於武勝軍的接連勝利,早已讓田虎軍的中下級軍官人心惶惶。雖然壺關有一萬人馬,可陸輝、史定卻沒有信心能夠憑藉這一萬人守住壺關。
原本鄔梨率領的人馬就是陸輝、史定堅守壺關的指望,可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被徐京這麼一“分析”,陸輝、史定才發現被自己視爲救星的鄔梨已經指望不上,壺關已成一支孤軍。
若是陸輝、史定不聽取徐京的“建議”,那張寶想要拿下壺關還真的需要費一番工夫,畢竟陸輝、史定佔據了地利,而留守壺關的田虎軍也並非田虎後期徵召的那些兵卒,而是早期爲造反招攬的人馬。這一萬人屬於田虎的堅定支持者,戰鬥意志也比較堅定。
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陸輝、史定這對沒有經歷過什麼大事的副將此時已被徐京危言聳聽的“嚇破了膽”,讓他們堅守壺關等待援軍到來,那是難爲他們。而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藉口卻正合他們的心意。
張寶本以爲在壺關會有一場激戰,卻不想徐京寶刀不老,竟然只憑三寸不爛之舌便說得陸輝、史定帶領一萬田虎軍棄關而逃,這讓張寶不得不重新審視起這幫起於草莽又混跡朝堂數十載的江湖老麻雀。
對於十節度,張寶其實並沒有興趣,但由於聞煥章的一封書信,張寶這才動了招攬的念頭,可以說張寶會讓人偷樑換柱安置徐京等人的家眷,起因就是聞煥章與徐京有舊,而且交情還不錯。
對於聞煥章,張寶一直很敬重,老頭不圖名不圖利的替張寶坐鎮後方,向張寶開口求情是頭一回,張寶不想駁了老頭的面。按照張寶的打算,等將徐京等人救出來後就打發去高麗,讓他們待在武學院裡安度晚年,可現在一看徐京的表現,姜果然是老的辣,就這麼閒置似乎又有點可惜了。
徐京並不知道他已經引起了張寶的注意,這回賣力也只是爲了報答張寶救助其家人的義舉。雖說張寶已經明言是受了聞煥章所託,但若是張寶不點頭,也無人能救得自己的家眷。
“老將軍對日後可有什麼打算?”加固城防,安撫民心這類事不需要張寶親自出面,張寶便拉住前來與自己辭行的徐京問道。
“呵呵……老朽年邁,只想與家人團聚,然後尋一清淨處安度晚年。”徐京微笑着答道。
“原來如此,那老將軍是願意繼續留在大宋還是去海外定居?”
“……老朽本是朝廷十節度之一,怎奈晚節不保,日後朝廷恐怕容不下老朽。還望張公子能夠指點迷津。”
“老將軍言重了,朝廷雖視老將軍爲草芥,但張某卻視老將軍如瑰寶,如蒙不棄,張某想請老將軍攜帶家眷前往高麗。”
“高麗?莫不是張公子在高麗也有產業?”
“嗯,產業還不小,老將軍若是有興趣,大可一去。對了,聞老先生如今也在高麗,老將軍若是想要見他,那高麗就非去不可。”張寶點頭道。
一聽聞煥章在高麗,徐京也點了點頭,“此番多蒙張公子與聞兄出手相救,是要去當面拜謝,不知張東主以爲老朽何時動身爲好?”
“老將軍若是想去,隨時都可以。不過小可建議老將軍先去梁山接了家眷,然後再啓程前往高麗,省得路上浪費時間。”
徐京在大宋的仕途隨着他投靠了田虎而宣告終結,最讓他放心不下的便是家眷,現在聽張寶主動提起,徐京這心裡不禁暗鬆口氣,他就怕張寶以他家眷作爲要挾自己的人質,但現在看來,自己有點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