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若是楓紅鸞猜的沒錯,皇上對泓炎這般態度,是做了兩手準備。
若是皇上真的後繼無人,皇位自然是他的親弟弟泓炎的,此刻着手開始讓泓炎批閱奏摺,學習爲君之道,便是想讓泓炎做一個合格的君主,一旦皇上撒手人寰,也好名正言順的立泓炎爲皇太弟。
可退一萬步想,皇上豈是全無準備?
一旦某位妃子誕下龍嗣,皇位,自然是輪不上泓炎。皇上又自己對泓炎的培植,讓泓炎起了野心,所以如今才故意不放任何權勢給泓炎。
無權無勢,泓炎即便想要結黨營私,也無人追隨。
皇上此舉兩全,後繼無人便可推泓炎上位繼承大統。
後繼有人也可輕易壓下泓炎,讓泓炎斷消念頭。
楓紅鸞着實是不願意泓炎同皇上走的太過親近。
皇上此人,陰險多疑,伴君如伴虎,她只想和泓炎平平安安一生一世,如此便好。
她自然不可能把自己對皇上的想法說給泓炎聽,畢竟皇上不仁不義,泓炎卻依舊把皇上視如帝君兄長,尊重有加。
這次別苑小住,楓紅鸞只緣身在此山中,可泓炎,卻終究不能出世,還是要回去那個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世界之中。
她多麼不想他回去啊。
看到她臉上懇求的表情,泓炎無奈又寵溺的吻上她光潔的額頭:“乖,如果你不想回去,就住在山上,最多我每日出宮,都快馬加鞭的趕回來,不過是在路上耽誤個一兩個時辰而已,我們依舊天天能見面。”
如此,也跳過折騰人了,況且這山路十分的不好走。
終還是不捨鬧騰泓炎,她抱住他的腰肢,俏臉,埋入他衣衫,嗅着屬於他好聞的氣味,她不想讓自己看的上去太過無理取鬧。
“算了,還是回去吧,我只是貪戀這裡的風景而已。山下總會開春的,等到春天來了,哪裡沒有這樣的好光景。”
她盡力說的輕鬆,心情卻一片沉重。
寬厚的大掌,輕柔的順着她的長髮,一下下,不急不緩。
看着她如瀑一般柔順的長髮,忽然,泓炎蹲下身,仰望着她精緻的臉龐,道:“上次給孩子起名字,若是男孩,就是煥字輩的,我來起名你來挑選,若是女孩,就依着你,你覺得什麼名字好?”
至今,泓炎也沒有告訴楓紅鸞,江南子早就診斷出,楓紅鸞腹中的孩子,是個郡主千金。
想到的孩子的名字,楓紅鸞眼底一脈柔光。
歪着腦袋,沉靜的看着外頭美景,暮色漸深,夕陽西落,陌頭楊柳色,小池睡蓮開,漣漪陣陣散。景,美不勝收,風,和煦溫暖。
脣瓣,不經意的,就突了兩個字:“不如,就叫做陌風,如何?”
陌頭楊柳色,隨風輕搖擺,閒情灑脫,悠然自在。
心那麼一動,這兩字就脫口而出。
“默風?”泓炎重複了一句,狎味一番,讚許的點了點頭:“默默靜靜,雲淡風輕。”
倒是好名字,沉靜淡薄的很。
顯然他把“陌”字理解錯了。
不過,聽他這樣一說,楓紅鸞倒是更中意“默”字。
她和泓炎,都活的太拘束,太疲憊。
只願她們的孩子,默默靜靜,雲淡風輕,不受把世事紛擾,無憂無慮的長大成人。
(感謝393那位童鞋提供的名字,我很喜歡默風這兩個字,男孩子氣是男孩子氣了一點,不過泓炎和楓紅鸞的孩子,名字男孩子氣也沒什麼,楓紅鸞本就不是大家閨秀心思細膩的女兒家。)
望着窗外精緻,想到那將要出世的孩子,原本繁亂不安的心,總算是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別苑一行,短短不到十日。
與世隔絕,當真是愜意瀟灑了一回。
楓紅鸞都只緣生在此山中,從此不問人間事。
可歸期,如何還是到了。
一早上從山上下來,只感慨時光過的匆匆,好像上山纔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這會兒就要下山了。
回去的馬車上,依偎在泓炎的懷中,她臉上寫滿了遺憾。
“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來。”
“你若是喜歡那風景,我叫人把溫泉水引到晉王府,造一個一模一樣的便好。”泓炎安慰。
他哪裡知道,楓紅鸞貪戀的,並不是風景,而是那份寧靜啊!
不想讓泓炎看出自己的心情,她不想成爲泓炎的心理負擔,起身撩開了車簾,假裝看外頭的風景,轉了話題:“還真是冷呢,快過年了,看着家家戶戶,都開始置辦年貨了,你看看那臘肉,真是香呢!”
車外,是個小鎮子,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泓炎湊過來,同她一道兒看風景。
忽然眼尖的,似乎在人羣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可不是你舅舅?”
“我舅舅?”順着泓炎的目光方向望去,還真是韓慧卿,身上一襲鐵紅色棉襖,穿的厚厚實實的,從南方過來,比較不耐凍,所以裹的和個糉子一般。
韓慧卿身邊,隨着一個女子,仔細一看,不正是以前韓慧卿住在楓府的時候,撥給他的丫鬟含香。
如今在城外的這個小鎮,兩人舉止親密,並肩而行,看樣子,關係可是不一般的。
細看下,那含香,並非丫鬟裝束,而是盤起了婦人的髮髻,穿着天藍色的長裙,裙子的料子,也並非丫鬟穿得起的。
韓慧卿離開楓府後立了宅院,置辦了家當,添置了一些下人。
他曾請求過楓城把含香借他幾日,說是含香伺候了他習慣了,對他的衣食住行甚是瞭解,借含香去,調教好他府邸上的那批丫鬟婆子後,再把含香送回來。
說是借,他大約是明白着,一個丫鬟,楓城自然會大方贈予。
當時楓紅鸞也沒太往心上去,只覺得韓慧卿就是習慣了含香的照顧。
不過現在看來,倒似乎另有深意了。
含香看着穩重成熟許多,手裡拿着一些物件,跟在韓慧卿身側,韓慧卿手中,也提着幾個包裹,看樣子,是出城來置辦年貨的。
照理說,城裡的東西,可比城外多的多,韓慧卿會出城置辦年貨,爲哪一般?
楓紅鸞一想到何吉祥死前萬念俱灰的把韓慧卿供出來的事兒,就總覺得韓慧卿的一舉一動,都帶着說不出的異常和怪異來。
論品類,京城的年貨不會比這個小鎮的少。
論價錢,京城中的年貨是稍貴一些,可是算上馬車費用和心思,還不如多扔那幾個子兒。
而且韓慧卿如今貴爲禮部尚書,平素裡也不是個勤儉節約的角色,怎麼可能出城來這個小鎮買東西。
楓紅鸞想了想,叫停了馬車:“泓炎,趕巧遇上了,我想同我舅舅去招呼一聲,算來,也是許久未曾同他會面了。”
泓炎也沒多想。
“那好!我扶你!”
兩人先後下了馬車,附近七村八鄉的人都來這小鎮趕集,道路擁堵,甚是熱鬧。
街道兩旁,東西雖比不上京城的繁華的,卻也是琳琅滿目,讓人目不暇接。
只楓紅鸞沒這心思閒逛,撥開人羣,一路韓慧卿方向去。
她走的極快,也不顧及自己是個有身子的人,泓炎緊隨着,只以爲她是忙着和韓慧卿去打招呼,給韓慧卿一個驚喜。
離的韓慧卿還有些距離,不過也不遠了。
楓紅鸞慢下了步子,走的悠閒起來,只不緊不慢的跟着韓慧卿。
泓炎不解:“怎麼,不上去?”
“他邊上的女子,是我府上的丫鬟,看這情形,他們兩個必定是相好的,我怕我這一出現,他們彆扭。”
“哦!”泓炎應了一聲,看着前面的人山人海,“人太多了,我怕你傷到自己,反正你也不想上前貿然和她們打招呼,不如就和我到邊上去等着他們折回來吧。”
楓紅鸞正要說“好”,眼尖的看到韓慧卿進了一個店鋪。
她撥開人羣,就往店鋪去,泓炎只好無奈的繼續替她開路,寬闊的肩膀,擋開那接踵摩肩的人羣,不讓楓紅鸞和孩子,受到半分傷害。
走的近了,才發現不是店鋪,而是一家客棧。
兩個人,大半天來客棧做什麼,手裡還拿着那許多的東西。
總不可能,費力吧唧的出城,置辦年貨是幌子,偷情纔是真?
呵,那也未免太好笑,如今韓慧卿的地位,就算要納了含香爲妾,又怎麼的,幹嘛還要拿用幌子來偷情。
和店小二問了,兩人上了二樓最左邊一間上房。
楓紅鸞和泓炎上去,泓炎的眉目間,終於有了一絲疑惑,這不像是來打招呼的,這倒是更像是,跟蹤。
可是他現在也不來不及問,因爲兩人已經到了上房外頭,楓紅鸞的耳朵,還貼上了門扉。
裡頭,清晰可聞,一箇中年婦女的聲音。
“買這許多東西來做什麼?你有這份孝心,娘就心領了,何必破費,這位是?”
“奴婢給老婦人請安。”
娘,老婦人。
居然是楓紅鸞的外婆,一瞬,楓紅鸞的臉上,閃過一抹恨意。
對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外婆,她是全無感情的,有的只有憎惡。
當年爲了拆散她父母,她外婆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甚至聽韓府投奔過來楓府的一個媽媽說過,她外婆嫌貧愛富,居然讓他父親跪三天三夜的碎陶瓷,如果他父親撐得住,不倒地,就把母親嫁給父親。
可事實上,父親是堅持了,兩條腿還爲此差點廢掉,但外鄭氏卻出爾反爾,又讓他父親跳入結冰的水池中,證明自己非卿不娶的決心,父親有些老寒腿,大概都是當時落下的。
這些,是那媽媽告訴楓紅鸞的,其餘明着暗着的,父親還不知道受過這老太婆多少折磨。
父親爲了迎娶母親,吃足了苦頭,誠心卻不曾讓韓府,讓老太婆感動,最後被逼無奈,母親才只能做出不孝之舉,和父親私合。
有了楓紅鸞,原本以爲事情就有轉機,沒想到韓府來了個敗壞門風,割袍斷義。
母親是傷心欲絕的離開江南,離開韓府的。
母親尚在世的那些年裡,也決口不提韓府。
大約是當年韓府對付父親的手段,太讓母親心寒和心痛。
本來,韓府楓府,割袍斷義,老死不相往來,是韓府親口所出的。
可韓府卻再次出爾反爾。
落了難了,家道中落了,就舔着臉來投奔楓府,那態度還趾高氣揚的。
來的第一次就以丈母孃的身份訓斥了多盤問了幾句的門童。
之後還以丈母孃的身份,在府上指手畫腳的,整個把楓府當做了自己的家。
韓慧卿記仇楓城當年對鄭氏言辭間的不敬,但是韓慧卿沒弄清楚,是誰爲老不尊在先。
鄭氏當年來求助,楓城沒給好臉色看,可最後總歸是軟了心腸,給了鄭氏一大筆錢,這些年,多多少少的,每年都在救濟。
不然,一個婦孺人家,也養不大韓慧卿那隻白羊狼。
沒想到,這個讓楓紅鸞印象惡劣的外婆,居然上京了。
只是,爲何住在這裡,不住京城韓慧卿宅邸去。
屋內,子孝母慈,溫暖談話依舊。
那一段段貼心談話,便讓楓紅鸞想到了致死都沒有半個孃家人來看望的母親,心下更是憤憤。
“娘,委屈你住在此處,今日我就把含香留在這裡,專門伺候照顧你老人家,含香是楓府的人,你想知道楓府什麼事兒,含香也能都告訴你。”
“我做什麼要知道楓府的事,當年楓城給我的羞辱,我可記得清清楚楚,慧卿,都是那楓城,如果不是他,你姐姐也不會拋下我們不管,你姐姐當年,若是不跟着那個窮楓城走了,聽我的話乖乖嫁給恆德酒莊的大公子,我們家吃香的喝辣的,哪至於落魄到那般,你爹爹的病,也不至於沒有銀錢治,就這麼淒涼去世了。”
楓紅鸞身側的粉拳,死死捏了起來。
居然那麼無恥,拿了楓府多少的好處,卻還有這臉皮說楓府虧欠了她們韓家。
她外公的病,她有所未聞,是經年舊疾,日積月累早就病入膏肓了,卻把這也推脫到楓府頭上來。
這婆子,到底可以多不要臉。
難怪,能教出那樣的兒子來。
在山上時候,她還想着畢竟是血脈至親,如果韓慧卿不再做出過分舉動,她就暫且再姑息他一次。
她算是給了韓慧卿無數次機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放過韓慧卿,只因爲韓慧卿是她母親唯一的弟弟,而她母親雖然恨她外公外婆,但是對這個弟弟,卻很是想念和疼愛。
但是現在看來,有這個一個“好母親”,韓慧卿,只可能變本加厲,不會把楓府的恩德,把楓紅鸞的一再饒恕放在心上。
韓慧卿對楓城所有的感激和尊重,都是虛與委蛇。
而背地裡,一次次的暗算她,甚至串通了何吉祥,想要她一屍兩命……
到底,是她太過顧念這一脈早就被韓府親手割斷,只用金錢和權勢威脅着的親情了。
屋內,含香添油加醋,帶着幾分討好老太太的意味,接嘴道:“可不是,楓府那些個人,除了已經故去的夫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賤婢,她來楓府,頂多才三年,她倒是知道的真多了。
看來,楓府的白眼狼,養的可不是一般的多。
解決掉了幾隻,去還有更多隻。
鄭氏冷笑一聲:“哼!一鍋粥,連我那個女兒,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還好死的早,不然叫我看到她,非要給她幾個耳刮子,當年我想給了,被老爺攔住了,說總歸是自己的骨肉,骨肉,我就是生只狗都比她好。”
臉色劇變,楓紅鸞眼底壓抑的憤怒和殺意,騰然上身。
若不是泓炎見狀不對,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肢,她此刻,真有可能不顧三七二十一,進屋解決了裡頭那死老婆子,還有那兩隻白眼狼。
當日,她就不該仁慈,什麼牛骨湯下藥,她該直接一劍殺了韓慧卿,順道兒,讓鄭氏一個人,孤苦伶仃慢慢老死去,讓她一個人最賤去。
真替她母親不值得,同爲人母,無論孩子犯下多大的錯誤,也不該用這般惡毒的語言來詆譭。
楓紅鸞眼眶溼潤,因爲不值,因爲疼惜,更因爲,恨。
泓炎臉色也很難看,卻怕楓紅鸞動了胎氣,抱着楓紅鸞輕聲道:“交給我,不要衝動,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溫熱的淚珠,在滿含恨意的眸光中落下,她強壓下心頭的怒意,這次,她不是放過她們,只是很多人看着她上來的,她不能在這裡把她們如何,免得給泓炎和自己惹麻煩。
不想再多聽,她也不想知道爲何鄭氏要被安排在城郊外的小鎮上,這些都同她無關,她只知道,就憑着鄭氏那番無情的話,不爲她自己,不爲楓府,光爲她死去的母親,這次,她不會再心軟了。
從客棧出來,花了銀子封了店掌櫃的嘴巴,她們隨着韓慧卿上樓過的事情,誰都不會知道。
回了路上,上了馬車,她的拳頭尚捏的死死的,不曾鬆開。
即便是經歷了千錘百煉,烈火灼身,家破人亡她都經歷過了。
但想到鄭氏禽獸不如的話語,想到母親被董氏暗算致死的慘狀,她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疼惜和憤怒,捏着拳頭,伏在泓炎懷中,泣不成聲:“我要她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泓炎知道她難過,泓炎的疼惜和憤怒,不會比楓紅鸞少。
她的所有情緒,他感同身受,就算他沒有見過韓氏,卻可以想象,那是個多麼慈愛溫柔的母親。
大掌順着她的後背,他冷冷道:“都交給我,相信我,我會讓那些人,比死還難受。”
望着窗外,眼底的寒光一閃即使,回過頭肩頭欺負的楓紅鸞,眼中剩下的只有憐憫和愛惜:“欺負過你母親的人,我都會讓她們生不如死的。”
他的懷抱那般溫暖,漸漸的讓楓紅鸞被寒冷到了心回溫,抹乾眼淚,她擡起頭,聲音還哽咽着,不過語氣卻十分強硬而且堅定:“這次,我一定要讓我爹,看清這些人的真面目。董氏,鄭氏,何吉祥,韓慧卿,這些害過我母親的人,如果我爹爹心軟到能夠姑息她們的罪孽,那這個爹爹,我不要也罷。”
“無論你做什麼,我都會站在你身邊。”
他低頭,眉目之間,俱是堅定。
楓紅鸞深深吸一口氣,撩開車窗,看着那漸行漸遠的小鎮,目光,死一般的冷寂。
韓慧卿,鄭氏。
一個是她的親舅舅,一個是她的親外婆。
這兩個人,和董氏一樣,根本就是該死。
上天不收了她們,母親沒化作厲鬼尋上她們,父親還傻傻的把她們當做家人。
但她,絕不再姑息。
羞辱她可以,羞辱她父母,死罪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