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屯乃是遼東經略的駐地,這次朝廷進攻意圖明確,也是想趁着鎮江大捷的餘勢,還有後金忙活遷都之時給予敵人致命一擊。朝廷想得雖好,但是有着雖無實權卻有實名的遼東經略熊廷弼質疑,讓大戰的節奏在無形當中的就放緩了下來。
又是一封斥責的旨意,熊廷弼滿臉陰沉的看着,心裡頭也滿是不甘與無奈。怎麼一涉及到陳駿德之事,自己就會受到朝廷的斥責?本是引以爲傲的學生,如今卻是成了朝廷不滿自己的源泉。朝廷此次對他的斥責可謂是重到極致,從上一次赴遼開始,一直批判至今。但是這些指責熊廷弼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一心爲公的自己豈能向那些弄臣的三言兩語低頭?這都不算什麼,令他極度不滿的卻是天啓皇帝的口諭,他竟然派來太監當着遼東文武官員的痛罵了自己一頓。這讓熊廷弼一顆報國忠心大受傷害,甚至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
真不知道這個皇上是怎麼想的,大戰在即卻是痛罵三軍主帥!自己赤膽忠心爲朝廷進言反遭訓斥,而明明又是自己受人掣肘,這援軍不動又與我何干?不過是忠言逆耳,又如何能單單的針對自己?朝廷的那些助紂爲虐的大老爺們都是睜眼瞎,可是皇上你還看不明白嗎?巡撫王化貞的作戰策略太過冒險,總有一天朝廷會反受其害的!
熊廷弼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失落,最讓他不能接受的是天啓皇帝的口諭之中痛斥他熊廷弼枉爲人師!一想起剛纔那個該死的閹人語氣陰陽怪氣的場景,心中憋悶的熊廷弼便氣就不打一處來,極其罕見“砰”的一聲,將手上的公文狠狠的拍在了書案上。隨即站起身來,滿臉寒霜的走了出去。
這突然的一聲響讓屋裡的其他人心中一驚,偷偷瞄了一眼轉身走出去了的熊廷弼,這些人都是不由得連連搖頭。這位經略大人的脾氣實在是太倔了,皇上的斥責雖然重了些,但這也都是你自找的啊!當初文官與勳貴之間的大戰差點將這個忠毅伯葬送在開原城,這回人家可謂是大難不死、鹹魚翻身,幾乎所有人都是上疏恭賀,就連之前罵陳駿德罵得最狠的人都是搖身一變,成爲鎮江大捷的忠實擁護者。可唯獨你經略熊大人卻是不思緩和關係,退上一步,就算做出些姿態也好,都是身在官場討生活,誰還能笑話誰啊?可是你卻是反其道行之,向朝廷上疏大加指責,是想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朝廷嗎?亦或是想以此在經撫爭權之中顯示自己的與衆不同?
今日之果昔日之因,你的學生陳駿德得此大勝不報你,反而是去報那個連面都沒有見過一次的王化貞,雖然這其中有毛文龍的因素,但也不得不說,你熊廷弼爲人是一敗塗地!作爲經略的你不能統御部下,乃是爲官的失敗;而作爲老師你亦不能管束學生,這就是教誨失敗。其實現在的你與陳駿德也沒有了那師生之情,上次陳駿德早已經來瀋陽與你恩斷義絕了。不知道你這氣沖沖的摔門而去,是因爲朝廷的斥責,還是因爲自己昔日的學生刺激所致呢!
再者說了,皇上的口諭說得也還是挺中肯的,雖然是語氣過重了一些。說你熊廷弼對於自己昔日的學生陳駿德投敵之事非但不聞不問,而且帶頭上奏,以致其先是受冤,而後險些使得朝廷失此良將;而現在又是因作戰理念不同,無視鎮江如此大捷,詆譭朝廷有功之將,甚至是阻撓援軍前去營救。雖然這個阻撓援軍之事乃是有心人的誣陷,但是你的奏章送上去,定然是如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而口諭中的一句話說得還是極有道理的。
“戰爭不是京戲,按着劇本一成不變的來演,敵人也不會按着套路配合。若是朝廷用兵皆是墨守成規,在這戰機稍縱即逝的大戰中,遼東之地何時才能恢復往日的安寧?爲將者當積極進取,不能故步自封,遼東每年糧餉甚巨,不是讓你在這一味的嫉賢妒能”!
從皇上的口諭中,就能看得出朝廷對遼東之戰的態度,對於這個大把花銀子的遼東之地完全可以說得上是深惡痛絕,但是依照你熊廷弼的方略,消滅建奴可是遙遙無期。如今王巡撫上疏領六萬兵,一戰解決遼東亂局,相比之下朝廷上下誰還替你這個基本就沒啥人緣,而又不懂審時度勢的倔強之人聲援呢!
就在右屯上下官員在熊廷弼陰沉的臉色下噤若寒蟬之時,而身在廣寧的巡撫王化貞可謂是意氣風發。朝廷的封賞的旨意與斥責熊廷弼的公文也是如期的放在了他的手中,雖然朝廷對他只是口頭嘉獎,但是卻得了“便宜行事”因此戰而大權在握的感覺,讓王化貞心裡頭則是無比的暢快。雖然在這場仗之中出力最多的老部下毛文龍屈居陳駿德之下,但是沒有那個忠毅伯極其準確的情報,也不能如此輕鬆的拿下鎮江城。他們倆這也算是相輔相成的虎將了,日後東江鎮有他們兩個在,定然會成爲維繫遼東平衡的戰略要地。
而且這鎮江大捷本就是萬人矚目之大勝,再加上其中有忠毅伯這個風雲人物在,自己赴遼月餘的戰績瞬間傳遍天下,這也使得他王化貞在朝中的腰桿子越來越直。盯着手中的旨意的王化貞放聲大笑,在這肆無忌憚的笑聲不能聽出王化貞此刻的豪氣,而衙門裡的官吏卻是從他的笑聲中聽出了另一種含義:眼下他的進攻策略,看那個捱了朝廷斥責的的熊廷弼還敢橫加阻撓否?此時的遼東軍政,誰還敢在他王化貞面前指手畫腳?
“稟告大人,蒙古林丹汗的使臣,還有李永芳的兒子李率泰就在府門外,大人是否要同時相見”?
就在這時門外的一句話打斷了王化貞暢快的笑聲,再聽出來是他的心腹驍將孫得功的聲音之後,王化貞連忙放下公文,揉了揉笑得有些發脹的臉同時開口說道:“哈哈,來得還真是時候!得功啊,讓他們一起進來吧,也讓他們見識見識本官進攻建奴之實力!哦不!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還是本官親自去接才爲妥當”!
看着推開房門急急的迎出去的王化貞,中軍遊擊孫得功眼中神采莫名。當初正是因爲他與李永芳有舊,才奉王化貞的命去勸降李永芳。如今雙方的談判已經到最後的階段,王化貞對這個愛將就更是一刻也離不開了,每日都要孫得功在他面前聽令。
“呵呵,兩位快快請坐!有你們二位相助,建奴不日便可消滅!現下遼陽還在奴手,只能委屈二位來廣寧一敘了”!
落座之後的王化貞笑容十分的得意,對待來人也是十分的客氣。都說迎面不打笑臉人,但是其中這個蒙古使臣卻是並不買賬,大馬橫刀的坐在那裡,語氣生硬的開口說道:“王巡撫不用說那些客套話了,我是來傳話的。我家大汗讓我告訴王巡撫你,來日打起仗來,我家大汗定帶兵馬四十萬進攻建奴!但是我家大汗也讓我告訴你王巡撫一聲,別忘了答應我們的條件,赫圖阿拉城以北的地界都歸我家大汗所有”!
還待客氣一下的王化貞略顯尷尬,關於蒙古人想要的那些窮山惡水之地,大明朝廷根本就不在乎,百姓也不願去那裡居住。故而在取得朝廷同意之後,王化貞這纔將這個籌碼遞到了林丹汗的賭桌上。現在聽到來使提到這個,王化貞面色一凜後迴應道:“這個自然,本官身後的大明朝廷是不會誆騙你家大汗的!你讓你家大汗大可不必擔心,只要你們能如約出兵相助,該給你們的,我大明絕無二話!再者說了,建奴一日不除,你蒙古也無一日安寧。你家大汗在年初之時不是又讓酋首努爾哈赤追了上百里,草場、部民也是損失不少吧?所以咱們是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共同出兵……”。
“王巡撫的話我可是不能認同,你大明不也是被女真人打得丟盔卸甲,接連失城嗎?這又笑話起我們來了!只要你們記得承諾就好,我這就回去稟明我家大汗,告辭”!
看着這個說來就說,說走就走的蒙古人,王化貞心裡憋屈得都想攔下他。怎麼就不讓人把話說完呢?這樣的性子居然會擔起與自己談判的重要職責,看來這個林丹汗真是老糊塗了,日落西山之勢任誰也擋不住啦!
“呵呵,無有教化之民,就是如此的不懂禮儀!”輕嘆了一聲的王化貞解了自己的圍,隨後對着一直坐在那裡的喝茶的李率泰說道:“你們父子能夠棄暗投明,重新回到大明這邊本官很是欣慰,只要有你們作爲內應,此戰定會全勝!到時候本官定會如實稟明朝廷,不但免了你李家所有人的罪,而且還要升你們的官,榮華富貴定然少不了”!
而一直在王化貞身旁的孫得功卻是偷偷的裂開了嘴,在王化貞眼睛緊盯李率泰的時候,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