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鸞歌鎮定自若地看着正房太太柳氏被衆丫鬟婆子簇擁着進入正廳,而後走到主位上那張寬大舒適且鋪着名貴虎皮的貴妃椅前坐了下來。
那椅子頗有些高度,柳氏即便是坐着也比站着的人低不了幾分,她微擡着下頷,正襟危坐,倒像是在居高臨下地俯視衆人一般,主母的氣勢和威嚴,只增不減。
原來這就是那個處處給自己羞辱和難堪的正房嫡母!
烈鸞歌眯了眯眼,將柳氏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番。就見她三十七八歲的年紀,膚色白皙紅潤,頭上盤着高貴繁複的髮髻,簪玉環釵,堆珠疊翠,每一樣頭飾都是少有的精緻和名貴。
烈鸞歌直接忽視她這些華貴雍容的裝扮,更忽視她身上穿着的那套以金絲銀線織就的暗紅色綾羅錦緞裙,而是多看了幾眼柳氏那張保養得極不錯的臉:下巴削尖,顴骨略高,嘴脣薄薄,雙眼上挑,看人的時候仿似帶着毒。
按照相書裡面所描述的,柳氏完全長了一張標準典型的尖酸刻薄臉!
說實話,烈鸞歌此刻有一種衝動,她想脫下自己的鞋,拿鞋板狠狠抽向柳氏那張臉。不過,她還是極力壓下了這股衝動,小不忍則亂大謀。
柳氏一雙利眼掃過黃衣大丫鬟彩月那張被打得紅腫不堪的臉,又掃過早已坐立不安、欠着身想起來可雙腿似乎又不太靈便的蘇姨娘,面上的神色有些諱莫如深。
就在大廳內的氣氛很有些沉重壓迫的時候,柳氏忽而眸光似箭般直直射向一身從容不迫的烈鸞歌,陰沉着嗓音哼哧道:“聽說三姑娘如今變得精明厲害了,在家廟裡修身養性兩個月,與以前大不一樣了,整個人就跟脫了胎換了骨似的,都學會立威了呢。”
“太太這話嚴重了。”烈鸞歌瞥了一眼柳氏身邊挺直了背站着的李媽媽,臉上還有一個尚未褪去的淡紅五指印,看她那副怒目瞪視着自己的憤恨模樣,似恨不能剝掉自己一層皮啊。
暗嗤一聲,烈鸞歌看向柳氏,不溫不火道:“精明厲害倒不至於,怎麼着也比不上太太不是?不過,鸞歌這次受罰後倒真是因禍得福,神思陡然間變得通明,確實不再愚昧癡傻了,倒是託了大小姐和老爺的福呢。”
“是麼。”柳氏不置可否地冷笑一聲,沉吟了片刻,猛地發起難來,“三姑娘好大的架子和氣派,一回來就大逞威風!先是陪嫁麼麼李媽媽,接着是二、三等小丫鬟紅衫和小藍,現在又是頭等丫鬟彩雲和彩月,是不是非要將我房裡伺候的人挨個教訓一遍,三姑娘這個威才立得舒坦痛快?”
好快的小道消息,這才發生多久的事兒,竟然一件不落地傳入了柳氏的耳朵裡,她的人脈果然夠廣。
“太太,這主子在奴才面前立威,自古以來就是再正常不過的。”烈鸞歌輕言淺笑,神態一派自若從容,似乎根本就感覺不到柳氏無形中給她釋放的層層威壓。“更何況,對於那些狗仗人勢的惡奴,若不及時嚴懲一番,只會愈發助漲她們刻薄張狂的氣焰。”
這話其實是在指桑罵槐,明裡罵的是奴才仗着主子的勢,實際上罵的是柳氏仗着孃家的勢。而且,論起刻薄張狂,還有誰比得上她這個當家主母?
烈鸞歌見柳氏嘴角狠狠抽了抽,暗笑於心。頓了頓,又佯裝出一副無比委屈的模樣訴道:“太太,你來評評這個理,看看到底是不是鸞歌故意耍威風,胡亂教訓人。鸞歌自知自己身份卑微,在府裡不怎麼受人待見,可再如何也是老爺的親生女兒,好賴還是這司徒府裡的小姐,怎麼着也輪不到那些個奴才來輕慢作踐吧?”
“鸞歌知道太太好心,還記得今日是鸞歌罰滿歸府的日子,又特意派人去家廟裡接人。可是,有些奴才就喜歡陽奉陰違,揹着主子做些越矩之事,生生將主子原本的一番好意給變成了壞心。”
“太太有所不知,你派來接鸞歌回府的李媽媽,瞧着鸞歌素日裡怯懦好欺,先是欲要強佔太太派給鸞歌乘坐的那輛好一點的馬車,後來沒有如願便記恨在心。等到到了府門口,李媽媽攔着不讓鸞歌走大門不說,竟還硬逼着鸞歌從府裡的那扇專供家畜牲口進出的低矮小側門進府。鸞歌不從,李媽媽居然打着太太的幌子要下狠手教訓鸞歌。這奴才竟然教訓起主子來了,從古至今鸞歌都還未見過哪個世家大族裡有這等規矩呢。”
“最可氣的是,那李媽媽還說這一切都是奉的太太之命。這怎麼可能,打死鸞歌也不相信的。鸞歌雖然不是太太親生的,但好歹叫你一聲母親,也算是你半個女兒不是?這世上哪會有母親故意指使下人肆意羞辱作踐自己女兒的?真若如此,那豈不是與黑心黑肝的禽獸無異了?”
“再說說太太房裡的大丫鬟彩雲和彩月,見了主子不知道問安行禮、奉茶請坐也就罷了,多嘴多舌、當着主子的面就敢妄議主子的是非也暫且不提,可她們竟白口紅舌地詛咒主子去死,如此膽大包天的奴才,若不狠狠教訓一下,那還得了?更有甚者,如果這些事傳揚出去,讓外人知道三大皇商之首的司徒世家,府裡的一等大丫鬟都只是這等低劣素質,那我們司徒府的名聲和麪子還往哪裡擱?”
“太太,鸞歌也知道自己有些僭越了。怎麼說李媽媽和彩雲彩月也是太太房裡近身伺候的,犯了錯也輪不到鸞歌來教訓,太太自會依照府裡的規矩嚴懲。”
“鸞歌越規行事,先在此給太太賠個不是了。”烈鸞歌說到此處,上前兩步規規矩矩地給柳氏福身行了一禮,直起身子後,又接着說道,“太太,鸞歌只是小小地懲戒了李媽媽和彩雲彩月一番。以她們三人所犯的過錯,幾個耳光絕對抵不上她們應受到的教訓。太太一向以身作則,賞罰分明,但凡內宅之事,皆是按照規矩來辦理。鸞歌相信,對於這等仗勢欺人、亂嚼舌根、且不知天高地厚的惡奴,太太定會嚴懲不貸,絕不姑息的,對吧?”
烈鸞歌邊說邊注意着柳氏面上的神態變化,那陣青陣紅陣白的調色盤表情,看得她是暗爽不已。
在柳氏欲要開口時,她又搶先一步,再加一劑猛料道:“當然了,太太如果念着李媽媽和彩雲彩月伺候多年的情分,就此壓下這些事而不責罰她們,鸞歌自然也是無話可說。反正傳揚出去,面子丟得最大的那個人怎麼都輪不到鸞歌的頭上。鸞歌只是替太太擔心,怕外面那些個不知曉事情真相的,不明白太太的心善不忍責罰。反而會說太太故意徇私舞弊,縱容身邊的奴才仗勢欺主,更甚至會說有什麼樣的奴才就有什麼樣的主子。如此一來,豈不平白地敗壞了太太的好名聲?那麼日後受累最大的只怕是四妹妹了。”
不是說上樑不正下樑歪麼,柳氏的名聲如果臭了,她想要給自己的親女兒說門好親事怕是不那麼容易了。
“聽三姑娘說了這麼一大通,倒還真是我房裡的這些奴才的錯了。”柳氏一字一句,說得有些咬牙切齒。心裡的怒火早已翻了天,可烈鸞歌句句在理,她此刻是無論如何都沒有立場發作的,所以再氣再怒再恨也只能忍着。“那依三姑娘所見,該如何責罰李媽媽和彩月彩雲最合適?”
烈鸞歌淡淡一笑,四兩撥千斤地將球給踢了回去:“太太是府裡的當家主母,這內宅之事究竟該如何賞如何罰,自然沒人能比太太更清楚明白。鸞歌什麼都不懂,能做的也只是睜眼看看奴才們犯錯後應得的教訓和懲罰。”
聞言,柳氏險些岔了氣,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難看。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眸光暗沉地看了烈鸞歌一眼,大聲吩咐道:“來人吶,將李媽媽和彩雲彩月帶下去,每人重責二十大板,並且罰俸三個月!以後再若有人仗勢欺人丟我的臉,敗壞府裡的名聲,責罰加倍,並攆出府去!”
看着李媽媽和彩月彩雲被領下去受罰,烈鸞歌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冷笑。這就是做奴才的悲哀,被主子當槍使也就罷了,輪到有不好的事發生時,還得給主子做替罪羔羊。
“對於這樣的教訓,三姑娘覺得如何?”柳氏忽而不陰不陽地問了一句。
烈鸞歌暗哼一聲,明白柳氏話中的深意,柳氏是想將這樣的懲罰施加在她的身上,只可惜暫時挑不到她的錯處。微垂眼簾,不動聲色道:“太太行事,自然是不錯的。”
“是嘛。”柳氏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而後擺了擺手,冷聲道,“我乏了,三姑娘若沒事的話,就早點與你姨娘退下吧。”
“是,鸞歌不打擾太太休息了。”烈鸞歌不着痕跡地瞥了眼柳氏坐着的那張高高的貴妃椅,隨即小心翼翼地扶起面色有些發白的蘇姨娘,與玲瓏一左一右攙着她往廳外走去。
出了大廳門口,還沒走上兩步,猛然聽到“咚”的一聲響,像是椅子朝後翻倒的聲音,接着便聽到柳氏“哎喲”一聲慘叫,然後是衆人七手八腳聚上前的聲音。
“太太出什麼事了?”蘇姨娘驚了一下,立時停下腳步,似是想回去看看廳內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姨娘,我們快點回去吧,柳氏摔趴在地的樣子有什麼好看的。”烈鸞歌冷笑一聲,纖手伸入袖袋中輕柔地摸了摸那個剛剛替她出了口惡氣的小傢伙。
她的貂兒實在是太通人性了,也太可愛了。不過,這小傢伙的牙口有夠鋒利的,那麼厚實的檀木椅腿都能被它三下兩下給咬斷。
哼,摔不死那面相刻薄、心腸陰狠毒辣的惡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