頹然向後一倒,蕭逸塵徹底鬆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全身的力氣被掏空了一般,怔怔地望着一個點,神情恍惚。厲鏡天看他這樣,眉頭一擰,上前一步,站在鄭御醫身後,龍袍一甩,威嚴的氣息頃刻間壓下,“還不開藥方診治!”
“是是是!”鄭御醫連連應着。
不知是激動,還是被厲鏡天嚇到,手指一直在顫抖。
等所有御醫都被厲鏡天打發走,整個未央宮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他陰沉着臉看着神情蕭索的蕭逸塵,提醒道:“逸塵,你對這隻狐狸最好別抱有別的想法……”
“沒什麼,你多想了。”蕭逸塵神情已恢復正常,快速回道。
“是嗎?”
厲鏡天模棱兩可地道。
聽到他明顯不信上揚的尾音,蕭逸塵眯着眼擡眼看他,眸仁幽深透亮,像是寒潭,深邃不可窺探,“是與不是,我比你清楚。”
“你自己清楚是最好不過的。逸塵,朕希望你不要再走老路,人妖本就有別。朕不管它到底是不是普通的狐狸,可,你要記住,朕數年前放任你與那青狐相戀是憐憫你一片癡情,可這狐狸不是那青狐。所以……”厲鏡天目光沉了沉,“你與伶琅的婚事朕這次就替你做主了!不許再推脫!”
最後五個字厲鏡天加重了語氣,像是警告,也像是提醒。
蕭逸塵擡頭看他,突然無所謂地笑了笑,涼脣勾起一抹邪氣十足的笑,“你如果不怕她毀在我手中,我自然是不介意的。”
聽着他吊兒郎當的語氣,厲鏡天危險地眯了眯眼。
龍袍一擺,卻是嘆了口氣,收斂了周身凌厲的氣息,“逸塵,這都這麼多年了,你到底還要固執到什麼程度?薛青伊她就這麼值得你爲他孤寡一生?”
蕭逸塵身子一僵,很快又恢復正常。
垂了眉眼,低涼的聲音恍惚不真切,“說什麼孤寡一生這麼難聽?我那王府裡可有妾侍無數。”
厲鏡天意味不明地哼了哼,“她們是怎麼樣的存在,你難道不比朕清楚?”
蕭逸塵擡頭橫了他一眼,“你這啓穆國是不是真快亡國了?你一個皇帝這麼閒?”
“不識好歹!朕這是在爲伶琅好好規勸你,她嫁過去,你不能再這麼胡來了,朕就這麼一個皇妹,要不是她鬧着非你不嫁,朕纔不會便宜了你!”厲鏡天長嘆一聲,“話說,我們有多久沒這麼好好聊天了,那青狐死後,你根本就不來啓穆國了,虧朕還當你是至交好友,這次如果不是因着這狐狸,你是不是還不踏進啓穆國?”
“哪兒有的事兒……”
蕭逸塵不着痕跡地搖頭,“好了,你去處理國事吧。”
“嘿!這可是朕的寢宮,你倒是來趕人了?”
“怎麼,你放心我去住你那些妃嬪的宮殿?”他樂意他還不樂意,那些女子的脂粉味他可受不了。
“哼哼,給你膽子你也不敢!好了,朕就先離開了,有事吩咐殿外的那些奴才就行了!”
蕭逸塵望着厲鏡天離開的背影,明黃色的色澤刺得他眼疼,閉了閉眼,腦海裡一團血紅與明黃色交織,最後融匯成濃烈的紅,讓他的腦海混亂一片。再次睜開眼時,垂下的眸仁裡血紅色像是一團兒火焰,灼灼燃燒,隨後,化成鍼芒寒光立現,頃刻間又蹙然消寂,無聲無息。
他偏着頭沉靜如水地望着龍榻上的狐狸,修長的手指撫上她尖尖的耳朵。
許久,一道低涼的聲音在整個未央宮裡呢喃,“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不會讓你死的……”
聲音久久不絕,像是梵音的焚唱。
“這都兩日了,怎麼還沒有醒?”
厲鏡天猛地轉身,朝着跪在地上的鄭御醫低吼,“你當初不是信誓旦旦地說沒問題的嗎?”
“這……”
鄭御醫顫巍巍地抹了一把腦門上的冷汗,整個人都快抖成了篩糠。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皇上露出這麼猙獰的表情,皇上以前雖然也冷漠無情到讓人膽顫心驚的地步,可也不像此刻這麼讓人只想立刻逃跑。否則,下一刻就很可能會被拆吃入腹。“皇,皇上……這原因……”
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也想讓這狐狸跟緊醒過來啊。
可……
這狐狸的身體不是一般的奇怪。
那日他明明看到它身體都涼透了,可半個時辰後被再次召來查看,竟然又恢復了脈動,這已經算是很奇怪了。可,你說它明明已經活過來了吧,可它就是不醒……
這,真是讓人頭疼!
鄭御醫額頭幾乎抵着地面,肩膀抖啊抖的。
厲鏡天不耐煩地瞪着他,“說!到底什麼原因?”
那狐狸不醒,這蕭逸塵整日黑着一張臉什麼人不見,皇妹隔半個時辰就上他那裡鬧上一次,這兩日真讓他煩不勝煩,真想讓那狐狸早日解決,蕭逸塵趕緊娶了皇妹離開,再待下去,別說他了,整個太醫院都快被黑氣壓壓垮了!
鄭御醫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把話說囫圇了,“皇上,老臣……老臣認爲,這狐狸不醒來的問題,很可能是它自身的問題。老臣已經查探過,她身體雖然虛弱,可已然無大礙。所以……老臣大膽推測,這就像是人一樣,昏迷前受了莫大的刺激,所以,纔會寧願一直這樣沉睡着也不願意醒來。”
聽了鄭御醫的話,原本一直沉默不語的蕭逸塵身體一震。
眯着眼擡頭看他,神色之間染上一抹意味不明的震驚,聲音低低的,“你,你說是受了刺激的原因?”
“是,大概是。”
鄭御醫喉嚨上下滾動兩下,後背整個都侵溼了。
蕭逸塵的視線忍不住落到龍榻上的紅狐身上,她此刻整個蜷縮成一團兒,無聲無息的,就像是死了一般。如果不是她頸上還有脈搏地跳動,他真的會以爲她已經死了很久。腦海裡忍不住掠過那日在小道旁救下她時的情景,血跡斑駁的狐身,消失的狐尾……他不知道她的尾巴到底的是自己消失掉的還是被他人斬斷的,後來相處的那一段時間,她只是裝作了一隻普通的狐狸,而自己也並未發覺。
直到後來,她無意間說出的那一聲人語。
他才知道她並不是一隻普通的狐狸……一直到後來在山洞看到的那一幕。
那與青伊相似的面容,卻滿頭的銀絲,他只是一眼就能夠認出,她是葉青陌,不是薛青伊。
是當初那個被蕭翎月刻意變成人形的紅狐,她說她要尋找一個人,可,爲何只是數月的時間,她竟然變成了這樣?
蕭逸塵覺得自己的心灼痛的厲害,他深深地凝視着眼前的狐狸,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滿眸滿眼都是濃濃的憐惜。不遠處
,厲鏡天看他沒有再說話,不經意地看去,當視線落在他的眼底,眉頭深深地擰起。
手臂一揚,讓鄭御醫先退下。
後者長長出了一口氣,再次施了一個禮後,慌慌地退下。
厲鏡天這才向前走了兩步,神色凝重地看着蕭逸塵,沉默半晌,才冷聲道:“逸塵,你不要告訴朕,你又對一隻狐狸動了心?”
蕭逸塵渾身一震,擡眸瞧了他一眼,放在狐狸後脊背的手輕輕地梳理着她的皮毛,“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明白的。”厲鏡天強調。
“我不明白。”蕭逸塵垂着眸眼並不看他,“明日我會帶她離開。”
“蕭逸塵!”
厲鏡天是真的惱了,“朕兩日前說的話,你是真的沒聽進去嗎?”
“你說了什麼?”
蕭逸塵擡頭看了他一眼。
“你說呢?”厲鏡天冷峻的側臉,涼脣緊抿,冷漠地瞪着他,“你離開可以!娶了伶琅,朕就放你離開。”
蕭逸塵放在狐狸背上的手一僵,許久,才緩緩擡頭看向他,“厲鏡天,你不要讓我們連朋友都沒的做。更何況,把伶琅交給我,你放得下心?你可不要忘了,我那王府裡的侍妾可是不少?”
“哼哼。”
厲鏡天斜睨着眼看他,“那些人重要嗎?”
蕭逸塵笑,只是眼底完全沒有笑意,“不重要嗎?”
兩人莫名陷入了一種僵局裡,互相望着對方,誰也不肯低頭。
厲鏡天的眉頭慢慢隆起,最終帶着一種嘆息與無奈,“你到底想怎樣?都這麼多年了,就算你想懲罰自己也該夠了,那個女人如果知道你過的這麼痛苦也不會開心的。別怪我自私……”厲鏡天重重地坐到他的對面,失了君王的威嚴,像是當年自己還是皇子那樣促膝交談,“伶琅是我的妹妹,我只有這麼一個妹妹。她從當年就喜歡你,當時是因着有一個薛青伊,可現在你們之間並沒有任何阻隔,你爲什麼還這個固執?她不小了,要是別的公主,她這個年紀都是好幾個孩子的孃親了,可她還在等你……逸塵,你爲什麼不肯給自己,給伶琅一個機會呢?”
蕭逸塵垂着眉頭,不言不語。
厲鏡天猜不透他的想法,從多年前他就猜不透他。
翎羽國的太子之位他明明唾手可得,可他偏偏要當什麼閒王,就像如今羽皇病重,他那樣拖着,也不過是讓他點頭接了那個皇位,可他倒好,帶了自己的手下一走了之。
難道,一個薛青伊真的比皇位江山還要重要?
蕭逸塵許久,才低聲喃喃,“有些事情,你不懂。”
厲鏡天一聽氣悶,“不是我不懂,是你太固執!皇家哪來的真情實意,我如今這個位置不也是踏着那些皇子的鮮血奪來的?更何況,你這是那個老傢伙白送給你,如果是因爲當年那件事,這麼多年了,你還看不開嗎?”
“看開?”
蕭逸塵冷哼一聲,俊美的側臉透着一股子陰狠。
“我如果沒有看開,早多少年他就死在我手上了!”
“你?”
厲鏡天頭痛,“你怎麼就……哎!他當年雖然做的不對,卻也是爲了你好,畢竟薛青伊她……”
搖搖頭,看着蕭逸塵瞪着他的雙眸,到了嘴邊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