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一樣。
陸荷苓聽到紀元海這話後,渾身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一下。
我也是一樣嗎?
紀元海的手放在榆樹的傷口處,似乎撫慰整棵榆樹。
那話卻明顯是主要對陸荷苓說的。
陸荷苓心潮一時間涌起,再也難以平靜。
內心傷痕累累,無家可歸的時候,萬事都再也難以入心——紀元海還是第一個借物喻人,將話說到她心裡的。
縱然心中不能立刻同意,卻也是忍不住對紀元海另眼相看。
偏過臉去,看紀元海的模樣,鼻樑高挺,雙眼明亮,嘴脣還微微抿着。
心情莫名就輕快了一下。
“你,爲什麼來找我,說這些話?”
陸荷苓低頭,踢了一下腳下的土塊,問道。
紀元海正按着榆樹,並沒有立刻迴應。
就在剛纔,他本來是專心勸說陸荷苓的,卻莫名地感覺到了榆樹的脈動——這種感覺很難形容,一時間難以表達出來。
慢了一拍之後,他纔回過頭來,看向陸荷苓:“我來找你說這些,是想要勸一勸你。”
“希望你不要想得太多,也希望你不要走極端。”
“一個美麗的姑娘,整天愁眉苦臉的可不好;還是要向前走向前看,纔有美好的生活。”
這些話,陸荷苓之前也聽同屋的女知青說過,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直到這時候紀元海說了之後,她才真正聽進去一點。
“我記得,咱們也就一起勞動過,其他的也不熟……真是不好意思,還讓你再來勸我。”
陸荷苓說着,又看了紀元海一眼。
更多的話,她想問想說,但是終究心情尚未從沉鬱中完全甦醒,再加上兩人比較陌生,不好開口了。
紀元海倒是主動詢問起來她省城的事情。
他問陸荷苓便回答,兩個人一問一答,也就漸漸真正熟悉起來。
一開始只是紀元海問,陸荷苓回答,到後來陸荷苓也開始問起來紀元海的事情。
得知紀元海真的只是小學畢業,之所以能說出那些話來,全是因爲看了一些雜書,陸荷苓惋惜不已:“你至少應該上個高中……就這麼荒廢了學業太可惜了,你本來也是應該有所作爲的。”
“畢竟環境如此。”紀元海說道,“我小學畢業也還在努力追求進步,你也不要放棄對於未來的追求。”
陸荷苓的表情有些苦澀。
“我已經沒有家了……”
紀元海看着她,說道:“你以後可以把我當作家人。”
陸荷苓的臉龐漸漸爬上了一抹紅暈,她看了看紀元海,終於恍然明白了他突然跑來找自己說這麼多話的原因。
原來他是想要……
“馬上就要參加勞動了!”她匆忙說了一句,快步離去。
紀元海連忙說道:“明天,還是這個地方!”
陸荷苓連忙低頭快步跑開,似乎沒有聽到。
紀元海看着陸荷苓這樣離去,回想着她剛纔的表情神態變化,也暗暗鬆一口氣。
到後來,陸荷苓已經明顯跟自己能夠交流。
擺脫那個頹喪絕望的狀態後,應該不會再尋短見了吧?
時間大概八點來鍾,還不到九點,紀元海感覺肚子不餓,也沒其他事情幹,就去找了生產隊,參加今天的出工。
麥子已經收完一個月,大熱天的,地裡作物農作物都有點曬蔫了,一大片檾麻碧綠成片,
還有趴在地上的地瓜
生產隊的社員們已經以各小隊的形式散落在各片土地上,弓着身勞作着。今天生產隊的人出工給玉米苗、大豆苗除草,給棉花打尖兒。
紀元海因爲不是一開始出工,肯定工分要少一分或兩分。
見到他來出工了,爺爺和父親都挺欣慰,看來不是想要偷懶當懶漢,還是能當家過日子的。
父親趁着喝水休息的功夫,問了一句紀元海。
紀元海點點頭。
父親也就沒再多說,繼續悶頭幹活。
紀元海也低頭幹活,他本來以爲自己沒吃早飯,從昨晚到現在就一個半窩頭,又頂着烈日拔草,肯定有點撐不住。
沒想到太陽曬過來,他倒是感覺還挺舒服,而且幹活一點兒也不感覺累。
伸手拔草,隱約又感覺到一點那種觸碰榆樹的感覺,只是極爲微弱。
紀元海終於有點確定了,自己貌似跟草木有點莫名的共鳴。
體質、頭腦都有點提升,最重要的是耐餓,幹活不累,不怕太陽曬……
這讓紀元海有點自嘲。
這算是什麼吃苦耐勞體質?
只要我肯吃苦,就能有吃不完的苦?這體質着實太“牛馬”了一點。
他有的不僅是紀元海這個老瘸子一輩子的記憶,還有一個被畫餅到麻木的上班族記憶,因此難免對於“埋頭苦幹踏踏實實”的想法,有點不以爲然。
即便並不積極,因爲紀元海不太感覺暴曬疲憊的痛苦,還是比其他人乾的更多一些。
到了下午收工的時候,紀元海憑藉自己幹活多,把工分拿到了十分,比一些早早跟着出工的社員拿到的工分還多一分。
這一幕可把紀元海爺爺和父親高興壞了, 一路上咧着嘴,說了好幾次“元海長大啦!”“懂事啦!”。
生產隊的衡量標準就是這麼淳樸直接——能幹活,能賺工分,那就是勤勞的當家勞動力,就是“好樣的”。
到家之後,紀元海才發現今天母親沒跟着一起下工。
問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母親孃家有事兒,今天去了孃家。
等吃晚飯的時候,母親終於回來了。
一頭汗滿臉流淌,上氣不接下氣,到了家就咕咚咕咚先灌了一瓢涼水。
紀元山問道:“娘,姥爺家有事啊?”
“嗯,有事兒!”紀元海母親說道。
紀元山沒再問,紀元海卻是對母親多次幫扶孃家的行爲記憶深刻,追問了一句:“什麼事兒?”
紀元海母親不耐煩:“什麼事還用你管?”
“給我拿倆窩頭來,餓的我難受!”
紀元海一聽,頓時不高興了:“娘,您給他們家幹活一天,晚飯都沒留你吃,就這麼讓你空着肚子回來啊?”
紀元海母親倒是不以爲然:“都挺忙的,誰能顧得上誰啊?你瞎計較什麼?”
“你姥爺家又不是外人,就是讓我留下吃飯我也不能吃啊。”
紀元海看着母親這心甘情願的樣子,真是說不出話來。
姥姥家和母親全是長輩,自己就算是看不順眼,可母親她自己樂意。這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紀元海也實在不好插手。
當然,要是涉及到紀元海或者家裡其他人的事情,那可就不是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