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三舍得孩子套住狼,半月之後,鄴州紀家軍竟被他分割幾地,相互間無法支援,敗勢已露。
童永年爲避免更大的損失,只得命令放棄鄴州,全軍退回開州境內休整。
王十三率軍追擊,趁機將整個鄴州收入囊中,一時名聲大噪。
他取代了朱子良,接管江北軍的事原本並沒有太多人知道,但短短半月,鄴州易主,這麼轟動的消息出來,不管官宦鄉紳還是販夫走卒,只要是關心時局的人沒有不聽說的。
“你可聽說過攻打鄴州的主帥是叫王十三?此人打仗如此厲害,以前怎麼沒聽說過,打哪兒冒出來的?”
“……王十三,這名字聽起來怎的有些耳熟。”
“你忘了,就是差點兒娶了顧大樂師的那一位。”
去年王十三曾跟着顧文笙出了回名,老百姓向來是對男女之間的風流韻事津津樂道,對象若是名人尤甚,故而到現在還有很多人對王十三留有印象。
“那他怎麼掉過頭來去打紀家軍?”
“誰知奉京許了他多少好處。可憐顧大樂師所託非人,如今屍骨未寒,這姓王的就翻臉不是人了。”
李承運死守離水誓與全城百姓共存亡,紀家軍駐守東南沿海十餘年,屢次擊退來犯外敵,離水方面在大梁百姓當中極有民望,與他們爲敵的王十三自然也就成了反面角色。
都說死者爲大,再說顧大樂師又是個年輕的姑娘家,難免挑男人目光有差。
承受了老百姓鄙視仇恨的王十三是出名了不假,出的卻是臭名。
在王十三坐車進入鄴州重鎮胡慶之時,便有狂生自酒樓往下投擲石頭,險些砸壞了帥旗。
經此一役,江北軍中不服王十三,想着尋機挑事的都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了,活下來的這些將領是不是面上恭敬暗藏禍心。王十三懶得細究,反正大多數將士都被鄴州的這場大勝衝昏了頭腦,拿他當百年難遇的帥才崇拜追隨。
主帥被當衆丟石頭那還了得,當下負責保護王十三的衆親兵便要衝出去拿人。王十三坐在車上,面不改色,擡手向後一揚,這個手勢便是叫衆人無需在意,繼續前進。
白雲塢主派在軍中的兩名眼線早被王十三拉攏過去。拿他當親兄弟一樣,在旁不忿道:“這幫賤民,太過份了,怎的不抓殺幾個以儆效尤?”
王十三淡淡地道:“隨他們去,本將軍又不會因此少塊肉。”
副將芮雪明在旁奉承道:“將軍不同這等無知小民一般見識,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
王十三抽了抽嘴角,按他的脾氣,這麼坐着扮高深莫測也挺辛苦,道:“這些人無需理會,只要主公知道我等的苦衷和忠心就可以了。”
白雲塢那兩人心領神會。笑道:“你放心,這樣一件大功勞,就算我們二人不說,塢主也會大大地獎賞大夥,更何況我們兩個的報喜信早就送出去了。”
王十三眯着眼睛笑笑,右側臉頰上酒窩浮現,顯得年輕又志得意滿:“獎賞是一方面,咱們兄弟有福同享,我更希望主公能抽空到鄴州來瞧瞧,老在奉京呆着。守着那幫尸祿素餐的傢伙有什麼趣味,他老人家若是來了鄴州,我這裡必定軍心大振,大家打起仗來也有勁頭。”
白雲塢的二人聽了這番話不由心生慚愧。這王十三不但打仗有一套。對塢主的忠誠看來也在他們哥倆之上啊。
大約是見酒樓丟石頭沒引起什麼波瀾,鬧事的人膽子更大,王十三剛在胡慶府衙住下,便接到報告,有人在鬧市當衆焚燒寫着他名字的草人,更過分的是那草人在燒之前還澆上了大糞。搞得整條街都臭不可聞。
鬧事的是兩名書生,一個姓黃,一個姓賈,被江北軍當場拿下,親兵來問王十三如何發落。
怎麼發落?王十三心裡其實沒怎麼生氣,這兩人估計是書讀得多了有些迂氣,這麼搞傷不到他半根寒毛,再說他姓陸,又不是真的就叫王十三。
不理會又不成,這麼多手下人看着,若叫他們當自己軟弱可欺,會生大亂子,傳到白雲塢主耳朵裡也會生疑。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問道:“這兩個都是胡慶人麼?”
親兵恭聲回答:“將軍,小的剛叫人查過,他二人確是胡慶當地的,還是同窗好友,在鄴州有點兒小名聲。只是那姓黃的家裡沒什麼人了,姓賈的前幾天把一家老小送去了彰州的親戚家。”
王十三冷笑:“到是了無牽掛,本將軍佩服這等不怕死的好漢,家裡沒人了,朋友鄰居什麼的總該有吧?”
親兵聽他頭一句,還當將軍不想追究了,再聽下去,好嘛,原來這佩服什麼的是說的反話啊。連鄰居都要受牽連,將軍不愧是做大事的,真狠啊。
他手裡捏着一把汗,小心道:“是,小的這就帶人去,將相關人等全都捉來。”
王十三點了點頭,竟然很溫和地吩咐道:“對他們客氣些,不要打人,我叫你們貼出安民告示,貼了沒?”
親兵忙道:“回將軍,一進城就貼了。”
這一路王十三嚴令手下將士不得擾民,秋毫不犯,每到一地,必先貼出告示,若有敢搶掠百姓者,一經告發,必依軍紀嚴懲,眼下看執行得還好,江北軍雖然心不甘情不願,迫於王十三的淫威,沒有人敢做第一個捋虎鬚的。
不大會兒工夫人都抓來,足足有好幾十個,綁成一串,個個嚇得目如土色。
王十三沒有出面,叫來芮雪明吩咐幾句,芮副將出門時神情怪異,很是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到了半下午街上人多的時候,從府衙裡推出來兩輛囚車,鬧事的黃、賈二人被關在囚籠中,只露出腦袋來。
二人身上衣衫完整,不像捱了打,只是看上去無精打采的。
鄴州在紀家軍手裡的這段時間,老百姓難得過上了安穩日子。這些朝廷的兵馬打來,紀家軍撤離,程國公委派的地方官也都跟着走了,他們心中正恐慌不安。眼見黃、賈二人被推着遊街示衆,不由都露出同情之色,躲得遠遠地,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走不多遠,姓黃的書生突然嘶聲喊道:“我蠢。我黃博涉是個大傻子!”
姓賈的書生不甘落後,緊跟着叫道:“我缺心眼!我腦袋裡裝的都是大糞。”
兩人眼閉得緊緊的,滿面羞愧,也不知是羞自己做了件蠢事,還是慚愧他們不得不向強權低頭。
老百姓一陣騷動,個個目瞪口呆,就這麼眼睜睜看着兩輛囚車走遠,那兩人的喊聲在不停重複,終至弱不可聞。
王十三坐在府衙裡喝着茶水,饒有興致聽手下人彙報。而後揮了揮手:“既是這麼聽話,結束後把人都放回去吧。”
白雲塢那二人奇道:“就這麼放了?太便宜那兩個狂生了。”
王十三嗤笑道:“他們倆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想借我的手名揚天下,我何必成全他們,對付這些讀書人,叫他們顏面全無遠比殺了他們更令其難受。”
咦,很有道理嘛。白雲塢的兩人連連點頭受教。
不提王十三將整個鄴州鬧得雞飛狗跳,且說此時的開州。
紀南棠親率軍隊在開州北部駐紮,與來犯的吉魯國大軍對峙,他吸取之前的教訓。加強了對自身和手下衆將的保護,不給白雲塢刺客半點可乘之機。
雙方試探着交過幾次手,都在尋找對方的弱點,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而在後方的大興。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夜的雨。
清早城外的道路有些泥濘,卻有一隻數百人的隊伍正在雨中跋涉。
數百匹馬沉默前行,馬匹神駿,騎士英武,小心護衛着中間幾輛馬車。
出城大約有半個時辰,前面換成平整的石子路。爲首一名騎士湊到車旁,恭敬道:“國公爺,到地方了。”
車中人吩咐兩句,馬車停下,護衛們散開保護,親隨奉上油衣竹傘。
停了一會兒,車簾一打,程國公李承運身穿黑色油衣自裡面出來,曲俊在後面爲他撐着傘。
李承運站定,叉腰望向遠方,深吸了口氣,笑道:“都言春雨貴如油,這都下了一夜的油了,應該是個好兆頭吧。”
披蓑戴笠的杜元樸從後邊車上下來:“國公爺說的是,大興這邊去年冬天沒怎麼下雪,這場大雨一下,極大緩解了春旱,算是解了老百姓的燃眉之急。”
李承運點了點頭。若是好年景,百姓忙碌一年,好歹到最後能過得富足些,少些賣兒賣女的。
他回頭招呼同來衆人:“人呢,怎的還不過來,這裡月初纔剛建成,本國公也是第一次來,快點,帶你們瞧瞧去。”
前面石子路通向的是樂師學堂,由李承運親自選址掏腰包,地方足夠大,負責蓋學堂的官員出身世家,眼界不俗,知道李承運看重,費了不少心思,力求新學堂樣樣超過玄音閣。
此次隨李承運前來一觀的,除了杜元樸,還有米景陽、卞晴川和文笙。
文笙不適合多露面,別的也就罷了,這一趟卻是不能不來。
好在天公作美,這場雨下起來沒完沒了,她理所當然穿着厚重的蓑衣,頭戴斗笠,這身打扮就算是近在眼前也不見能認得出。
諸人很快就下了車,湊到李承運身邊,李承運只帶了幾個親隨,一行人冒雨沿着石子路步入學堂。
李承運指着進門處的數十級臺階道:“如何,是不是有一種壓迫感,進了學堂的大門,第一件事就是要尊師重教,文笙你來看,從這裡一直到你師父的青泥山,都是你的地盤了,可還滿意?”
文笙擡頭看向遠處,透過雨霧,依稀可望見青泥山的輪廓,這之間亭臺樓閣,層層疊疊,房舍比玄音閣何止多了一倍。
露天的校場,巨大的石臺,巍峨的大殿,似乎除了一座高聳入雲的應天塔,玄音閣有的,這邊都有,更多的則在玄音閣那邊根本看不到。
蓋學堂的時候,負責的官員曾經徵求過文笙的意見,她心裡想着如此將這些房舍都利用起來,嫣然道:“多謝國公爺成全。”
李承運擺了擺手,帶着衆人進入學堂:“哪裡不對心思慢慢再改,匾額都還空着,不知道你有什麼想法。”
說到這裡,他扭頭去問米景陽:“不是下月初就要開學麼,消息傳出去,反應如何?”
米景陽道:“國公爺您記差了,是下個月學堂招收學生。都沒有學生呢怎麼開學?”
李承運笑了:“也是。”
米景陽又道:“學生不用愁,到時候有的是人來,就怕其中龍蛇混雜,混進奸細。再一個,外頭都道顧姑娘死在順金山,顧姑娘若是暫時不露面,院長誰來做能服衆,夠資格當老師的也不是很多。”
文笙點了點頭:“這些事情我來想辦法。”
李承運笑得頗有深意:“景陽你說外頭流言,我到想起一事。聽說十三最近在鄴州可是受了不少委屈。”
此言出口,隨行衆人一齊笑了起來。
大家都聽說了,王十三在胡慶遭到兩名書生挑釁,他便使了個缺德的招兒,以那兩人的街坊鄰居相要挾,叫他們自願出了個大丑。
讀書人要面子,至少是不敢再明着來了,可沒想到隨後卻涌現出了不少混混,一邊嘴裡高喊着“我他媽就是個大傻子”,一邊在街上拿王十三的草人出氣。
這簡直成了鄴州一景,消息傳至開州,直把知道內情的人笑得肚子都疼了。
文笙對之也是無可奈何,苦笑道:“都是因爲國公爺太得民心了。”
衆人齊笑。
“話是這麼說,”李承運說到這裡也樂了,“本國公心裡總是過意不去。”
文笙想了想道:“十三性子疏懶粗獷,他自己大約是不怎麼在乎的。國公爺既是這麼說,我看不如等天下大定之後,您爲他正個名,順便幫我倆賜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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