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這一刻彷彿靜止了一般,屋子裡唯獨響起了劉老大虛弱的聲音。
“那還是十七年前的事,那時候我可不是土匪,是正兒八經的官,奉命到撫順與當時的遼東總兵李成樑李伯爺交涉一些問題。可事與願違,當時的明廷一點道理也不講殺了我們一行人,也是老天保佑,爲父撿了一條命回來,被郭黑林救下,逃到一戶人家便養起了傷”。
說到這裡的劉老大便是氣喘吁吁,陳駿德急忙避開他胸口的傷口,輕輕的給他順着氣。自己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來自劉老大深切的關愛,此時便耐心的等待着他的下文,也許這一年來困擾自己的疑團馬上就要揭曉了。
“在那戶人家爲父遇到了一個女子,她叫劉瑩,與年邁的老母親相依爲病。等爲父醒來之後,第一眼就看到她那清澈的雙眸。就像是山中的泉水一樣,讓人心底感到一種乾淨。只是那一面,她的眼睛就在爲父的腦子裡揮之不去了。之後每天的相見,每一次細心的照料,呵呵,爲父便不可自拔的愛上了這個喜歡笑的女子。她是那樣的美麗,如天山上盛開的雪蓮花一樣,冰清玉潔美無瑕。就算是家境貧寒,可她的笑容依舊是那樣的讓人感到幸福。之後爲父便在心中發誓,此生非她不娶”!
劉老大臉上滿是幸福,時隔多年的事現在說出來依舊讓他唏噓不已,彷彿又回到年輕的時候了。
這些事就連白豔兒也都不知道,儘管現在有些不合時宜,可一向求知慾很強的白豔兒也是不由得開口追問道:“那……那後來呢”?
劉老大看了看臉上若有所思的陳駿德繼續說道:“後來我的傷也好了,在她孃親的見證下,我最後終於如願與她成親了。那時候的我真是開心極了,當掀起了她的紅蓋頭那一刻,就像是我擁有了全天下一樣!什麼金錢,高官,無論是什麼都比不上她!那時候我們日子過得雖然清苦,可每天只要看到她,我這心裡就都是幸福。不久後,我便有了自己的唯一的兒子。那時候我真是快忘了一切,只想帶着她們回家,讓家裡的兄弟姐妹們好好看看,我的妻子是多麼的美麗,我的兒子是多麼的可愛”!
“那大……大嫂還有那個孩子,現在……”?
這事不光白豔兒大吃一驚,連坐在他身邊的陳駿德也是完全沒有想到,但是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對的地方,可自己卻也是毫無頭緒。
一臉幸福的劉老大突然怒瞪着眼睛,咬牙切齒的說道:“都是那該死的官兵,爲了些許賞賜,竟然屠殺百姓謊報軍功!那天等我與郭黑林打獵回來的時候,整個村子都被殺了個一乾二淨。我急忙跑了回去,但卻沒有發現瑩兒她們母子”。
“那她們是逃跑了嗎”?
白豔兒捂着嘴巴,眼淚一滴滴的掉在地上。從天堂到地獄的待遇,讓她這個局外人都難以承受。
劉老大微微的搖了搖頭,血紅的眼中流下痛苦的淚說道:“沒有,後來我找到已經奄奄一息的她,她只是說了一句寶兒還活着便撒手人寰了”。
“嗚嗚嗚……”。
屋子裡充斥着劉老大低沉的哭聲,那兩個人默然無語的低下了頭。草莽一生大漢的悲痛,讓這兩個人心如刀割,真不知道這麼多年他自己是如何挺過來的。
“唉,我將她們娘倆埋葬之後,便隱姓埋名,幹起了土匪的勾當,一邊暗自派人尋找我那不知所蹤的兒子”。
“難怪大哥這麼多年都是孤身一人,妹子勸你多次你都沒有答應找個嫂子,那大哥你找到那個孩子了嗎”?
得知原委的白豔兒這才明白劉老大不娶妻納妾的原因,對於那個可能被人救走了的孩子卻是念念不忘。
“皇天不負有心人,也算是冥冥之中註定的緣分,陰差陽錯的最後卻是讓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兒子,我也算給了瑩兒一個遲來的交代吧”!
陳駿德看着劉老大投過來慈祥的目光,心裡“咯噔”一下,難道自己是……?這不可能吧!雖然這樣想下去他對自己百般的愛護才解釋得順理成章。
白豔兒也不傻,屋裡劉老大目不轉睛的看着陳駿德模樣,再聯繫到這一年來劉老大對陳駿德的讓自己疑惑的維護,答案是呼之欲出。
劉老大用力的攥着陳駿德的手,露出欣慰的微笑後說道:“駿兒,你便是我的親生骨肉,我失散多年的兒子”!
陳駿德此時卻是毫無反應,劉老大並不是很大力氣的手,卻如千鈞之重,讓他不住的顫抖。
白豔兒也是非常理解陳駿德此時的反應,畢竟任誰突然多了一個親生父親都會多少有些受不了的。
“駿兒,爲父知道你一時之間難以接受,本想過一陣子再說的,可我這……!你脖子上有枚銅錢你拿出來看看,上面是我親手刻的我的名字,而我也有這樣一枚銅錢,上面是你孃親的名字。這是我與你孃親的定情信物,本想帶着她回家,讓她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每日歡歌笑語,與她共度餘生。可卻是曲未散,人先絕,老天何其的狠心”!
陳駿德將胸前的銅錢掏了出來,只見上面赫然寫着方吉納三個大字。陳駿德之前只是知道劉老大本性方,這才明白銅錢上的三個字是什麼意思了,小的時候還以爲這個是吉利的意思呢。
而白豔兒也把劉老大那枚銅錢拿了出來,劉瑩二字刻得卻是十分秀氣,明顯是出自女子的手。
白豔兒有些激動的說道:“老天有眼,讓骨血至親得以相見!駿兒,你還傻愣着幹什麼啊?快叫爹爹啊”!
白豔兒的催促,再加上劉老大殷殷期盼的眼神,這些都讓陳駿德放棄了踟躕不已心思,跪在地上,對着這個一直予以關愛的義父大聲的喊道:“父親,孩兒拜見父親”!
“好好好,我兒快快起來”!
劉老大激動得面露紅光,掙扎着要起身,嚇得白豔兒急忙上前一步輕輕的扶住。
失而復得乃是人生之中最幸福的事,整個屋子便被這濃濃的父子之情深深的籠罩,兵敗,逃亡,即便是命不久矣,也不能破壞這美好絲毫。
白豔兒將劉老大身後的枕頭墊好後說道:“大哥,你看你,這是好事,你怎麼還哭了呢?等你身子養好了之後,咱們少不得要慶祝一番。對了大哥,你以前是什麼官啊,還有駿兒本名叫什麼呀”?
劉老大看着重新坐在自己身邊的陳駿德嘆了一口氣說道:“他叫葉赫那拉氏•巴彥沃西暉”!
白豔兒與陳駿德都傻了,這明顯就不是漢人的名字,再想到方吉納這三個字一切便都解釋得通了。
“大哥,你……你不是漢人”?
雖然這句話就連白豔兒都覺得問得多餘,可她還是毫不猶豫的問了出來。
“我不是你們漢人,正相反,我就是跟咱們打了一仗那代善的親戚,用漢人的話來講,我便是他的大舅哥。駿兒,你抓來的那個格格其實是你的親表妹。他們中途退兵便是我找伊雯說的情,所以你也不用擔心你那個兄弟了,伊雯那個丫頭絕對不會要了他的性命的”!
“什麼,怎麼會是這樣呢”?
陳駿德腦子裡面亂亂的,自己之前一直都是一口一個建奴,一口一個混蛋的叫着,可沒想到自己身子裡流淌着正宗滿人的血,真是有夠諷刺的了。
“大哥,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白豔兒突然感覺自己跟了十幾年的大哥突然變得陌生了起來。
劉老大早就知道這一天會是這樣的情景,所以他忍了一年,都是在挑適當的時機。可沒想到這小子與滿人這怨越積越深,此時自己這樣的情況也是不得不說了。
“我知道你們很難接受,但事實如此,我也無可奈何。我從小在葉赫城長大,我的孃親姓愛新覺羅。後來長大後送妹妹嫁到赫圖阿拉,之後便跟着英明汗努爾哈赤效力。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並且我也快去見瑩兒了,日後你們與滿人之間的事我也管不了啦”。
說到這裡劉老大對着陳駿德說道:“兒子,你是葉赫部的貴族,你與現在如日中天的愛新覺羅氏都是血脈至親,我的身上便有他建州女真人的血。還有我已經得到消息,咱們葉赫部的已經被愛新覺羅家給吞併了。日後危急關頭你可以去求助代善,亦或是皇太極,他們跟咱們身上可是流着一樣的血”!
陳駿德苦笑着點了點頭,真不知道以後他要如何面對那些兄弟,那些一心跟着他打建奴,而且付出那麼大代價的好兄弟。
“孩子,你能不能叫我一聲阿瑪”?
劉老大祈求的看着陳駿德說道,此時說了這麼多話的他早已經是精疲力盡,說完這句話的他無力的靠在牀邊,閉着眼睛,焦急的等着陳駿德的聲音。
“阿瑪”。
即便是有天大的事,陳駿德也不能拒絕一個快要離世父親的請求。
可是劉老大卻毫無反應,這讓陳駿德很是疑惑,不由得提高的聲音喊道:“阿瑪,阿瑪”!
卻是依舊沒有反應,陳駿德上前輕輕的碰了一下劉老大的身子,可眼前的情景讓陳駿德淚水橫流。
“大哥去了……”。
至此除了那個已成死仇的錢布滿,白豔兒結拜的哥哥便都離開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