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由建議四子把石碑場的碎麻石做成石磚賣,紅土磚在本地的生意很快被碎麻石磚搶了。由於做石碑生意盤費大,石碑臨時一加價外地買主就明顯少了。臘八前,仇由加夜班把外地客人前陣子預訂石碑的碑文寫完後,接下來要乾的本地碑文活路也就處於零散的狀態了。這些弄好的石碑的買主大多是四子道上認識的回頭客,碑文完工後要捱到清明前由木子的騾隊負責送到買主的墳頭。本地人只有像老王這樣的大戶才肯掏腰包買石碑立墳。一般人家都捨不得花錢買石碑,通常就從河裡撿些條形與塊狀的石頭安毛碑。
有人把石頭弄到石碑加工場,叫仇由幫寫墳主名。仇由看他們窮得可憐,又有孝心,就沒收碑名錢。這股免費風被老光棍吹到老王的酒坊裡,老王找仇由理論,說我們買石碑,你收碑名錢,不合理,也不公平。四子覺得老王說的有理,叫仇由寫毛碑名也按字收錢。
仇由不好開這個口,想爲本地人提供方便,就建議四子提高石碑賣價,寫碑文就不另外收錢了。但這個決定迎合了安毛碑人的心,卻得罪了買高價石碑的客人。
四子想穩住碑場的回頭客,在加送碑腳的基礎上,又加送碑蓋,才挽回不少回頭客的心。碑事擺平了,仇由原想給自己放幾天假,上獵棚找雲兒把七絃琴彈好。這種琴琴身狹長,彈音越低變化越大,尤其是高低音的轉換音距大,兩手要同時彈,音律的手感很難掌控。前陣子,他想彈好琴討好雲兒的歡心,練琴用力過猛,把雙手都彈傷了。等他的雙手長出老繭,琴還沒彈好,雲兒卻悄無聲息失蹤了。他怕失去雲兒,更怕雲兒出事。當他發現金子對雲兒的失蹤表現出同樣的關懷時,原本失衡的心就更倒向雲兒了。
金子把徵聯的事務丟給自己,獨自去了且蘭山。
仇由懷疑雲兒在且蘭山,也動了去且蘭山的念頭。但他對雲兒的行蹤心存僥倖,還想上獵棚碰碰運氣。女清潔工攔住便橋的去路,仇由不信鬼也氣得心裡冒邪火。
仇由想硬闖,又怕女清潔工叫人,自己說不清楚。在龍溪口,女人是家裡的寶。有教養的男人一般都不會跟女人鬥嘴,更不會輕易動手打女人。若誰家的男人打了女人,不管有理無理,在大家的潛意識裡都是一種失禮的行爲,認爲男人打女人沒出息。男人若有打女人的前科,在龍溪口的公共視野是很難立足的,比倒插門的黑戶還沒地位。
老王好像是個例外,一來就打破了這種共識。從不輕易夸人的風先生都說老王是酒神的化身,一口燒鍋就把龍溪口的天改了,一直穩坐酒坊龍頭的頭把交椅。但老王家也有本難唸的經,晚年酒後有關女人的毛病。也許是愛屋及烏,老王步入晚年疑心重,經常把黃花女當成籠中畫眉關在繡房裡。黃花女懷上龍風胎,老王請同行吃滿月酒,同行勸老王把黃花女放了。老王沒答應,說黃花女是老子的酒缸,擺家裡旺夫,擺家外除非老子改行,不燒酒了。同行吃了老王的團魚,當面不敢吭聲,背地都講老王只會下八字蛋續香火,不懂心疼女人。團魚腹部有一個八字,念八字蛋的同行多了,覺得老王不解風情,認爲老王不配當龍鳳胎的老子,就把夾在八字蛋中的字去掉,把老王的姓加在八蛋前頭,結果連姓帶名就念成了王八蛋。外人不解王八蛋的含義,誤以爲團魚下的蛋就是王八蛋。
問題是,公團魚沒蛋,老王也就背上了無蛋的黑鍋。
在龍溪口,背黑鍋是罵人不帶髒字的黑話。王八蛋一詞在不同的人嘴裡念來念去,就從褒義中念出了貶義的味道。但老王的心沒有嘴巴說的那麼硬。在龍鳳胎滿八週歲的時候,想打破八字與王姓組成的罵名,特意安排黃花女帶龍鳳胎上風火井打水。
結果這一去,龍鳳胎把命丟河裡,黃花女也關不住了。
眼看老王的香火一下斷了,酒坊同行表面替老王的家業無人接手而犯愁,實則擔心老王的龍頭交椅落到外行手裡。因爲王府想搞活夜郎經濟,把龍溪口定爲開發試點,對外招商引資,龍溪口的各行各業正處於改行換代的高峰期。在這股空前絕後的潮流中,龍溪口人都想利用地主的身份從外資中撈把油水改善自家的生活。
仇由不想靠家裡的那點地盤發橫財,對王府的改革一直抱着觀望的態度。其中,最熱門的環節,就是鬼戲培訓班也被外來的投資人推上了頂峰。
紅鼻子想把鬼戲搬進道德講堂。風先生不同意,說道德講堂是講人話的地方,不是講鬼話的地方。紅鼻子說鬼話講多了,也能變成人話。風先生說那你們等老子變成鬼了再講鬼話。紅鼻子不死心,說這年頭人話不值錢,鬼話值錢,跟着潮流走纔有出路。
風先生不想把道德講堂搞商業化,說比錢更重要的,是做人,不是做鬼。
紅鼻子說不服風先生,甩手走了。這場對話,仇由在場。他只是一個看門的,上頭意見不合,他覺得自己身份低微,不宜插話引火燒身。他不信鬼,但心裡的立場,還是偏向紅鼻子,認爲做人,也得先把肚子填飽,講堂培訓鬼戲能養活自己,也是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