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月潭的碧波邊,涵碧樓的書房內,樑猛鬆靜靜地站立着,耐心的等待着自己命運的轉折。
他的身影彷彿與這湖光山色融爲一體。
歲月在他臉上雕琢出了深邃的輪廓,那雙經歷過無數風浪的眼睛,閃爍着銳利的光芒。
身後的茶几上,滿是菸蒂的菸灰缸卻說明了他的內心並不平靜。
涵碧樓,最開始並不是酒店。
始建於1901年的樓體,最初是櫻花伊藤家的私人別墅。
其名字‘涵碧’二字取自於中國南宋詩人范成大的詩句“涵虛混太清”,意指樓與周圍環境的和諧統一,彷彿融入了清澈的湖水之中。
櫻花統治時期,這裡是櫻花皇族和高管顯要的度假勝地,戰後,則成爲國軍的國賓館,曾接待過許多國內外的名人,如艾森豪威爾、伊麗莎白二世等
陸海空軍大元帥特級上將常公退守小島時,這裡是其私人府邸。
隨着時代的變遷,涵碧樓也逐漸轉型爲一個商業運營的度假酒店,提供高品質的服務和設施。
涵碧樓的書房,作爲這樣一個歷史建築的一部分,被完整的保留下來,自然也是充滿了故事和文化氣息。
卿雲見到樑猛鬆的時候,差點沒把這位‘國芯悍將’與腦海裡的印象鏈接在一起。
40來歲的樑猛鬆站在涵碧樓書房的窗前,身姿挺拔如鬆,這是和20年後那個感覺有些佝僂病完全不同的身影。
也是,20年後,這位爺都快70歲了。
他主動地打着招呼,聲音中帶着一絲敬意:“樑先生,您好,我是卿雲。”
樑猛鬆轉過身來,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勉強的笑意,“小卿總,久仰大名。”
如果是其他人,面對樑猛鬆這抹略帶尷尬的神情,也許會多想,會認爲樑猛鬆對這次的會面並不滿意。
畢竟莫名其妙被人從新竹帶過來,在這裡枯坐幾個小時的,沒點意見纔是怪事。
但是,雲帝卻深知,這位爺,其實是有着一點社交障礙症的。
俗稱:社恐。
或者說,不瘋魔不成活,純粹的科研人員,多少都有點社交障礙,無論是言語還是思維。
給他一臺電腦,一根網線,他自己能消磨一整天的時間,無需去理會他,他也巴不得沒人理會。
直接而單純。
否則也不會和章忠謀等人搞不好關係,也不會前世在華芯國際和股東硬剛什麼。
老實說,如果不是樑猛鬆手裡確實有好幾十把刷子,卿雲覺得他這個性格根本就沒有出頭之日。
但是,一般有着社交障礙症的人,通常又是非常敏感的。
樑猛鬆尤爲如此。
否則當年也不會在華芯國際準備聘請江尚義時,剛烈的在媒體上發公開信以辭職作爲威脅。
深深明白這一點的卿雲,疾走兩步上前弓腰伸出了手,“不好意思,樑先生,讓您久等了。”
跟王永慶一起來的,這都過了好幾個小時了……
雲帝,從來都是禮賢下士的,何況對這位爺,他心中還帶着不少的崇拜之情。
這種崇拜,遠勝於他面對王永慶之時。
因爲本質上,卿雲前世大半輩子的底子是也是搞科研的。
面對他弓腰遞過手,樑猛鬆見狀也是嚇了一跳,趕緊伸出手去握了握。
他又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嘴上說着客氣話。
寒暄兩句介紹了陳悅後,兩人沒有過多地繞彎子,直接進入了主題。
樑猛鬆坐在書房的椅子上,十指交叉,顯得從容不迫,
“小卿總,章汝京先生已經向我透露了您的來意。在這裡,我可以表態,我跟您走。”
卿雲聞言直接愣住了。
他知道樑猛鬆是個直接而務實的人,不喜歡拐彎抹角。
但……
這麼兒戲的嗎?
自己打了一肚子的草稿,半句話還沒說啊!
樑猛鬆見狀笑了笑,“第一,我是個華國人。
第二,您關於半導體產業發展的構想我很認同。
第三,我想證明我自己,我樑猛鬆配得上一個領導者的角色。”
雲帝眨巴眨巴眼睛,樑猛鬆嘴裡的‘第一’、‘第二’他自動過濾了。
這就是兩句廢話。
主要還是‘第三’。
光看樑猛鬆說這話的表情,他也知道,這位爺是被章忠謀氣得不輕。
也是,前世的樑猛鬆不惜遠走新羅去三桑工作也要證明自己。
卿雲的臉上浮起了燦爛的笑容,再次伸出了手,“樑先生,歡迎您的加入!”
樑猛鬆也是樂哈哈的握了握手。
不過隨即,他便撓了撓頭,“小卿總,您就不怕我的性格給你惹事?
坦率的說,我這性格……我處不好人際關係的。”
雲帝聞言在心裡冷笑了一聲。
誰說樑猛鬆情商低的……
特麼的,這種一開始就坦誠自己處不好人際關係,意思就是‘你既然用了我,將來團隊配合出了事別怪我,我是有言在先的’。
純屬是耍流氓好吧!
而且,還特麼的是在向他暗示,他要權。
好吧,倒也不奇怪。
前世,在華芯國際,這位爺便是如此。
當初華芯國際請動他,也是許下了很多願的。
倒不是樑猛鬆貪財貪權,這貨其實物慾很低的,他的薪酬除了滿足日常開支外,其他的全部都捐了出去,在個人道德上堪稱模範。
樑猛鬆索取權力的本質是因爲這位爺被人坑怕了,也被掣肘怕了,所以希望把權力握在自己手裡。
既然知道了原因,那麼就好辦了。
“在炎黃集團,您只管放心做你想要做的事,出了事,我擔着,一切有我。”
這話,其實也是車軲轆話。
雲帝也不是傻子。
這就和談戀愛一般,樑猛鬆是缺乏安全感,但是一上手你就給足安全感,他會覺得太輕易了,反而不會有安全感的。
對固有的,他會覺得理所當然。
自身沒有安全感的情況下,很容易會把一份原本沒有問題的關係作出毛病來。
要讓他爭取,纔會珍惜。
這是人性。
樑猛鬆聞言,眉頭皺了起來。
他聽懂了卿雲的言外之意。
這句話需要縮句變換爲‘你只管做事’,其他的別管。
這顯然不是樑猛鬆想要的。
樑猛鬆深吸了一口氣,卻目光堅定的看着卿雲,開口說道,
“小卿總,在正式簽署合同之前,我想先聽聽您對我的工作安排有何看法。”
卿雲沒有急着回答,在腦海裡整理了一下思路,而後笑了笑,
“樑先生,恐怕我得先糾正一下您的認知。
我認爲在正式簽署合同之前,我們不妨先談談您和夷積電的競業禁止協議。
樑先生,現在的情況對您非常的不利。
在這份協議下,你在八年之內都是沒辦法在半導體行業的公司擔任職務的。”
對於,雲帝也很是無語。
八年的競業禁止期限,聞所未聞!
前世的華國,最高也才兩年。
而很多國家在十來年後都相繼取消了競業禁止協議或者壓縮期限。
就算是現在,國際上通常的期限是2-4年,8年簡直是超級翻倍了。
但是沒辦法……
有的時候,事情就是這麼讓人無可奈何。
卿雲搖了搖頭,一臉惋惜的說着,“擺在我們面前的是,小島2002年頒佈的《勞動基準法》並沒有明確規定競業禁止協議的最大期限。
按照‘法無禁止即爲合法’的原則,也就是說,哪怕籤20年,它都是有效的。
回到您的這份協議上來說,如果夷積電那邊一直在給樑先生您按月支付協議補償金,那麼這個協議就一直是有效的,我們不能單方面解除。”
他頓了頓,語氣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因爲簽訂這份協議當時是樑先生您真實意思的表示,我們必須要尊重這一點,上法院我們必輸無疑。
當然,後續炎黃集團的法務部會全力以赴,我們將會嘗試多種可能的解決方案。”
卿雲靠近了一些,輕聲說道,“包括但不限於爲樑先生您申請華國內陸身份證,然後在兩邊同時起訴主張協議無效。
我們會動用一切合法的資源和手段,力求找到突破口。
您其實心裡也應該清楚,因爲華國和小島的特殊關係,事實上只有在華國本土,才能做到這一點。”
其實,只要樑猛鬆拿到身份證了,這事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了。
主要目的還是把樑猛鬆的預期壓上一壓,也設置好管理機制。
小島的法律還能管到華國本土來了?
雲帝還巴不得小島這邊惱羞成怒宣佈吊銷樑猛鬆的戶口。
樑猛鬆聽後,神色變得凝重了起來。
他也知道卿雲所言非虛,也明白這其中的複雜性。
在業內聽聞他主動離職後,不是沒有公司來聯繫過他,但得知他身上的競業禁止協議後,都只能打退堂鼓。
不太在意的,都是國外的公司,但樑猛鬆又不太願意離開熟悉的華語環境進行工作和生活。
可要是到華國國內,基本上也就是自絕於小島了。
這個決心,他還真不好下。
他好說,在哪工作不是工作的?
但這麼做,牽扯的是他整個家庭。
他的妻兒在小島的路,會完全斷掉。
雲帝在心裡微微一笑,老闆和員工之間,其實和戀人沒太大的區別。
得推拉,得讓員工心欠欠卻又癢癢的。
“您放心,您太太的工作我們會解決,按照她的意願自由選擇。
老人的養老看病問題我能承諾享有國內最好的條件,國內不行那就國外,至少不比小島差。
至於您的孩子,請相信我們的誠意,國內是有政策的。
從幼兒園到大學都能解決,而且都是國內最頂尖的水平。
但是,我不得不說,這個協議,確實讓我也很頭疼。”
卿雲的話,讓樑猛鬆沉默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