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蕭玥珈‘她是誰’的提問,嚴恆想都沒想,張口回答道,“她啊?葉小米,葉老師,吳楚之的師姐啊,曾慧嫺老師的博士。”
嚴恆沒有說謊,只是掉了幾個字而已。
不過就是‘未來的博士生’,在他看來,說話掉點字,問題不大,意思到了就行,最多就是表述有些不準確,有些不嚴謹。
又不是故意欺騙。
兩個性質的事情,作爲一個語文從來沒過110的學渣,這很好理解是吧?
蕭玥珈一聽,笑了。
雖然遠處那位葉老師看向吳楚之的眼神不對勁,但……
我蕭玥珈又有何懼?
既然是葉老師,那說明已經至少是講師了。
結合‘博士’一詞,這倆人的年齡差距就差太遠了。
吳楚之現在是大三,正常情況下本科畢業都還有一年。
算上碩士三年、博士四年,再者現在是下半學期……
也就是說作爲講師的葉小米,至少大了晚讀一年的吳楚之八歲,就算少點,也最多是月份上的事情。
蕭玥珈突然想起小時候看過一部叫做《山城棒棒軍》的電視劇,裡面有這麼一句經典臺詞,
“女大三,抱金磚,女大六,享清福,女大八……爬爬爬!”
想到這裡,雖然知道不是很禮貌,但蕭玥珈的心裡還是樂個不停。
輸給秦莞就算了,倆人伯仲之間,輸了,不丟人。
可要是自己輸給大八歲的阿姨,那可以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嗯,還是留點口德,姐姐吧。
男人都知道‘姐姐妙,姐姐好,姐姐讓你沒煩惱,姐姐把你當個寶,而且還會對你好,姐姐思想覺悟高,是個成熟小野貓’。
但是,真要是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絕大多數的男人還是選擇了妹妹。
嚴恆眼角餘光也了也身邊隱藏不住喜色的蕭玥珈,微微一笑。
小妹妹,你想鬥過秦莞,恐怕這難度有點大哦。
……
半個小時,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很快便過去。
吳楚之起身重新站在了臺上,繼續着中斷的論文陳述。
經過30分鐘的仔細研讀,臺下衆人即使還有心裡不贊同吳楚之觀點的人,但也在認真地傾聽着他的陳述。
此刻,他們也不得不承認,吳楚之有和他們論道的資格。
“在1688年以後,腐國的議會以及議會爲解決皇家債務而建立的銀行,已經可以確保這些財政收入不會被花在宮廷和皇帝、皇后的玩樂之上,而被直接用於支付政府赤字和皇家海軍的開支。
……皇家海軍迅速膨脹爲全世界規模最大和戰鬥力最強的海軍力量,於是又可以保護腐國的船隻航運,使得腐國商人在全世界能夠暢通無阻。
其結果產生了一個不斷自我增強的良性循環,從貿易活動上徵收的稅收被用於海軍建設和軍費開支,這又爲商人的貿易活動開闢了更爲安全和廣闊的航路。
……
任何國家,如果依靠保護關稅與海運限制政策,在工業和海運事業上達到了這樣的高度,因此在自由競爭下已經再沒有別的國家能同它相抗。
當這個時候,代它設想,最聰明的辦法莫過於把它爬上高枝時所用的梯子扔掉,然後向別的國家苦口宣傳自由貿易的好處。”
望着在屏幕裡康慨激昂的吳楚之,報告廳外的其他答辯人,心裡逐漸升起了深深的無力感。
能坐在這裡的,都是蜀大這一屆的天之驕子們,也是最刻苦勤奮的人。
然而,這樣的差距,讓他們道心不穩了。
做配角的滋味,並不好受。
報告廳的‘休會事件’很快便在校園BBS上面傳播了起來,越來越多的吃瓜羣衆趕到報告樓,想要一睹‘妖孽’的風采。
崇拜強者是人類的天性,而吳楚之的表現,卻讓一部分曾和他一樣頹廢的人,心裡竟然升起了一些自豪感。
“看見那哥們兒沒有?當年還在網吧裡面,帶着我們在《神話世界》攻打沙巴克呢……”
“艹!這個可以在網吧吃住一個禮拜的渣滓都可以做到,我爲什麼做不到!”
隨着吃瓜羣衆越來越多,報告樓外已經人滿爲患,校方乾脆將畫面直播到了食堂、運動場的大屏幕上。
場內的吳楚之還不知道,在蜀大,他又小火了一把。
此時的他踱着步子,在做着總結髮言,“古典經濟學認爲,只有以一定量的剩餘產品爲基礎,一個社會才能以迂迴方式進行生產,分工半徑才得以不斷拓展,生產技術才得以不斷改進,勞動有效性才得以不斷提高,從而可以創造出更多的財富和價值。
從根本上說,一個社會的發展必須有足夠的剩餘產品或資本,並且需要配置到有利於擴大再生產的地方。
……
同時,不僅古典經濟學非常重視剩餘產品及其在生產中的投入,這種思維也爲關注市場動態發展的奧地利學派所承襲。
門格爾、維塞爾以及龐巴維克等人不僅關注高級財貨對低級財貨生產的作用,龐巴維克還進一步發展了迂迴生產理論;同時,這種傳統一直爲奧地利學派學者如米塞斯、哈耶克、羅斯巴德等所強調。
例如,維塞爾就指出:“經濟預期面對一系列難以解決的問題。然而所有這些問題都包含着一個規則,必須保持資本儲備。那些遵從這一規則並且同時節約它們勞動能力的人,當然也能夠在未來的所有時間裡保持同樣的福利狀態。”
米塞斯則寫道:“財產所有者只有在以下情況下才能獲得的優越的地位,即他必須將生產資料投放到社會最需要的生產領域中去。
假如他不這麼做——或將財富儲存起來——那麼他就會蒙受損失。倘若他還不及時糾正或改變其做法,那麼他就會毫不留情地被人從優越地位上擠下來,就再也不是財產所有者了。
另外一些比他更適合這一位置的人就會取而代之,只有那些最稱職的人才能永遠擁有生產資料。
不管他們願意與否,都必須不停地將他們的生產資料使用到能夠獲得最大利益的地方去。”
可見,重新回顧古典經濟學的思維和理論,不僅有助於我們反思現代主流經濟學的需求拉動增長理論,而且有助於我們重新審視經濟發展的‘時代性’問題。
……
顯然,要解決這些問題,就涉及收入分配、價值觀念、產品結構、技術水平、教育結構等各方面,這也是‘供給側管理’需要致力解決的。
這就是本文的意義所在,謝謝大家的聆聽。”
說罷,他微微一鞠躬,而後站在臺上等待着質辯的開始。
報告廳的後排響起了一陣掌聲,教務處工作人員正要呵斥那些搗亂吃瓜羣衆時,前排的答辯主席林一夫也站了起來,微笑的鼓着掌。
教務處的工作人員見狀一怔,笑了笑,也跟着鼓起了掌。
這樣的本科生答辯場面,以前未曾有過,以後也很難再有。
時勢造英雄。
他覺得,也許他此時是在見證一位學術新星的冉冉升起。
……
掌聲是給這個年輕人的學術水平的,雖然文人相輕,但吳楚之的年紀卻讓臺下的專家學者們,可以報以較大程度的寬容。
畢竟是老前輩們,要臉。
但是,對其學術觀點的質疑,也是不可少的。
身爲答辯主席的林一夫,忍住心裡強烈的疑惑,將發難的機會讓給了別人。
“吳楚之同學,你好,請你正面回答,是需求決定供給,還是供給創造需求,謝謝。”
提出質疑的是來自五角場文秘職業技術學院丁蓴教授,也是歐羅巴讓·莫內講席教授,各種名號一口氣都念不完的那種,江湖地位還在自己老師之上。
這個問題,其實非常的友好,給了自己進一步闡述觀點的時間。
吳楚之微笑的點點頭,輕輕一躬,而後開始講了起來,“我們知道,過去三十四年,華國經濟一直保持高速增長。
這當然有很多原因了。我覺得最重要的有三個,一是城市化,帶動了基礎設施建設和工業化;二是加入了WTO,成爲世界工廠。
第三個原因,我覺得和我們的民族性有關,儒家文化講究勤勞節儉,講究功利主義,大家各個都想幹一番事業,天天都想着賺錢,這種文化特別適合發展經濟。
這麼說還是有點抽象。
我舉個例子來說吧。比如……比如我的恩師,曾慧嫺先生,是以講課爲生的。請老師原諒學生拿您開個玩笑。”
說罷,他向着曾慧嫺的方向深深一躬,曾慧嫺一臉苦笑的擺擺手,向周圍大老示意這劣徒過於頑劣。
身後的李卡見狀,眨巴眨巴眼睛,小聲的說道,“看見沒,都學着點,小師弟這嘴真甜。”
望着後槽牙都快出來的老師,皮某某等人也不得不認同,石廣永扭過頭去對着褚建說道,“老四,你輸得不冤。”
褚建氣得胸口發疼,怎麼什麼都能扯到他身上來!
臺上吳楚之笑着開始說着,“所以我的先生也就是一個小小的生產單位。先生的產量又是由什麼決定的呢?當然是總需求啊!
如果學生們對先生的課程有需求,請先生過來講課,需求越大先生就講得越多,先生的產量就越大。如果學生們不聽先生的課,先生就只有閒着,沒有產量,資源閒置。
所以,學生們構成對先生課程總需求的一部分,是三駕馬車當中的消費。
另外,也有出版社、書商、互聯網平臺來找先生,買先生的課件做成產品出售,他們對先生的課也有需求,這一塊叫“投資”。
因爲他們不是最終的消費者,而是要對先生的產品進行加工和增值;出口就是先生去其他大學講國企改革,還有先生的書被印刷成各國文字出版。
大家想想,市場對先生的總需求無法就是這三塊,它們決定了先生的產量。像先生這樣一個生產單位是這樣,一個國家、一個經濟體也是這個道理。
所以,一個國家想要發展經濟,很自然就會想到要擴大總需求,因爲總需求量決定總供給量,決定了一個國家的產量。
制定經濟刺激政策,讓三駕馬車跑起來,就是凱恩斯主義的核心觀點。
目前各國最主要的刺激手段,就是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比如,多印鈔票,讓你趕緊消費,手裡的錢不花掉就貶值;降低資金的利率,讓你借錢去投資;你還不投資,政府就自己發債募集資金讓國有企業去投資,還有,政府上一些大項目,讓大家都有機會賺點錢,然後去消費和投資,等等。
問題是,這麼一直刺激下去,三駕馬車都瘋了,總需求真的能帶來產量的上升嗎?
回到先生的例子,如果市場上對先生的課程需求是無限的,人人都想聽先生的課,但是先生的產量還是有限的。
爲什麼呢,因爲就算先生24小時不吃不喝也不睡,先生一年至多也只能講兩三百場課吧。所以,如果先生的產量到達了極限,你再刺激也沒用了,產量不會再提高了,因爲受到生產能力的限制了。
這時候,先生會怎麼做呢?
先生就會提高先生的課酬,誰出價高先生就給誰講課,結果會是什麼情況呢?
就是先生的產量沒有增加,但是價格卻上升。如果整個社會都這樣,那麼就會出現滯脹,經濟增長停滯,同時伴隨通貨膨脹、產能過剩、財政赤字。”
吳楚之通俗易懂的講解,讓在場的專家學者和場外的吃瓜羣衆都笑了起來,進而開始了思索。
“問題回到需求、供給上面,前面我說過凱恩斯主義只考慮短期問題。
其實在凱恩斯出生之前,有經濟學家就認爲生產決定分配、交換和消費,認爲總供給決定總需求,而不是像凱恩斯說的那樣正好相反。
比如你公司產量越大,賣得越多,你們公司纔會進行更多投資,你們的員工纔會有更多的錢去消費,所以說其實是總供給創造總需求。
那麼從供給側來看,決定長期經濟增長的因素是什麼呢?主要是兩個,一個是勞動,另一個是資本。
這其實也好理解,搞生產嘛,一要人手多,二要工具先進。比如,我的老師可以多僱一些員工來幫她做PPT,幫她找資料;或者購買更好的電腦和軟件,增加這些要素的投入就會增加她的課程產量。
現在我們也能聽到不同的聲音,丁教授所在的華亭學術圈,那邊也有很多經濟學家認爲,總需求不足是個僞命題,世界上不存在需求不足的問題。
你的產品沒有需求,是因爲你的產品本身不好,所以關鍵是產品結構調整和升級換代的問題,而不是去刺激總需求,就是說要進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
丁蓴帶頭鼓起了掌,他便是一個供給學派的堅定擁護者,他的提問其實就是在給吳楚之站臺,給年輕人大膽說話的空間。
吳楚之的回答,正是他想要聽見的聲音,沒讓他失望。
有站臺的,自然便有拆臺的。
第一個拆臺的,來自本校,和曾慧嫺不同的學派,喬萬志教授。
喬萬志作爲一個做事非常古板的人,對吳楚之的學術水平沒有任何異議,但是對吳楚之治學的態度,意見很大。
沒有一點年輕人應有的謙遜!
“吳楚之同學,你的論文,結構非常不嚴謹!爲什麼沒有參考文獻?你以爲你是錢偉長先生嗎?”
吳楚之笑了笑,走過去指了指自己的論文, “喬教授,我在論文的前面就說過,本文不必參考任何文獻。”
喬萬志的這個問題在很多人看來,很有些吹毛求疵,但是吳楚之這樣的解答,卻讓他們體會到了吳楚之的‘囂張’。
上一個這麼做的人,正是力學宗師錢偉長。
斐然的成就,讓所有人見到作者名字後,就馬上心平氣和地接受了“本文確實不必參考任何文獻”的設定。
可宗師泰斗有資格這麼做,而你吳楚之一個乳臭未乾的年輕人,有什麼資格這麼說?
沒等他們發難,吳楚之不客氣的解釋道,“文中的相關理論在一般的經濟學教科書隨處可見,我認爲沒必要寫出來。
而我的文章是首次對需求與供給做出經濟史的梳理和研究,都是我自己的觀點,我引用誰的?新華字典還是倉頡造字?
我當然尊重錢偉長先生,但個性化的表達能否不只是成爲權威專家的一種‘學術特權’?請各位教授不妨多想一下,我們的學術體系是否可能從機制上容納更多個性化的表達和個體性的差異?
一篇有研究價值的學術論文,一定是在有了足夠多的實踐研究和足夠專業的論證調查下才能寫出來的。在此之外,無論是看似‘跳脫’的表達,還是貼合實際的描述,都應該有足夠大的包容空間。畢竟說到底,學術研究還是要服務於內容。”
吳楚之的話讓後排的學生們紛紛叫好,前排的老教授們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