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3日,週四。
距離千禧年越來越近,每個人都開始數着日子過。
由於明天就是平安夜,學校開始流行起了用花哨塑料紙包裝的單個蘋果。
蘋果也被冠上了“平安果”的新稱謂,最便宜的一個都賣到了兩三塊錢。
學校裡很多男生買來送給女生,還搞得好像自己特別時髦一樣。
許逸陽對這種中西混雜的垃圾文化很是不感興趣,甚至在內心格外鄙視,但架不住這東西有很強的從衆效應,所以賣的十分紅火。
張駿楠因爲正在熱戀期,所以一口氣買了十幾個,說是要讓王穎吃到兩千年。
同時,張駿楠也極力張羅大家週五一起出去過平安夜,但是其他人對此都不太感興趣。
許逸陽不感興趣是因爲本身也不是教徒,所以平安夜、聖誕節對自己來說,自然也沒什麼實際意義,而其他人不感興趣,則是因爲沒女朋友。
有女朋友的,能把包括清明節在內的任何一個節日過成情人節;
沒女朋友的,則對任何節日都提不起什麼興致。
下午的時候,許逸陽接到民政局的電話,正式宣佈他入選了中海市年度十大傑出青年,正式結果將在明天的報紙以及新聞上刊登播出,頒獎儀式將在元旦後的1月7號,於中海大劇院舉行。
中海市年度十大傑出青年的稱號,對在校大學生來說,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榮譽。
因爲能拿到這個稱號的,基本上平均年齡都在三十多歲,很多都是在各崗位奮戰十年以上、成就非凡的高端人才。
在這之前,還從沒有一個在校大學生拿到過這個榮譽。
換做別人,可能已經激動的語無倫次了,可許逸陽接完電話,只是淡淡的道了聲謝,內心並無任何波瀾,也沒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千億美元級別的公司都投了倆了,一個十大傑出青年稱號又算得了什麼。
晚上,大家一起在校外飯店吃飯。
雖說是免了過節的提議,但聚餐已經成了大家每天晚上的固定節目。
最近雷打不動的七人組已經變成了八人,王穎也基本上沈樂樂一樣,每天跟309寢室的人待在一起。
吃飯的時候,許逸陽發現沈樂樂的情緒有些恍惚,問了好幾次她都說沒事,這讓許逸陽有些狐疑。
吃完飯,張駿楠和王穎手牽手要去理髮店,說是王穎打算燙個頭髮。
其他幾人則嫌天太冷,非要張羅去會所泡個澡。
大家的消費水平上來了,會所就成了一個冬天取暖避寒的好去處。
辦了會員之後,一個人門票只需要二十塊錢,能洗澡、能休息、能吃自助餐,還能打牌,最關鍵的是暖和,裡面穿會所提供的短褲短袖正好,比在冷冰冰的宿舍強一萬倍。
而且,這個消費水平,對309寢室的人來說,真算不上奢侈,甚至可以說很接地氣了。
沈樂樂不太想去,問許逸陽:“能不能陪我去外灘走走?”
沈樂樂很少主動跟許逸陽提什麼要求,所以他幾乎不假思索的答應下來,對其他四人說:“你們去泡澡吧,我們去外灘逛逛。”
趙鑫點點頭,說:“那我們先去了,你們要是冷了累了就過來找我們。”
許逸陽嗯了一聲,玩笑道:“你們幾個該洗澡洗澡,該休息休息,不過千萬別犯錯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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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猛擺擺手:“許哥,瞧你說的,我陳猛就算大學四年找不到對象,也絕對不會走上那樣的道路上!”
許逸陽笑道:“就是提醒你們一句,你們都是救火英雄、市裡的見義勇爲先進個人、學校的傑出青年,心裡要有數。”
大家在飯店門口揮手道別,許逸陽便問沈樂樂:“咱們怎麼去外灘?要開車嗎?”
沈樂樂微微一笑,搖搖頭,伸手抱住許逸陽的胳膊,又把手塞進他的棉服兜裡,說:“坐公交車去吧,晚上沒什麼人,有座位。”
“好。”
許逸陽自然而然的把手插進兜裡,把沈樂樂的手包住,感覺到沈樂樂的手溫溫的,驚訝的說:“今天怎麼這麼熱乎?”
沈樂樂羞答答的說:“我貼了你給的暖寶寶,在小肚子上,特別暖和。”
許逸陽點點頭,問她:“你今天好像情緒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麼事兒?”
沈樂樂說:“到外灘再告訴你吧。”
“好。”
兩人保持着這種自然的親暱,從附近的公交車站,坐公交車來到外灘。
天冷了,外灘的人也不像平時那麼多。
走在外灘上,沈樂樂忽然在一處無人的欄杆前停下腳步,看着許逸陽的大眼睛裡,映襯着江面貨輪的斑斕燈火。
“許逸陽,我跟你說件事兒,你別有心理負擔。”
許逸陽點點頭:“你說吧,我能有什麼心理負擔。”
沈樂樂說:“我媽下午給我打電話了,說最高法對陳雪松的死刑複覈已經下來了,按照規定,判決會在七日內執行。”
聽到陳雪松覈准死刑的消息,許逸陽整個人頓時一怔。
“怎麼這麼快?”
沈樂樂道:“我媽說上級把這案子定位督辦了,再加上民衆呼聲很高,所以從二審開始流程就快了許多。”
許逸陽輕輕點了點頭。
坦白講,他從一開始,沒想置陳雪松於死地,他只想讓陳雪松下半輩子牢底坐穿就差不多了。
但是沒想到,陳雪松惡貫滿盈,罪行一深挖,就順手把他的墳墓挖了出來。
所以,許逸陽也沒有什麼負罪感,想到他已經做過的那些罪行,以及未來他危害一方的更多罪行,這樣的人死了,是普通老百姓的幸運。
於是,他開口道:“今天23號,你說的七天內執行,不管算不算今天,他應該都活不到2000年了吧?”
沈樂樂微微頷首,道:“肯定就是下週了,過不了今年。”
許逸陽輕輕出了一口氣,面帶微笑的說:“罪有應得,而且在下一個千年到來之前,結束他的罪惡,這樣的安排挺好的!”
說着,許逸陽問她:“你今天情緒不好,是因爲這件事有心理負擔了嗎?”
“可能吧。”沈樂樂抿着嘴,輕輕把頭靠在許逸陽肩膀,低聲道:“不管怎麼樣,當初他是我報警抓起來的,現在他就要被執行死刑了,所以我……”
許逸陽伸出手去,攬住她的肩膀,手臂往胸口一攬,就把她攬入了自己懷中。
抱緊她,許逸陽在她的耳邊說:“你別瞎想,他是我設計抓進去的;定罪的那五萬塊錢,是我那天下午去銀行取出來的;後來那麼多舉報他的案子,也是在這之後才一點點牽出來的,所以,送他上斷頭臺的是我,不是你。”
說着,許逸陽把她抱得更緊,繼續道:“而你報警不是爲了抓他,你報警只是爲了救我。”
許逸陽很懂沈樂樂面臨的這種心理障礙。
他也知道,沈樂樂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受,不是因爲她脆弱,更不是因爲她矯情,而是因爲絕大多數人,在面對這樣的問題時,都難免有這樣的心理障礙。
法警槍斃罪大惡極的人,捍衛的是國家法律、人民利益,但因爲要親手剝奪了一個人的生命,所以多數情況下,行刑的法警也會有一定的心理障礙。
別說法警,給動物做安樂死的獸醫,也會面臨巨大的心理障礙。
甚至,還有獸醫因爲心理疾病,而選擇自殺。
沈樂樂不是訓練有素的法警,也不是經受過職業訓練的獸醫,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十九歲小姑娘,所以,她不可能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
但許逸陽害怕她深陷其中,所以才毫不猶豫的抱緊她,告訴她這一切的幕後推手是自己,與她無關。
可真正讓沈樂樂放下大石頭的,不是許逸陽的坦誠,而是許逸陽最後說的那句話。
是這句話讓沈樂樂明白,自己當初做這一切,是爲了許逸陽,只要他安然無恙,就比什麼都重要。
如果自己沒有報警,最後是許逸陽受到傷害,甚至因此喪命,那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好在許逸陽現在安然無恙,甚至,他正在自己面前、用力的抱緊自己,他身上特別暖和,被他這麼抱着,就像是躺進了溫暖的被窩裡,讓人從心底涌上強烈的安全感。
她下意識的抱緊許逸陽,口中呢喃道:“許逸陽,我好喜歡你怎麼辦……”
許逸陽用力咬着自己的嘴脣,心裡也在問同樣的問題。
沈樂樂,我發現自己有些喜歡上你了,怎麼辦……
我怎麼辦?
你怎麼辦?
顧思佳又怎麼辦?
他一下子感覺,自己好像被一陣龍捲風捲到了半空,至於風會把自己帶去哪裡,自己也身不由己。
看着面前的江面,許逸陽整個人陷入了強烈的掙扎與鬥爭,一下子甚至忘了去迴應她什麼。
萬幸沈樂樂這句話只是自言自語的呢喃,根本沒想讓許逸陽迴應。
許逸陽在江邊抱了沈樂樂很久。
重生以來的所有片段都在腦子裡飛速閃過。
重生後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她、得罪的第一個人也是她,可是幫自己最多的還是她;
第一個喜歡上自己的是她,主動跟自己表白,甚至主動親吻自己的也是她;
自己一直沒告訴她自己要來中海讀大學,所以自己傷害的是她、辜負的也是她,最後放棄清華,從燕京來中海找自己的還是她。
彎彎繞繞、繞繞彎彎,似乎已經成了一個解不開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