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白露原本打算還完錢便去找謝宜真,她沒有料到鬱扶疏會主動提出今日。
也不是不行,今天下午要開始籌備小豐的葬禮和宴席,會染雞蛋、搓肉丸、敲魚面,還有做起終五類糕等。
如果下午帶鬱扶疏過去,正好可以讓他看完所有工序。
孫白露想了想,就要對鬱扶疏開口,鬱扶疏看着她道:“如果你覺得日頭大,不出去也可,我有照片。”
“照片?”
“嗯,這段時間拍了不少照片,都洗好了。”
“好啊!”孫白露笑起來,“我看看你拍了什麼!”
“在樓上,來。”
孫白露快步過去,隨鬱扶疏上樓。
莫叔目瞪口呆,在門口愣愣看着他們上去。
緩了緩,莫叔趕忙也跟去,三步並作兩步。
鬱扶疏的房間很大,整面朝着大海,孫白露跟在他後面進來,擡眸環顧張望,讚歎:“你姑姑對你真好,這房間裝潢得很棒。”
並不過分雍容豪華,也不像環海鄉這些年新建的房間那樣不知裝扮,素淨寡淡。
整個房間仍以老海城的舊風格爲主,但增加了許多新穎的白金色,書桌椅子凳子大牀皆是一套歐式風,窗扇開着至少四面,海風拂入,白色的牀幔在風裡輕揚飄舉。
“不是裝給我的,”鬱扶疏朝書桌走去,道,“我不過是借了光。”
孫白露很少探聽別人的事,這次忍不住脫口問道:“那,是裝給誰的呢?”
鬱扶疏低頭從抽屜裡拿起一個信封,聞言擡眸,看着她道:“是我沒見過得一個人。”
沒見過得一個人……
孫白露嘀咕着這句話,莫叔這時在她身邊停下腳步,孫白露轉頭看向莫叔,莫叔也在看着她。
剛纔在樓下的那些話,孫白露感覺得到莫叔的不爽,但是沒辦法,她被叫鄉巴佬其實無所謂,可是村裡的其他人呢。
就算他們也自認爲無所謂,可以對這個稱呼笑笑收下,但心裡面,他們誰不難受。
孫白露開廠後認識得一個船長,家庭富裕,女兒早早被他們送去城關借讀小學,九八年的借讀費就高達了兩萬。結果呢,不過一個小小的江嶺市而已,卻從老師開始輕視她,全班都管她叫鄉下人,同桌女生天天吐她口水,拿鉛筆扎她。
明明回到環海鄉就變得很活潑的小姑娘,在學校裡卻一直被欺負,不敢反抗。
語言,是有力量的。
莫叔哼道:“你這小丫頭,說話一套一套的,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孫白露咧嘴一笑:“天生比較聰明,我也沒轍。”
莫叔翻了個白眼,朝鬱扶疏走去。
看到光潔的桌面,莫叔心裡“哦喲”了一聲。
剛纔這裡可全是照片的,他不信他就落後他們幾步的功夫,小先生能把這書桌收拾得乾乾淨淨。
所以,肯定是小先生去樓下之前就收拾好了的!
哈,什麼鬼,爲什麼會有這麼個舉動!
鬱扶疏從抽屜裡拿出得信封厚厚一包,他將裡面的照片取出,在書桌上一張張鋪開。
孫白露走去,一眼看到桌上放下的起始五類糕,她目光露出感嘆,拾起照片端詳。
鬱扶疏看去,道:“我記得這個,叫起終五類糕。”
“是啊,”孫白露看着照片,淡笑道,“起,就是出生、新生,一個小生命的新起點。終,就是一個生命的結束,不管是多少歲,不管是什麼死因,一個生命死去,就是結束了、終止了。對了,這個糕點只有我們江海村有,”孫白露擡頭看着鬱扶疏的黑眸,“環海鄉的其他村子都沒有。”
她的眼眸特別的亮,眸光似是會說話,倒映着窗外的雲天海光,一片清洵明堂。
鬱扶疏深深看了她一眼,平靜地收回目光,看向其他幾張起終五類糕照片:“那麼,五類呢?是什麼意思。”
“這個也很好理解,就是芝麻、紅豆、葡萄乾、蜜棗和核桃。”
“聽着,很甜。”
“還好的,會放一點紅糖,主要是爲增加香氣,糖分的量不會很多。”
“那,你會做嗎?”鬱扶疏的目光看回她。
孫白露的眼睛更亮了,嬌俏精緻的容貌上露出一股子驕傲:“我會啊!”
確切來說,只要不是失傳了的,那麼現今所有江海村的特產糕點,她全都會。
“好啊,”莫叔湊過來,“小美女,那你什麼時候給我們露一手?”
“誰要給你們露一手,”孫白露笑道,放下照片,“我給你們講講工序還可以。”
莫叔道:“那你就是不做嘛!”
“少激我,”孫白露滿不在乎地笑,“你信還是不信,我都不掉肉,而且,你搞搞清楚誒,這是起終五類糕,誰平時沒事去做它呀!”
“哦……好像說得,也有點道理!”
說着,莫叔伸手拿來紙筆,擺在孫白露跟前:“那行,小美女,那你就給我們講講工序?”
“這個好說。”孫白露提起筆,習慣性的順手轉了幾圈筆花,行雲流水。
莫叔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着這根硬硬邦邦的筆像是有了靈魂一般,從她的無名繞着中指轉一圈,又被食指彈回來,就這樣繞着她的中指無限循環。
“我想想啊……”孫白露道,又轉了一圈,彎身開寫,筆端流暢走字,一行一行連寫的楷體,順便還在文字旁邊畫上幾個簡筆圖。
寥寥幾畫,卻格外傳神。
孫白露是真心想要幫鬱扶疏解決投稿問題的,畢竟火龍祈天那日,鬱扶疏和莫叔幫了她實在太大的忙。
在她書寫時,鬱扶疏和莫叔沒有出聲,就這樣看着。
等意識到她一直站着,彎着腰背,鬱扶疏將椅子輕輕提起,放在她身後:“你坐吧。”
孫白露回過頭來,看了眼後,擡起左手去抓椅背。
鬱扶疏的反應卻好像沒她想得快,她以爲鬱扶疏見她伸手過來會鬆手的,鬱扶疏卻沒有。
她的手一下子握在了鬱扶疏的修長有力的手背上。
鬱扶疏的體溫略高於她,在這炎熱的午後,有些滾燙。
孫白露趕忙鬆開手,站直身體後雙手將椅子拉來,衝鬱扶疏不太自在地一笑:“不好意思啊,這種凳子出現在身後,我不太敢坐,怕被人忽然抽走。”
鬱扶疏面淡無波,目光卻有些不自然,避開她的視線,看向桌上的紙:“嗯。”
孫白露坐下後,繼續在紙上刷刷地寫,速度越來越快。
莫叔在一旁沉默着,沉默着。
忽然悄咪咪掀起眼皮,暗中觀察。
果然,他看到了鬱扶疏的耳根變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