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鸞歌趕到落梅苑的時候,各房各院的姨娘主子、少爺小姐、以及大少奶奶等都已得了消息趕了來,。
再加上丫鬟婆子、大小管事、小廝等一大堆的僕婢,整個落梅苑裡可謂是烏壓壓的一片,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人。
烈鸞歌一路走來,所遇到的下人無一不對她點頭哈腰,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禮。
與此同時,衆人臉上都帶着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似乎不太敢相信一向強勢陰狠又心胸狹窄的主母太太,突然間一下子就這麼說死就死了。
不過,也由不得他們不信。太太因毒發作而暴斃的消息乃是從太太跟前最得力的大丫鬟之一綵鳳嘴裡說出來的,焉能有假?
而且,太太房裡此刻哭聲一片,尤其是四小姐哭得最是悽慘傷心,這不是死了娘是什麼?
可就算四小姐哭得再傷心,也沒有幾個人會同情可憐她,。怪只怪太太和她這個府上唯一的嫡出小姐平日裡太過尖酸刻薄,太不得人心。
如今太太死了,絕大多數的人暗地裡都是開心的,只怕還巴不得太太早死呢。
烈鸞歌將一衆奴才們臉上或冷淡漠然,或事不關己,或幸災樂禍,或如釋重負,等等不盡相同的表情一一看在眼裡,暗自冷笑在心裡。
柳氏,你果然不得人心,死了倒是皆大歡喜呢!
少頃,有小丫頭子畢恭畢敬地上前來打起門簾子,烈鸞歌立刻換上了一副悲痛哀傷不已的神情,而後腳步略帶些踉蹌地走了進去。
房內,同樣是烏壓壓的一大堆人,只不過除了老太太和司徒老爺以外,其他的人都是跪着的。
放眼看去,大姨娘趙氏,二姨娘周氏,三姨娘姚氏,小正太司徒皓宇,大少奶奶風紫晴,以及司徒香雪三朵姐妹花早已哭成了一團。
當然了,風紫晴和司徒蜜雪所表現出來的那份摧肝斷腸的悲慟與傷心肯定是發自肺腑的,而其他幾人的痛哭流涕到底有幾分是出自真心,那就有待考證了。
大少爺司徒皓軒仍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不過細細看去,還是能在他的眼眸深處發現那絲絲縷縷被他極力壓制着的心痛和難過。
也對,不管司徒皓軒平日裡有多恨柳氏,可柳氏畢竟還是生他養他的親生母親。如今自己的生母就這麼說走就走了,他豈能沒有一絲一毫的悲與痛?
至於二少爺司徒皓梵以及四少爺司徒皓傑,他二人面上不喜不憂,波瀾不興,除了眉宇間有些嚴肅外,倒是看不出什麼真實情緒,。
房內衆人看到烈鸞歌到來,都不約而同地擡頭看了她一眼,而後又恢復原狀,痛哭的痛哭,冷漠的冷漠,嚴肅的嚴肅。
烈鸞歌暗自醞釀了一下情緒,而後三步並作兩步地晃到柳氏的牀前。
看着牀上已經被白布遮蓋起來的柳氏,雙腿一軟,跪趴在牀沿上,哽咽地喚了一聲“太太”之後,便傷心不已地啜泣了起來,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那副悲慟憂傷的悽絕神情,以及那哽中帶咽的低啞哭聲,實在是拿捏得惟妙惟肖,哭得比柳氏的嫡親女兒司徒蜜雪還要真切,叫一旁的人看了聽了無不動容。
見寶貝孫女兒哭得如此傷心難過,老太太執起帕子掖了掖眼角流出的淚水,而後伸手輕撫着烈鸞歌的發頂,柔聲勸解道:“三丫頭,別太難過了,仔細哭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聞言,烈鸞歌抖着肩膀抽噎了兩聲,擡頭看着老太太,猶帶哭音地說道:“孫女兒謝老太太關心……老太太也要節哀順變纔是,您老人家的身子要緊……”
“好,好,乖丫頭。”老太太勉強笑了笑,另換了個乾淨的帕子幫寶貝孫女兒擦拭着小臉上顆顆晶瑩如珠的眼淚兒。
待房內諸人俱都或真心或假意地大哭了一回之後,一直陰沉着一張臉未說過一個字的司徒老爺終於開了口,卻只說了一句“太太的喪禮要隆重舉辦”,便命令大家散了,各回各的院子裡去。
很快地,三位姨娘,小正太司徒皓宇,司徒香雪、司徒雅雪兩姐妹,以及四少爺司徒皓傑一個接一個地走了。
而司徒皓軒,司徒皓梵,司徒蜜雪三人則聽令,跟着司徒老爺去了他的書房,。
沒一會兒的工夫,房間裡便只剩下烈鸞歌和老太太,以及梅心,蘭心,綵鳳三個大丫頭了。
老太太揮了揮手,三個大丫頭會意,忙福身一併退了下去,守候在房門外。
“三丫頭,別跪着了,快起來吧。”老太太滿臉心疼地扶起烈鸞歌,又拉着她的手走到外間東面靠牆擺着的一張軟榻上坐下。
靜默了片刻,烈鸞歌擡首望着老太太,柔聲問道:“老太太將梅心姐姐她們幾個都支開了,可是有什麼話要單獨對孫女兒說?”
老太太不答反問了一句:“丫頭,你可知太太是怎麼死的?”
烈鸞歌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卻不得不揣着明白裝糊塗,哀聲說道:“老太太,孫女兒已經聽玲瓏說了,太太是因爲體內的蟲蟻之毒忽而發作不止,一時經受不住那份噬骨鑽心般的痛苦,才驟然間離去的。”
老太太蹙了蹙眉頭,隨即嘆聲道:“丫頭啊,太太是服毒自盡的。她昨兒做出那般天理不容的醜事來,又被老爺給休了,哪還有臉面和勇氣再苟活下去?我知太太心裡必定存了自尋短劍的想法,所以就讓彩霞隨時注意着太太的一舉一動。”
“今晨卯正二刻,太太服下了摻有鶴頂紅的的茶水。綵鳳發現太太斷了氣後,便速速趕來養心居回稟了我。至於那套因蟲毒發作而暴斃的說辭,是我昨兒就囑咐了綵鳳這麼說的。”
“畢竟太太的真實死因是不能讓外人知曉的,否則我們闔府的聲譽和名望就要毀於一旦了。也正是因爲要掩蓋事實,所以老爺才說太太的喪禮要隆重舉辦。不然的話,外界怕是要有所懷疑了。”
聽老太太說柳氏是因爲服毒而死的,烈鸞歌佯作一臉震驚。
好一會兒,又點了點頭,附和道:“老太太說的是,。不管父親大人有多氣怒,又有多不樂意,太太的喪禮都要大辦。”
怎麼說,柳氏都是正房嫡母,以司徒府如今的財勢,若是將柳氏的喪禮辦得太過寒磣簡單,那麼她的真正死因肯定會引起外人的揣測和爭議。
且不論別的人會怎麼想,柳氏的孃家父親和大哥,必定會第一個跳出來,強烈表達他們的不滿的。
遲疑了半晌,烈鸞歌狀似不經意地打起擦邊球來:“老太太,這太太如今就這麼去了,而孫女兒年後也要嫁入定國侯府,到時候我們府上的內宅之事該交給誰來操持打理呢?”
話落,還裝出一副對前景充滿憂慮和苦惱的模樣來。
老太太聞言,凝眸深深看着眼前這個聰明絕頂的寶貝孫女兒,眉宇間帶着些許瞭然的笑意。
沉默了許久,老太太纔開口說道:“鸞丫頭,太太既然沒了。你父親大人若是不想娶續絃的話,就只能從現有的四個姨娘裡面選一個扶爲正室。不過,老爺素來就不是個貪戀女色的人,如今也已四十有二,只怕也沒了那份娶續絃的心思。所以,老爺必定會從四房姨娘之中選一個扶正。”
說到此處,老太太頓了住。
而烈鸞歌一顆心卻是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強作鎮定淡然,靜待着老太太的後話。
老太太滿臉慈愛地看着她笑了笑,而後輕拍着她的手背,軟語說道:“丫頭,自你打家廟裡回來的這兩個多月以來,你的一言一行和爲人處事,我都看在眼裡,不得不說我們家鸞丫頭是個脂粉堆裡的英雄。能有你這麼一個頂頂好的寶貝疙瘩做孫女兒,委實是我老婆子的福氣。”
“而且,先不論三丫頭你有多麼拔尖有多麼好,僅憑你如今御封的馨德郡主以及侯府未來少奶奶這兩重尊貴的身份,任何人便不能輕易將你給小瞧了去,。”
“所以,照我的意思,應該將蘇姨娘扶爲正室。”
聞言,烈鸞歌喜不自勝,趕忙彎着眉眼,含笑說了一句:“孫女兒謝過老太太對我姨娘的擡舉和厚愛。”
頓了頓,又忍不住問道:“老太太,那父親大人的意思呢?父親大人可有同意將我姨娘扶爲正室?”
老太太寵愛地摸了下烈鸞歌粉嫩嫩的臉頰,笑着說道:“我的意思就是你父親大人的意思。話又說回來,即使我對扶正一事不發表任何意見,老爺也會主動選你姨娘扶正的。”
“一來,老爺想彌補一下這麼些年來對你們娘仨的虧欠。二來,蘇姨娘被扶爲正室之後,三丫頭就從庶女變成了嫡女,那麼侯夫人的這最後一重心理障礙也沒了。待年後三丫頭嫁入定國侯府,侯夫人應該不會再動不動就拿你庶女的身份來挑刺說事非了。”
“老太太,父親大人對孫女兒可真好。”烈鸞歌心裡小小地感動了一下,想着司徒老爺近段日子以來對她們娘仨各方面的細心照拂和誠心彌補,對他這麼多年來的忽視和不聞不問而產生的憤恨不滿不由消解了些許。
其實,她就算再憤恨再不滿也沒用。蘇姨娘有多愛司徒老爺她是看在眼裡的,且不論他是自己名義上的父親,只憑他是姨娘愛入骨髓的男人這一點,她就不能將他怎麼樣。
非但如此,她還得想盡一切辦法地幫着姨娘爭寵,將父親大人的心全部都給拉到姨娘身上來。
老太太拉着烈鸞歌的小手,語重心長道:“你父親大人是個極重孝道的好兒子,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寬慰和驕傲。丫頭啊,縱使老爺這十多年來忽視冷落了你和你姨娘,還有你哥哥,也希望你們不要記恨老爺。相信丫頭你也能看得出來,你父親大人如今的那份懊悔與愧疚之心,還望你們娘仨能給老爺一個好好彌補你們的機會。”
烈鸞歌微怔了下,而後眉眼含笑道:“老太太這是說的哪裡話,孫女兒怎麼會記恨父親大人呢,。而且,如今有老太太的寵愛和疼護,孫女兒和姨娘還有哥哥都過得很好,也很滿足,不需要父親大人再來彌補我們什麼。孫女兒只願它日嫁了人之後,父親大人能好好照顧姨娘和哥哥,這樣孫女兒就能放心了。”
聽她這麼說,老太太不由笑道:“果然是個孝順姨娘友愛哥哥的好丫頭。你儘管放心好了,就算你父親照顧不到,也還有我老婆子幫襯着。我知你姨娘素來柔弱,保管不會任她被旁人欺壓了去。話又說回來,往後你姨娘就是正房太太,誰還敢將一個當家主母給輕易欺壓了去?”
頓了一頓,老太太又接着說道:“對了,這說到當家理事,眼下我倒是有意想考驗一下你姨娘的主事能力。”
“老太太這話怎麼說?”烈鸞歌有些不太理解。
老太太呵呵一笑,道:“我的意思是,太太的喪禮就交由你姨娘來辦。正房太太歿了,按照我們北辰國的喪禮制度,前前後後一共要舉行半個月。這半個月內,有關喪禮的一應瑣事,全都要由你姨娘來操持打理。”
“做得好了,你姨娘被扶正也會更加名正言順。若是做得不好,你姨娘雖然一樣會被扶爲正室,但鸞丫頭它日出嫁之後,這份當家之權恐怕就不能全部交到你姨娘的手上了,至少也要另選一個人從旁協助。”
說罷,老太太定眼看着面前靜靜聆聽的寶貝孫女兒,問道:“鸞丫頭可明白我這番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