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昌素蘭花……
紀元海把這盆花看在眼裡,繼續跟陸家衆人說了過去一年大概的經歷。
有些事情,他終究有所保留。
畢竟人多眼雜,紀元海連陸成林、老淚縱橫的陸老爺子都不能說是完全信任,又何況其他人?
不過,就算是這樣,陸家衆人也已經都是彷彿聽話本故事。
紀元海和陸荷苓兩人從結婚到考上大學,這一年的辛苦自然不必說,尤其是他們還要兼顧農村生產隊的勞動,那就更加不容易了。
陸家老爺子看着紀元海夫妻,除了心中高興之外,其實還有點疑問。
紀元海夫妻兩人衣裳也新,還帶着手錶,比許多省城工人家庭都要好,可不像是幹農活能賺出來。
不過這方面也不好直接問,以免惹怒了陸荷苓。
說到底,老爺子不想再失去一個孫女,尤其是這個孫女從來都沒有長在自己眼前。
“老大夫妻倆的事情,成林帶人去辦,一定可以辦妥。”
“你們也不用操心,安心上學就好。”
老爺子說道。
紀元海便補充一句:“荷苓這裡還有相關證明材料,也都讓二叔帶着,省的太麻煩。有二叔的身份,荷苓的材料,這件事也就穩當了。”
“嗯,好,我送你們回去的時候,把這個材料帶回來。”陸成林說道。
事情都說得差不多了,一大家子人都在,都要留下紀元海和陸荷苓吃飯,夫妻兩人也就應下來這一頓團圓飯。
表妹林湘容今年十五歲,正是說話欠考慮的時候,長輩們事情都說完,他們這些弟弟妹妹都跟紀元海、陸荷苓說話的時候,她驚歎了一下:“表姐,你和表姐夫一人一塊手錶啊?這得不少錢吧?”
陸荷苓看向紀元海。
紀元海笑了一下,如實說:“兩塊手錶加起來三百塊錢。”
林湘容驚歎:“三百塊錢啊?伱們還挺有錢的。”
“還行吧,除了學習之外,我也有點其他方面的收入。”紀元海說道。
陸家老爺子感興趣地看過來。
陸成林、陸詩韻、林伯山也都看向紀元海。
林伯山說道:“小紀,你還做生意啊?”
“偶爾賣點東西,算是維持生活。”紀元海說道。
偶爾買點東西,就能有這麼多的收穫?
陸成林心裡一跳,忽然有種不好的的揣測——這小兩口,該不會是賣了我大哥的遺物遺產吧?
“小紀,你賣的是什麼方面的東西?我現在也做生意,你賣的東西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幫上忙。”陸成林試探着說道。
紀元海說道:“應該是不行。”
陸成林心中越發感覺不好。
猶豫了一下之後,終究稍微繞了個圈:“荷苓,你爸你媽的遺產,你們現在都領回來了嗎?”
陸荷苓再次看向紀元海,她不確定這件事需不需要隱瞞一下。
紀元海索性承認:“我們已經領回來了。”
“都還在嗎?”陸成林問道。
“基本都還在。”紀元海說道,“除了給舅家四個金首飾,作爲保管費,其他的都還在。”
“保管費?怎麼還用得着保管費?”陸家衆人都很奇怪。
紀元海也沒說場面多麼難看,畢竟說得多了、彼此都掛不住臉,也就只說了陸成山、葉眉把一部分財產提前放在陸荷苓舅家藏起來。
然後他們領回來的時候,就給了舅家一些保管費。
陸成林聽完之後,卻是有點擔憂。
這麼說——大哥的遺產已經全被取出來了。
紀元海這麼聰明,陸荷苓又事事都願意聽他的,這些東西豈不是都任憑他處置?
他們戴的手錶,不會就是變賣遺產的收穫吧?
陸荷苓知不知道這些事?
陸成山開始了進一步試探:“小紀,那些遺產你們兩口子都保管好了嗎?可別丟了。”
“嗯,我知道的二叔,都還保管的可以。”紀元海說道。
“生活要是過的不太如意,適當也可以拿出來一件兩件這些東西換些錢來用。”陸成林說道。
紀元海微微搖頭:“二叔,我們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
隨後意識到什麼,笑了一下:“二叔,你是想問,我們倆從農村來,是不是變賣了荷苓爸媽的遺產才戴的起手錶?”
陸老爺子、陸成林、陸詩韻、林伯山心裡想的都差不多。
從農村來的兩口子,卻有錢花三百塊錢買手錶,的確是有些解釋不通。
不過話不能這麼說。
陸老爺子說道:“小紀,荷苓,成林也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
“手裡面沒有錢財,需要用錢的時候,適當變賣一些東西,本就是合情合理的;他的意思是,東西雖然賣了,還是可以買回來的。”
“你們說個地址和價格,他去一趟,稍微加點錢,能買回來就買回來;然後將來留給你們,留給我們都是一個念想。”
陸成林、陸詩韻都連連點頭。
這樣說,也算是儘可能顧全了紀元海和陸荷苓的臉面。
紀元海笑着回答道:“你們放心吧,遺產我們一個沒賣;我賣的東西是別的。”
陸家衆人都大感意外。
沒賣遺產?賣其他東西賺的錢?
見到陸荷苓並未反對這句話,應該就是真的。
陸成林放下心來:“這麼說,小紀還是一個做生意的好手!小小年紀買賣一些東西,就已經能夠滿足生活所需。”
因爲紀元海沒說自己做的買賣生意是什麼方面,陸成林也就沒再打聽多問。
一家人吃了一頓和和氣氣的團圓飯後,陸家人再也沒詢問遺產相關,紀元海的生意相關,讓紀元海和陸荷苓都還感覺不錯。
陸荷苓陪着老爺子說話,老爺子慢吞吞說着陸荷苓父親陸成山以前的事情。
兩人倒也安詳平靜。
紀元海站在自己賣出的隆昌素蘭花前面,看了一會兒。
陸成林走過來:“小紀,喜歡看花草?”
“嗯,還行,就是了解不多。”紀元海說道。
“這盆花是蘭花名品,本來也就一二百塊錢吧。”陸成林說道,“也不知道是誰,把這個價格拉的挺高,還說跟什麼升官發財的有關係。”
紀元海面帶微笑聽着。
“一二百塊錢就挺貴了,二叔你買的這一盆多少價格?”
陸成林說道:“這件事我說出來,你都不太可能相信。”
“就這麼一盆花,一千五百塊錢!”
“好看是好看,可也不應該值這個錢啊!就我來說,這盆花二百塊錢賣給我都不值得——”
“二百塊錢還是值的!”陸老爺子聽到了這句話,搭了一句,“這盆花品相和靈氣十足,宛如山中自然生長而成,不是凡品。”
“要我說五百塊能買下來,也是可以的。”
“但一千五百塊錢,就純粹是亂擡價了,這背後說是有什麼升官發財的奧妙,但是不知道的人,還真參詳不透。”
紀元海點點頭:“二叔現在參詳透了嗎?”
“大概參詳透了,但是感覺自己應該是當了冤大頭,別人擊鼓傳花,傳到我這裡來了。”陸成林苦笑說道。
“從南方來了個姓花的大老闆,就是身家上億的,他對花草感興趣,還買了兩盆蘭花。”
“然後有些人就嘀咕着,我們也買蘭花,跟花老闆套套近乎,生意說不定就做成了;就是這麼回事,就有人買了蘭花試圖跟花老闆套近乎。”
“這就是所謂升官發財。”
紀元海好奇地問:“這件事有人成功了嗎?”
“有一個姓張的,好像最一開始搭上話,成功了。”陸成林說道,“其他人那當然都是白搭錢,花老闆又不是傻子,第二個第三個捧着蘭花去見他的,他要是還能樂出來,那就是有病了。”
“包括我,也是往這裡面白搭錢,當初被人家說的神乎其神,好像買了蘭花就能賺大錢,還神神秘秘跟了不得的東西似的。”
“其實我就是冤大頭。”紀元海聽着暗感奇妙。
自己的蘭花因爲品相絕頂,五六百塊錢的確能賣得出去;如今一千五高價到了陸成林手裡面,也不知道是哪個人才從六百往外賣的,中間倒手幾次。
至於說之前三千塊那一盆……則是另有奧妙。
紀元海有袁中華中間隔開,可算是免去了不少麻煩。
又談了一些話後,紀元海和陸荷苓兩人告辭離開,陸老爺子、陸成林等人送到“陸園”門口。
“荷苓,以後週末有空,假期有空,來陸園這裡住一段時間啊!”陸老爺子說道。
陸荷苓點頭應着。
陸成林送紀元海、陸荷苓回到省大學,陸荷苓給他拿了相關材料。
陸成林鄭重說道:“這件事我儘快去辦,下週末之前一定辦好。”
“一定會讓大哥大嫂平平安安,順順當當回陸家來,跟咱們團聚。”
陸家的態度紀元海和陸荷苓也都看到了,並不是假的,也並未貪圖別的什麼,因此對這件事情也比較放心。
一切委託給陸成林去辦。
……………………………………
陸成林離去之後,紀元海和陸荷苓兩人各自回了宿舍,紀元海問了一下週恆今天的訓練情況。
周恆悶悶不樂,跟紀元海說了今天訓練一切正常。
“怎麼看上去好像有點不高興?”
白誠志在一旁說道:“他又想跟人家說話,還是沒說成。”
“還是馮雪?”紀元海問道。
周恆點點頭,嘆了一口氣:“徹底沒戲了。”
“班長你說的太對了,她是真的高傲,傲在骨頭裡面。”
“也就班長和你愛人她願意多說話聊天,幾個女同學也能跟她說幾句話;其他人誰跟她說話,倒也不是說她有什麼問題,就是能感覺出來,她就是帶着傲氣。”
“我本來還想談個對象,看來這件事是沒有希望了。”
趙有田奇怪地放下書本,看了一眼:“周恆,你不是發誓,大學期間不談戀愛的嗎?”
周恆頓時表情有些尷尬。
宿舍裡面其他人也都不由地笑起來。
隨後周恆才說道:“我還真不是談戀愛,我是找對象。”
趙有田不理解:“這不是一回事嗎?”
“還真不是一回事。”周恆說到這裡,見到宿舍裡面同學除了紀元海、白誠志、趙有田都在笑,也是搖搖頭:“行了,說了你也不懂,你還是好好學習吧。”
“哦。”
趙有田倒也實在,低下頭去,繼續看書。
第二天,白誠志在宿舍裡面給老婆孩子寫信,趙有田啃饅頭鹹菜。
紀元海跟周恆一起去食堂吃飯,路上走着的時候,周恆說起來自己追求馮雪這件事。
“他們什麼都不懂,班長你肯定懂。”
紀元海點點頭,說道:“你十八歲都還不到,想這些還是太多了。”
“不多。”周恆說道,“我跟她年齡差不多,她相貌又好,我看着也喜歡。”
“如果我們真的成了……我爸這一輩子努力的成果,我畢業五年內必定能超過。”
“這對象誰不想要啊?再說了,我也的確喜歡她。”
周恆跟紀元海算是交代了實在的心裡話。
從開學以來,兩人相處就不錯,紀元海是他在省大學裡面最好的朋友。
紀元海也猜出來,周恆從一開始看上馮雪,必然就有這方面的原因。
他雖然在宿舍裡面年齡最小,但是出身跟其他人並不一樣。
對於某些方面的敏感度,實在不是趙有田這樣的老實農家孩子所能相比的。
“那就慢慢來吧,大學這段時間,你試試看能不能追得上。”紀元海對周恆說。
周恆搖搖頭:“不可能。”
“馮雪是高傲,可不是傻子;我這樣追求她,她應該能明白過來是爲了什麼。”
“然後就更加不可能了……反倒是你,班長。”
紀元海好笑地看着周恆:“你不會說我還有機會追求馮雪吧?”
“不不不,我是說班長你結婚太早了。”周恆說道,“你若是不結婚,咱們班十個女同學,你哪個追求不上?就連馮雪,也說不定有機會啊。”
“你這假設就沒意義了。”紀元海說道,“你看我愛人比她們差?”
“絕對是好的沒影兒!”周恆笑道,“就是馮雪,那一張高傲的臭臉,說真的也就是全靠着長得漂亮,才能讓人看下去;要不是她出身不一樣,怎麼能比得上班長你愛人那樣懂事識大體的賢內助?”
“小小年紀,懂得不少。”紀元海說道,“以前是不是談過戀愛?”
“高中的時候,跟人偷偷親過嘴。”周恆笑了笑。
紀元海哈哈一笑,沒再跟周恆談這個話題。
周恆說完之後,心裡面也舒坦了不少。
………………………………
週一繼續上課,不知不覺又到週六,陸成林又來接紀元海、陸荷苓兩人。
“二叔,事情還順利嗎?”紀元海問道。
“事情很順利,咱們身份證明都是齊的,當地的農場還跟我道歉,說情況限制大家都沒有辦法,把很多的情況也都跟我說明了一下。”
陸成林這麼一說,陸荷苓便眼眶一熱:“謝謝您,二叔!您辛苦了!”
“都是一家人,還用得着道謝?”陸成林說道:“我是週四回來的,當天老爺子就哭的渾身沒力氣,又吃救心丸又打針。”
“到今天算是好多了,但是昨天就只吃了一頓飯,今天還沒吃飯呢。荷苓,你到了之後,也勸勸老爺子別傷心過度,吃點飯再說。”
紀元海和陸荷苓兩人聽後,都是惻然。
陸老爺子所受悲痛並不亞於陸荷苓,可見他心中始終也還是將“逆子”陸成山掛在心裡,看作至親的。
只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父子兩個到死都沒有真正和解,越發增添了陸老爺子的遺憾與悲痛。
到了陸園,紀元海和陸荷苓走進去,只見陸成林妻子在手臂上扎着白色布花、三個孩子也都帶着孝。
陸荷苓小姑陸詩韻也在,扶着陸老爺子在一旁坐着。
廳堂正中正是陸成山、葉眉夫妻兩人照片。
再之後是骨灰盒和一些破舊遺物。
陸荷苓再也忍不住,撲在相片之前便放聲大哭。
她一哭,陸老爺子也發出乾澀嗚咽聲音,廳內哭聲響成一片。
良久之後,陸荷苓才擦着眼淚,和紀元海兩人一起換了孝衣。
依舊還是哭,哭了不知多久,陸荷苓纔想起來陸成林的交代,攙扶着陸老爺子,勸他不要太悲痛,一起吃點東西。
陸老爺子也是心中脆弱,對她也說了不少心裡話,他後悔,難過,也傷心……老大就這麼狠心走了……
但終究在陸荷苓勸說陪伴下,慢慢吃些喝些,精神頭好了很多。
第二天,陸家其他親朋好友陸續來弔唁,紀元海和陸荷苓夫妻倆靈前謝客,倒是因此認識不少陸家其他人。
陸成山夫妻倆的朋友們也聯繫上了,來了幾個省城中學的老師是葉眉的同事,幾個省財經學院的教授是陸成山的同事,都感慨不已,勸慰陸荷苓和紀元海莫要過於哀切,要往前看好好生活。
霍連詩也帶着對象來了,對着葉眉的照片霍連詩哭了一通,臨走之時,幾乎踉蹌。
到了下午時候,陸成山夫妻倆在陸家墳林下葬,靈位歸在陸家宗祠,到此陸荷苓父母的後事算是結束。
生前未能和解的,終究在這時候實現了和解。
從此,紀元海和陸荷苓也真正認可了陸老爺子、陸成林,將他們視爲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