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子從回水灣裡釣到一條小團魚,問屠夫,你是傘寨人,上過黑老虎嶺嗎?
屠夫說公差在半山安了禁碑,說上面死過人,鬧鬼,不準上去。
仇由不信鬼,不想聽屠夫胡扯,把問題扯回大奶妹的身上,說老家不算家,你在白樹林安家了,就要把這個家管好,不要殺豬殺出花心病,整天想人家思楠公主招親的事,你把大奶妹和孩子侍候好纔是你該乾的事。
屠夫說老子殺豬不花心,殺豬就是想趁年輕多掙點養老錢。
仇由說你還在壯年,養老有大把時間,人家思楠公主招親,關你什麼事,你成天把人家掛在嘴上,大奶妹能不多想嗎。
屠夫避重就輕,說老子是關心你,思楠公主是且蘭國花,老子不信你不動心。
仇由說不動心,那是假的,但我有自知之明,人家是國花,想攀這門親的江湖才子多了,光論外表,也輪不到我這個不修邊幅的窮書生。
木子拿手敲着桌面,接口說老子年輕點,也想去。
火子釣到一條大團魚,心情大好,說那你插花的絕活豈不白練了。
木子說野店關門,碼頭賣花女少,插花掉價,老子改練刀槍了,上戰場還是真刀真槍地幹,才過癮。屠夫拿眼角瞟了仇由一眼,說野店重新開張了,你們不知道嗎?
火子從釣鉤上取下大團魚親了一口,又把釣鉤輕輕扔回河裡,說知道了,有鳥用,一盤虎頭肉粉八個鬼臉,太貴,吃不起,還是自己動手釣幾條團魚解饞划算點。
木子說野店這個店名好,我們月初領了薪水,應該去老地方捧捧場。
仇由說野店的油水足,火子請我吃了一回,下回去捧場,我請大夥。
火子輕輕抖着釣竿說,野店有關門的前科,老子看還是少去爲妙,免得引火燒身,連累人家店主,王府提倡吃魚,還是先把釣魚的本事學到家爲上上策。
釣魚不是長久之計。
水子揹着一塊石板回來,說盤龍城流行搞大墳包,安碑安得越來越大,陰陽山的石板多,估計十年半載也採不完,比釣魚改善伙食強多了。
屠夫說石碑生意穩,你們合夥搞,我也入一股。
仇由不看好石碑生意,覺得這門生意冷,需求量不大,擔心屠夫入股難回本,大奶妹怪到自己的頭上,說你殺豬殺不過來,哪有時間幹別的生意,先把家人管好比什麼都強,像大奶妹這麼能生的對象,你不懂得珍惜,這輩子提着燈籠找也難遇上了。
水子說能生的對象多,好多人家怕送孩子當兵,不肯生,這年頭生個孩子,太難了。
金子抱着一捆柴火進來,說當兵再難,也難不過挖金吧。
金子是四子的頭,一句話把大夥的嘴封住了。仇由把屠夫送上船,嘴裡提醒屠夫對大奶妹好點,不要跟家人談錢,心裡卻盤算起思楠公主招親的事。
風先生冷古丁打開閉關門,蒼白的面孔把陷入沉思的仇由嚇了一大跳。
半年不見,風先生好像老了好幾載,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也有了血絲網。
仇由望着風先生,滿肚子的困惑,反而不知道先問什麼好了。
風先生說天快黑了,你站在我門口發呆,找我有什麼急事嗎?
仇由穩住情緒,冒出一句違心話,風先生去中原,收穫大吧。
大,這條老命差點回不來了。風先生用火鉗從火爐夾起一個火種,放到茶桌的油燈芯邊,叫仇由吹火點燈。仇由鼓足勁連吹五六下,沒吹燃,反把火種吹熄了。
風先生換夾一個火種,張嘴輕輕一吹,一下就把油燈吹燃了。
他問風先生,我的吹勁比你大,爲什麼吹不燃?
火種火苗小,吹勁大,帶口水,只會吹黑火種。風先生給仇由倒了一筒黑茶,靠在圍椅上說,還是桐油好,光點比豆油大,看着舒心。
仇由說豆油光小,比桐油經點,我家裡點豆油燈,都是拿火石點。
那是你家底厚,有豆油點燈,一般人家有桐油點燈就不錯了,你呀,名字帶有豆油水,身上帶有豆油味。仇由說我的名字,沒有豆油水,風先生聞到的是桐油味。
風先生說這次上燕地講學,運氣背,在河套撞上白熊與白虎決鬥,老子趴在冰溝裡,鼻塞了,嗅覺嚴重失靈。仇由問白熊打得過白虎嗎?
風先生說白熊未成年,個頭比白虎小,吃了點暗虧,跑掉了。
仇由問白熊有白虎大嗎?
風先生說成年白熊比白虎大,獵人是唯一天敵。
仇由問白熊是中山的守護神嗎?
風先生說過去是,現在難講了。
仇由問爲什麼?
風先生說槐水是中山的天眼,經常有趙人入侵,大白熊遷往終北了,留在河套的白熊都是一些落單的小白熊,中山有斷層了。
仇由問斷層不能破解嗎?
風先生說這得看天意,人只能順着天意走。
風先生的表情很嚴肅。對神話抱有疑慮的仇由,不禁爲中山人的命運擔憂起來,刀子嘴像結了一層冰。風先生看出仇由臉上的變化,話鋒轉向好的一面說,中山有你這樣的種,白熊的神話不會憑空消失的,天意自有安排。
仇由說風先生,有話請明講,不用拿天意考驗我的誠意。
風先生說好,那我問你,中山國處於彈丸之地,憑什麼雄踞中原第八強?
仇由不料風先生有此一問,認真想了一下,說中山人身處強國的夾縫中,應該是遇強則強吧,中山人久居虎口狼腹,二次復國歷經磨難,這種奇蹟在中原堪稱空前絕後,中山人的強國之路是被虎狼之邦逼出來的。
風先生說逼字用得好,用得妙,紅鼻子看重你,真有眼光,是我老眼昏花看走眼了,你不要見怪吶,不過,老子比你多吃數十年的糧食,想厚着老臉冒昧地問你,中山國若被虎狼之邦吃掉第三回,中山人還能創造三次復國的奇蹟嗎?
仇由想過這個問題,答案脫口而出,說不能,中山人只有二次復國的機會。
風先生略感意外,怔了一會,問爲什麼?
仇由說中山人修長城,只是保住了眼前的安穩,中山人一旦對長城產生依賴心,離亡國之日也就不遠了。風先生問,這是你的真心話?
仇由說是實話,中山太小,好比小白熊,空有強者的血脈,長不大。
風先生反問中山人二次復國,不是靠人力勝天意嗎?
不是人力,是人心。仇由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境,說二次復國的國君,無長城可靠,所以靠人心修的長城才佔勝了天意,如今的中山國君,仗着人力修的長城,只顧享樂,人心看似龐大,其實與散沙無異,若再次亡國,中山復國的希望幾乎爲零。
風先生批評仇由,你身爲中山種,怎麼能說這種喪氣話呢?
仇由說我老子回中山,還回龍溪口,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風先生說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老子捨不得離開龍溪口,說明你老子念老家,更念新家。仇由用指甲彈掉油燈上的燈花,說我老子回中山,就把族譜埋屋頭了,肯定動了回老家長住的念頭。風先生說這可以理解,龍溪口離水近,埋族譜是怕被水淹壞。
仇由說我老子回龍溪口,把族譜又挖出來埋了一次,而且埋得更深了,你不覺得反常嗎?風先生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卷旱菸葉,說你家建在河灘上,挖不到底,埋深點,藏東西經爛點。仇由說挖出族譜前,我也是這樣想的,挖出來後,我就不這樣想了。
風先生把卷好的旱菸筒伸到火爐裡點火,手被炭皮爆起的火星燙了一下,把煙叼在嘴上,改往桐油燈上湊,臉又被爆起的燈火燙了一下。風先生把旱菸卷夾到耳背,說老子一點菸,這火就爆,成心不讓老子抽菸,得挑個吉日祭祭攔路鬼。
仇由把手伸到爐火上取暖,問風先生真信鬼嗎?
年輕火氣旺,不信鬼,老了火氣小,就信鬼了。風先生拿火鉗從爐腳的炭堆夾起一根灰黑的炭條放進爐火裡,見仇由望着貓洞,說貓狗被人偷了,屋裡就冷清了。
仇由說不光屋裡,龍溪口都冷清了,眼下生意不好做,生意人比買家還多。
都怪沒玩沒了的畫眉疫情,把江湖人衝散了。
風先生跺掉腳上的火花,憂心重重地嘆了口氣,說中原也一樣,大國爭地盤,小國找大國做靠山,天下就一個套路。
仇由說大魚有小魚吃,小魚有蝦米吃,人吃人吃出血腥味,大小不分,天下就亂套了。
風先生說天下很難亂到龍溪口,但得做好吃苦的準備,這次我去中山看長城,被槐水衝到鄗邑,差點餵魚了。仇由說鄗邑過去是中山的地盤,現在被趙人霸佔了。
風先生問趙人佔鄗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你知道嗎?
仇由說知道,趙軍攻打中山,中山人引槐水淹鄗邑,天眼有污點了。
風先生說扯半天,我明白了,你老子回龍溪口,是遇上戰爭,當了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