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陌的手忍不住放在了肚子上,隔着一層柔和的布料,不知爲何,她感覺到一絲異樣。她擡起頭,望着窗櫺的縫隙裡透出的光,還明亮刺眼,從她昏迷到醒來,這麼短的時間,怎麼可能孩子就真的沒了?
耳邊朦朦朧朧似乎有聲音在低喃。
真醜……
血淋淋的傷口,真醜。
有誰在說着什麼,朦朧的視線裡她彷彿真的看到了那血淋淋的傷口。
青陌低垂的眉眼裡,有複雜一晃而過。她擡起頭,視線落在還在驚恐地尋找着什麼的裴衣,眉頭深鎖,“你走吧。”
“走?”裴衣蹙然回頭,眼底有瘋狂越燒越濃,她的肩膀弓着,頭向前伸着,面目帶了厲色,“我走?你讓我去哪裡?我又能走去哪裡?我不走!離在這裡,我纔不走!剛纔一定不是離,一定不是……”她執拗地否則,她怎麼可以讓離看到她嫉妒時猙獰,狠戾時的醜態……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想暴露在他面前的,一點都不。在他心中,她一定要是溫柔的,善良的,嫺熟的女子。
她纔不是那個爲了目的不折手段的那個瘋子……
“我纔不是瘋子!”她向前又走了一步。
青陌疲倦地看着她,“裴衣,你自己看看你現在的模樣,你還不瘋嗎?你到底受了誰的蠱惑纔會擁有這種不淨的妖力?”
“什麼蠱惑?”
裴衣梗着脖子瞪着她,“你在說什麼,我纔不要聽!他在幫我,只有他在幫我!你們都在害我!都在害我!”
“害你?”青陌冷哼一聲,“從始至終,你覺得我們都在害你?只有那個莫須有的人在幫你?他到底是人是鬼還說不定,你寧願相信他也不相信我們?”
“我憑什麼相信你?”裴衣猛地一揮手,“你搶走了離!還害我失去了醫聖的稱號,現在這裡還有一個孽種!孽種!”裴衣指着肚子嘶喊,眼圈發紅,猙獰的模樣讓人心裡發怵。
青陌看着她,突然覺得有些悲涼,“這麼久,難道你還沒有看開嗎?”
“就算當年我沒有出現,你們之間也是不可能的。墨非離對你,從始至終都只是兄弟情意,這一點,相比你比我更早知道,否則,你們認識的這十幾年來,如果你們之間哪怕有一丁點可能,你也不會瞞着他到那時!”
青陌的話像是一道閃電,劈的裴衣的臉慘白。
她站在那裡,背影蕭索,突然悽楚地一笑,“是又如何?可我不甘心……”
怎麼會甘心呢?
十幾年不是十幾天,一天天積聚起來的感情早已讓她忘記自己存在的意義,她甚至背棄了師父的遺囑,泄露了女子的身份,這會讓師父即使死了也身敗名裂。可,即使如此,他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她古怪地笑了一眼,半擡着頭,翻着佈滿血絲的眼瞪着青陌,“我不會放棄的!絕不會!”
青陌擰着眉頭看她,“你還真是……”
“哼,你又如何?就算他喜歡你又如何?你不是還一樣要殺他!葉青陌,你早晚會耗盡他最後一絲耐心,到那時,他就會徹底放棄你,我們還能回到從前,一定會的!”
青陌悲憫地看着她自信滿滿的臉,“你心中的執念太過強盛,看不開
,得不到,永無止盡地貪慾最終會把你毀掉的。”
“那又如何?”
裴衣“咯咯”地笑了兩聲,面容恢復了些,“就算毀掉也是我自己願意的,總比你在這裡惺惺作態的好!葉青陌,你又有什麼資格指責我?你又憑什麼?”
她的質問讓青陌沉默下來,目光澹然,擡眼看着不遠處的女子。
不說話時,站在那裡,盈盈而立,溫柔端莊,可眼神裡的戾氣最終還是讓她少了幾分純善之氣。
青陌抿着脣,到底是誰讓她變成現在這幅模樣?
一個影子突然像是魔怔般出現在她的腦袋,卻直覺被青陌否認。他已經死了,他明明當初在祭祀臺上……他怎麼還會活着?只是,這個想法一出,就再也揮之不去。青陌看着裴衣,抿着脣,“你背後的人,是他嗎?是……蕭清斐吧。”最後的聲音已然是肯定。
極輕的一句話,卻讓裴衣後脊背一僵,她臉上的笑容散去,變得詭異。
半晌,才斜着眼出口,聲音毫不客氣,“你怎麼知道?”
青陌沉默下來,果然是嗎?
“你在套我的話?”看她不說話,裴衣突然意識過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青陌擡頭,“他在哪兒?”
“哼!你以爲我會這麼笨嗎?”裴衣白了她一眼。
“就算你不說,他早晚也會出現。”青陌臉上的表情起伏不定,最終,神色之間溢上一層愁容,“他到底許了你什麼?”
裴衣哼哼兩聲並未言語。
她似乎還有些不安,不時還是會感覺一下四周的氣息,只是,依然完全感覺不到那熟悉至極氣息。她鬆了一口氣,想必是自己多想了,可那種不安像是荒草,在她心口瘋長,她再也不想呆在這個讓她恐懼的空間裡,恨恨瞪了青陌一眼,“我會再來的!”說完,不等青陌出聲,就快走兩步,打開門,迅速地閃了出去,又快速地關上,倚着門,怔怔地喘了一口氣。
“姑娘,你沒事吧?”憐兒不安地看着女子。
“沒……”
裴衣抹了一把臉,又恢復了冷漠,眯着眼看着前方,突然道:“剛剛門外可有什麼異樣?”
“異樣?”憐兒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以爲她懷疑自己偷聽,連忙搖頭,“沒有!我一直都在這,什麼都沒看到也沒有聽到!”
裴衣看懂了她的小心思,白了她一眼,“走吧!”
“是,姑娘。”
憐兒被她那一眼瞪得渾身發麻,手指哆嗦了下,勉強恢復了鎮定,只是纔跟着前方纖細的身影走了兩步,就差點撞到了她身上。不安地擡起頭,錯開裴衣的後背看向前方,只見一襲墨袍的男子身形修長,臉色蒼白,正拿着一包藥,“裴,你怎麼來了?”
從憐兒這個方向能清楚地感覺到姑娘的背發僵,只是說出的聲音卻很平靜輕柔,帶了一抹若有若無地哀傷,“我聽說葉姑娘流產了,就來看看。離,你……還好吧?”
男子明顯一怔,俊臉上閃過一層哀傷,“沒事。”
說完,男子清了清喉嚨,“裴,你身子也不好,還是好好休息吧。我先讓人把藥給煎了。”
“好。”
裴衣輕輕地應了一聲。
男子沒有再說話,徑直越過兩人,朝着反方向走去。
直到男子離開很遠,憐兒感覺到裴衣似乎鬆了一口氣,她偷偷擡眼看去,竟然看到她在笑,脣角勾着的笑,莫名詭異。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連忙低下頭,再也不敢再擡起。
“走吧。”頭頂傳來的聲音明顯很愉悅,甚至還替她攏了攏耳邊垂下的髮絲。
憐兒有些受寵若驚,仰着頭,看裴衣,“姑娘?”
“我們回去。”裴衣竟然破天荒地回她一抹笑,盈盈的,很溫暖地笑,帶着得意,帶着某種嚮往。
可看着這笑,她卻莫名感到不安……
男子站在門口,墨瞳靜靜地望着房間,半晌,才推開門,靜靜地走了進去。在距離牀榻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青陌還保持着裴衣離開時的姿勢並沒有動,只是在聽到動靜時擡起手,面無表情地看着面容慘白的男子。
“我回來了。”男子看到她擡頭,靜靜說了一聲。
“嗯。”青陌不輕不重地點了點頭,只是從他身上的視線並沒有移開。
目光下移,繼而轉到他拿着的那包藥,突然歪了頭,“這是什麼藥?”
男子臉色突然變了變,隨即又恢復冷靜,靜靜回道:“只是些養身子的藥……”
“孩子呢?”
“孩子……”男子垂了頭,看不到表情。
“說啊?”青陌的聲音拔高了些,聽起來頗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男子垂在身側的手一握,繼而鬆開,沒有擡頭,輕輕道:“孩子沒了……”
“是嗎?”青陌冷冷嘲諷地勾了勾脣。她這莫名的一聲讓男子擡起頭,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反應爲何會這麼不正常?他以爲,她一定會再次責罵他,或者歇斯底里地讓他“滾”。
青陌看着他怔怔的表情,並沒有動。只是繼續看着他手裡的藥,“那就去煎藥吧。”
“嗯?”男子像是沒有聽清一般,怔了怔。
“我、說、去、煎、藥!”青陌一字一頓地說了一聲,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突然揚脣笑了笑,只是說出的聲音有些刻薄,“怎麼,個把時辰未見,你聾啦?”
男子的心似乎抽了抽,眼角不自覺若有若無地瞟了一個方向一眼。
青陌眯着眼看他,覺察到他這個小動作,冷冷笑了笑,“還不走?”
男子立刻點了點頭,聲音悶悶的,似乎帶了莫大的委屈,俊臉幾乎皺成了包子,“你好好休息。”
垂着頭,就朝着門口的方向走去。
只是在他轉身的同時,突然一道妖力向他襲去,那力道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男子只感覺心口像是被穿透了一般,疼痛瞬間侵襲了整個身體,他直直地站在那裡,身體僵硬。血順着後背上的傷流出,溼透了他身上的墨袍,濃烈的血腥味刺鼻。
青陌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面容淡漠地從牀榻上走了下來。
赤着足,瑩白的足踝晶瑩剔透,她的脣角從始至終都勾着冰冷無情地笑,眼睛冰冷地看着男子背上的傷。像是小型噴泉一般,突突地向外流着。
她走到男子面前,歪着頭,看着他已經慘白地看不出人色的俊臉笑,“你知道我剛在想些什麼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