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奧本海默解釋,陳慕武也知道聯美電影公司是怎麼一回事。
電影這種新興的娛樂方式,雖然並不是美國人發明的,可是美國人早就意識到了,電影市場的前景有多麼巨大,多麼廣闊。
再加上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火,大部分都僅僅侷限於歐洲範圍之內,小部分在非洲和亞洲,幾乎沒有波及到美洲大陸的本土。
所以在歐洲戰場上幾個國家打得水深火熱,頭破血流的時候,美國人民的生活依然過得很滋潤。
再加上發了一筆不菲的戰爭財,讓美國的經濟也跟着蓬勃向上發展。
緊隨而來的是美國人的精神文化需求有所上升,於是電影工業便蓬勃發展,一開始是愛好者們出於興趣自發拍攝、製作、剪輯、播放。
華爾街的大財團、大資本家們嗅到了蘊藏在電影背後的巨大商機,於是他們投入了大量資金插手入行,進軍到電影業當中,成爲了謀取利潤的一種手段,美國的電影水平也在這一階段得到了巨大的進步和發展。
雄厚的資本,還有不斷增多的影片產量,都保證了美國電影市場在全世界範圍內的傾銷。
德國的泡利,結束了一個星期的柏林大學理論理學教授的工作之後,在週末走進街頭的電影院,打算看看電影放鬆放鬆,他看的是美國的電影公司出產的影片。
而遠在遠東的仩海,剛剛寫完一篇新文章的魯迅先生,放下手中的筆和菸頭,伸個懶腰舒展舒展身子,離開座位走出家門,同幾位年輕進步的學生走進租界中的大戲院,幕布上播放的依然是美國的電影公司出產的影片。
雖然也有本土的電影導演和從本舶來的東洋片,可終究是敵不過畫面更加清晰精美,故事情節更加有意思的美國電影。
資本的入行,讓美國電影在這一時期取得巨大的成就,但資本家們卻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能夠壓榨人的機會。
他們雖然靠着電影賣票,賣拷貝,賣海外的版權,從觀衆和電影院那裡賺了不少的錢,可回到電影製作的另外一端,能夠讓電影奮力誕生的編劇、導演和演員這裡,資本家們卻不願意提供與他們的能力和付出相匹配的回報,而是想盡一切辦法進行剝削,儘可能地壓低片酬,同時還不允許工作者們在題材選擇上根據個人喜惡來自行決定,而是規定他們必須拍攝市場歡迎的題材,從而使自己的利益得到最大化。
面對這種近乎於“殺雞取卵”般的壓榨方式,小的電影人可能要選擇忍氣吞聲,默默地忍受着不公待遇,畢竟他們還要指望通過電影公司的渠道,把自己拍攝的電影賣出去。
但對於一些有名氣有才華的電影大師來說,他們顯然是不能接受被資本家們這樣對待。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反正才華都在自己身上長着,誰也搶不走。
幾個志同道合的知名演員和導演聚在一起商議了一下,決定脫離那些被華爾街的資本家們控制着的電影公司,自己籌備資金組建只屬於他們的電影公司,遠離束縛和壓迫,爭取更多的創作自由和更大的利潤,於是聯美誕生了。
這些知名的電影人中,除了剛剛奧本海默提到的卓別林,還有那個被譽爲“美國電影之父”,代表作是《一個國家的誕生》和《黨同伐異》的格里菲斯,以及範朋克和畢克馥夫婦這四個人。
之前陳慕武和艾芙在巴黎看的那部《淘金記》,就是卓別林在創立加盟聯美電影公司之後,發行的作品。
聯美的人,跑到劍橋來找自己幹什麼?
難道說是他們想要把陳喬治系列的偵探小說改編成電影搬到銀幕上,所以先去了企鵝出版社,打聽到自己這個原著作者的信息之後,纔來找他的嗎?
這個猜測,是陳慕武心中的第一反應,也是他經過短暫思考之後,認爲是能把自己和電影之間聯繫到一起的唯一一件事。
但其實如果硬要找的話,也能找到陳慕武和電影之間的另外一層聯繫。
他在1924年的巴黎奧運會的游泳比賽上,在自由泳的項目當中,有一個來自美國的手下敗將,名字叫做約翰尼·韋斯穆勒。
這名選手原本應該是一百米自由泳的奧運會冠軍和世界冠軍,可惜在巴黎那次因爲橫空出世了一個陳慕武,搶了他在奧運會上的風頭。
韋斯穆勒退役之後,因爲經常游泳訓練而鍛煉出來的一身肌肉,讓他在美國又加入到了電影行業中,拍了很多部人猿泰山的電影,他在裡面扮演泰山。
說不準這輩子因爲奧運會冠軍是他的,風頭也是他的,所以電影公司們沒有把目光盯上韋斯穆勒,而是認準陳慕武,想要請他來出演泰山呢?
當然,這個理由實在是太牽強,以至於陳慕武根本就記不起來還有這麼一件事。
他心裡的想法,是認爲聯美公司的人真是好眼光,能夠盯上陳喬治這個繼福爾摩斯之後,又一經典的偵探角色IP。
可是這一系列電影哥們還打算自己親自組建電影公司呢,怎麼可能會拱手讓人?
除非有錢的美國人能夠開出來一個讓人不能拒絕的價格,陳慕武纔會考慮考慮。
而且聯美這公司創立沒多長時間,如今勉強算是能夠在美國電影公司當中立得住腳,根本就不可能開得出來一個讓陳慕武心動的價碼。
他又在心中埋怨企鵝出版社的那邊辦事不太牢靠,怎麼碰到一個美國佬詢問,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把自己的筆名給曝光了呢?
雖然剛回到卡文迪許實驗室,椅子還沒坐熱就節外生枝,但陳慕武是分得清什麼是本職工作,什麼又是休閒娛樂的。
他打算先回答完查德威克的問題,給他一個交代,然後再去接待從美國而來的客人。
“羅伯特,我知道了,請他們稍等一會兒,我和查德威克先生還有事情要說。”
剛剛興沖沖進到辦公室來的奧本海默,沒想到查德威克也在這間屋子裡。
雖然從他入學劍橋開始已經過去了幾年,可彼此之間的關係相處的依然不算融洽,只能保持一個“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狀態。
陳慕武並沒讓奧本海默離開,不過後者還是默默退出了辦公室,並隨手關好了門。
“我不知道爲什麼我剛一回來,美國人就找上了我。——我是說聯美影業的這個美國人,不是指奧本海默先生。”
陳慕武既怕房間內的查德威克誤解,又怕門外的奧本海默誤解,所以不得不在最後又補充了這麼一句。 不過查德威克還是笑着迴應道:“陳主任,您還真是一個大忙人。很久以前盧瑟福爵士就曾經跟我說過,說卡文迪許實驗室能出您這麼一位經常登上報紙和廣播,同媒體打交道的話題性人物,其實還算是一件好事,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爲我們實驗室吸引到大衆們的注意力,說不定也能讓那些經常在嘴上說着‘熱愛科學’的有錢人,給我們多捐贈幾筆經費。”
他這句話說得很誠懇,而且也確實像是老師嘴裡能說出來的話,而不是在取笑自己。
“多謝您的轉告,也多謝老師的誇獎。我們還是說回粒子加速器吧,查德威克先生。趙先生他們沒把和芝加哥大學簽訂的意象合同帶回來嗎?”
因爲陳慕武還要去羅馬,隨身攜帶過多的東西既不方便也不安全,所以在科莫和康普頓籤的那些文件,全都讓趙忠堯和考克羅夫特他們帶了回來。
“那份合同我的確收到了,我是指其他的……合同。”
雖說賣出去一臺就已經屬於是開了張,但顯然,查德威克,包括遠在新西蘭老家的盧瑟福,他們都在期待着更多。
“呃,其他的,康普頓教授說他已經給美國各所大學的物理系派了電報,我想如果事情發展順利的話,可能用不了多久,就會陸陸續續地有人來到英國和我們籤合同。”
“陳博士,你就這麼確信這一點?”
“當然,你也知道,他們美國人有的是錢,底蘊不足而且好面子,經常向歐洲的高校們看齊,劍橋大學就是他們的標杆之一。
“我們有的東西,他們總想在第一時間就搞到手,現在有了這麼一個送上門來的機會,肯定就不會錯過。”
查德威克點了點頭,陳慕武的這番說辭讓他深以爲然。
“但是,我覺得價格好像定得貴了一點,除了美國人之外,其他的歐洲大學基本上都買不起。這次開會的時候,德國的普朗克教授從剛一見面就開始和我說,希望我能把價格稍微往下降一些,柏林大學那邊也想買一臺。”
德國這個代表國家的單詞,深深觸動了查德威克內心深處的某一個地方。
他可是卡文迪許實驗室當中的老留德派,只是和其他的德國留學生不同,別人留學去的是大學名校,是實驗室、研究所,而查德威克留德留的則是戰俘營。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身爲敵對國家英國人的查德威克一直都被關在德國的戰俘營裡,幸虧有一衆德國科學家們爲此奔走,到最後由德國科學院出面,給查德威克找了一個可以做些簡單實驗的破敗的地方。
所以查德威克對德國的感情很複雜,一方面他討厭那個關了自己數年的國家,但另一方面,他則對幫助過自己的德國科學家們很是感激。
戰後因爲德國戰敗,德國科學家全都被排除在了世界科學交流的範圍之外,查德威克也是較早的一個爲此事各處奔走的英國物理學家。
現在聽到陳慕武忽然提起了這個地方,他的內心其實是很想附和這個降價的提議的。
只是……
“陳博士,我當然也想讓粒子加速器的價格降一些,使得世界其他的國家和大學也能利用最先進的儀器進行科學研究,創造出更多的研究成果,從而推動物理學的進步,還能更好地造福全人類。
“但這件事情,是不是應該請示一下盧瑟福爵士?要不然我去給新西蘭方面發個電報,看看他老人家怎麼說?”
“如果你想這麼做的話,當然也可以。但我覺得沒必要浪費這個錢。降價不但是必須做,也是不得不做的一件事。
“今年下半年,全世界的物理學家們還要在比利時開索爾維會議,剛剛在意大利分開的大家,又將會在布魯塞爾見面。
“我估計到那個時候,美國那邊的粒子加速器已經安裝完畢,他們也應該清楚,這個大傢伙裡面究竟是什麼東西,到時候再想向其他大學推銷機器的話,可就不那麼容易了。
“因而我覺得,只要價格差不太多,那麼還是趕快賣出去,能賺一筆是一筆。”
奸商,妥妥的一個奸商。
但他不但不會捱罵,反而還會因爲降價把東西賣出去,讓別人念他一個好。
什麼叫站着把錢給賺了?這就是!
“既然如此,那就按你說的做。我想如果爵士在實驗室當中的話,也應該會同意你的做法。
“既然你還有客人,那我就不再多打擾你了。實驗室這麼多天的交接工作,等明後天我再來找你。”
陳慕武起身和查德威克一起離開了辦公室,徑直走到了一樓的那間會議室兼會客廳。
看到有一個東亞面孔的人走了進來,會議室中的人趕快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陳博士,你好,我是聯美影業的工作人員。”
陳慕武接過這個人遞過來的名片,他一開始還以爲是什麼大導演,結果上面寫的只不過是一個業務員,常駐歐洲,負責在這邊處理一些賣拷貝和其他事宜。
這聯美也未免太瞧不起人了一點,買改編權不說導演親自來,怎麼也得來個副導演製片人什麼的吧?
陳慕武現在心裡依然堅持自己的想法,認爲他們是想買陳喬治的版權。
可來者接下來說的話,才讓他意識到自己這是完全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