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園宴後,玉梓壽順利的接到了賜官的聖旨,官家封他爲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玉藩倍感欣慰,想當年他也曾在翰林院任職。
那日,玉藩與玉梓壽獨獨談了近兩個時辰。玉梓嫣不知兩人談了什麼,只知玉梓壽出來時眉頭緊皺,玉梓嫣逗了許久才讓他的眉頭稍稍舒展些。
轉眼,玉梓壽封官已有一月,幾乎每日都是早出晚歸,玉梓嫣已經許久不曾見過他。今日聽說玉梓壽竟比平日早回來一個時辰,便攜了綠毓去了棲梧院。
剛走到月洞門,瞧見英華朝裡偷看,玉梓嫣假意咳嗽,英華嚇得回過頭來,看清來人,眼睛一亮。
英華趕忙跑去,行了一禮。
玉梓嫣搶先說:“喲,看到我家綠毓姐姐眼睛跟打了油似的,亮晶晶的。”
此話一出,英華與綠毓臉不約而同一紅。英華瞥見綠毓紅撲撲的小臉,心神一動,深知此時不是時候,立即將頭埋下去。
英華輕聲說:“三姑娘,莫要打趣兒小的了,二少爺他一回來就把自己關進房裡,小的剛纔聞着酒香,已經自個兒飲上了。”
玉梓嫣微微蹙眉,這不像是玉梓壽的性格。
打發英華與綠毓離開,玉梓嫣扣響了門,說:“二哥,我可是聞着味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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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沉默了半晌,門開了。玉梓嫣推門而入,濃烈的酒香迅速躥進鼻中。
玉梓嫣坐在玉梓壽對面,自己飲了一杯,覺得喉頭燒的難受,不解的問:“二哥,今日怎麼飲如此烈的酒。”
玉梓壽見玉梓嫣白皙的臉被嗆紅,有些不忍,但仍是沒好氣的說:“誰讓你自己嘴饞,小心娘知道了責罵你。”
玉梓嫣吐了吐舌,說:“二哥不會的,因爲若是娘問起來我就說是二哥逼我喝的。”
玉梓壽一怔,笑出了聲,玉梓嫣心頭的石頭算是落下來了,這才問:“二哥,近日可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兒了?”
玉梓壽神色落寞,半晌才悠悠吐出一句:“小妹,你說做官就真的好?”
玉梓嫣一怔,這問題不知如何回答。
玉梓壽也沒打算讓她回答,自己又說:“要二哥我說,沒有一個明君,再多的人才都是無用。”
玉梓嫣大驚,跑到門口查看,確定沒有人之後纔將門扣上。
玉梓嫣氣惱,“二哥,你是喝糊塗了,竟什麼話都敢說。”
玉梓壽苦笑,又飲下一杯,接着說:“小妹,你可知那日爹爹將我叫到書房說了什麼?爹說,如今的朝堂錯綜複雜,要我爲官小心行事,莫要被人抓住把柄。爹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玉梓壽沒有將話說完,如今竇家獨大,竇皇后又一手掌握後宮,官家整日只圖安逸好樂,朝堂哪還有清明之象。不過是一顆隱藏在黑暗之中的大樹,大樹之根早已腐爛。
玉梓嫣隱隱明白,但不敢胡亂開口。
玉梓壽一直是一個意氣風發的人,很少有這樣落寞無助的時刻,他似乎感受不到那酒的濃烈刺喉,只是一杯又一杯的喝着,玉梓嫣看得心疼。
“二哥…”
玉梓嫣的聲音不自覺岔聲,玉梓壽身軀一震,回過頭,自責的說:“是二哥嚇着你了。”
玉梓嫣搖頭,咧嘴一笑,認真的說:“二哥,無論如何你還有小妹我,有大哥,有爹爹孃親,只要我們在一起,一切都好。”
玉梓壽眼眶微紅,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個道理他明白。他心中自責,他怎麼能逃避這些,他還有他想呵護的東西,爲了這些他都要努力一拼。
兩人又談了一會兒,玉梓嫣便出了棲梧院,風輕輕吹過,卻吹不走玉梓嫣臉上的憂愁。
翌日清晨,玉梓嫣和玉梓壽按着約定的時辰出了門。兩人先是乘馬車,到了城門外的護城河邊又上了停在河邊的船。
沒有船伕,玉梓壽撐船行到一處蘆葦叢中停下。
玉梓嫣拿出早早備好的酒與小菜,收起憂色,讓玉梓壽進來坐。
玉梓壽一愣,沒想到玉梓嫣準備如此充分。
“小妹,有心了。”
“二哥說什麼呢,沈大哥他也算是我的哥哥。”玉梓嫣想起沈佑庭在玉府借住的那一段的時光,不由鼻頭一酸。
昨日玉梓壽道出他不悅的原因將玉梓嫣嚇了一跳。翰林院掌院學士沈叢文因彈劾竇相便被罷官,而後又被人檢舉他在位期間時常收受賄賂,官家大怒,下旨抄了沈家,沈叢文震驚之下絕氣身亡,而其餘人等一律發配邊疆不毛之地。
玉梓嫣看了看天色,算着時辰,說:“二哥,沈大哥他們應該快到了。”
玉梓壽走到船頭,眺望城門的方向,十年知己,今日一別不知能否再見。
玉梓嫣走到玉梓壽身旁,聽他淺淺的嘆氣聲,眼眶溼潤。
不多時,沈家一行人被官兵推搡着出了城門,嗚嗚咽咽的哀啼聲被風帶到船頭的兩人耳裡。
玉梓嫣拿出斟好的酒遞給玉梓壽,兩人各執一杯,倒在船板上。
忽聽哀嚎聲傳來,兩人尋聲看去,不知從哪裡出現的幾個土匪模樣的人將官兵殺死,接着又將屠刀落向手無寸鐵的沈家人。
一聲一聲的哀嚎,城門上的官兵卻是充耳不聞,甚至緊閉城門不讓逃脫的人進門。
玉梓壽將手中的酒杯打碎,撐船往岸邊滑去,正要出蘆葦叢,被玉梓嫣一把攔住。
玉梓壽沉聲說:“放手!”
“二哥!你現在出去他們就能看到我們的船,這不是送死嘛!”
死算什麼,玉梓壽已經被惱怒衝昏了頭。正要甩開玉梓嫣的手,沒想到玉梓嫣自己放了手。
玉梓嫣看着城門外,喃喃的說:“二哥,來了個黑衣人殺了好多土匪。”
玉梓壽一怔,誰會來救沈家人。
再一看,黑衣人已經與土匪糾纏在一起,但沈家人卻死的差不多,只剩下沈佑庭一人,而他卻已是傷痕累累。
忽然那黑衣人手上中了一刀,血流不止,手上的動作也漸漸慢下來,玉梓嫣和玉梓壽看的心頭緊張,玉梓壽暗罵,早知道當時應該跟着玉梓鶴一起習武的。
幾個土匪刀刀狠厲,黑衣人爲了保護沈佑庭更加吃力,幾招過後已經被幾人逼到了河邊。
那黑衣人見不敵,將沈佑庭一推,兩人雙雙墜河。
這時,姍姍來遲的官兵打開了城門,土匪紛紛逃竄離開。官兵見狀派人草草將屍體拖走,除了地上的血跡歷歷在目,一切似未曾發生。
玉梓壽見沒人,急忙撐船在河裡搜尋。
玉梓嫣也站在船頭睜大了眼睛找,忽然一隻手抓住她的腳,將她嚇得倒在船板上。
玉梓嫣見那手上的黑衣,震定下來,輕聲喊:“二哥,快過來。”
玉梓壽放下船竿,吃力的將人拉了上來,兩人一喜,沒想到那黑衣人手上還抱着奄奄一息的沈佑庭。
玉梓壽不敢多逗留,趕忙將兩人移到船內,正準備撐船離開,卻停那黑衣人說:“沿着河一直往下走,看到一面紅色的錦旗停下來上岸。”
玉梓壽一怔,詫異的看着那黑衣人,這聲音他竟然認識。
黑衣人知道他已猜到自己的身份,將自己的面巾取了下來,說:“梓壽,別來無恙啊。”
“竟然是你。”玉梓壽大驚。
玉梓嫣見玉梓壽一直不出來,挑簾進去,見喬詡斜靠在船板上,愣了半晌,就是沒說出一句話來。
兩人都以爲她是太過震驚,卻不知她驚訝至此其實是因爲黑衣打扮的喬詡像極了八年前的那個被叫做衢兒的男子。
玉梓壽知道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拍了拍玉梓嫣的肩頭,走出去撐船。
玉梓嫣本想質問喬詡,可見他手上受了傷,一旁的沈佑庭身中幾刀已是性命堪憂便一言不發的坐在一旁。
船順流而下,很快便到了喬詡口中所說的地方。四人棄船上岸,玉梓壽揹着早已失去知覺的沈佑庭跟在喬詡身後,一行四人輾轉進了一四合小院。
院子雖不精緻,但卻整齊乾淨,看的出有人經常打掃。四人轉進正中間的屋子,喬詡將玉梓嫣攔在一山水屏風外,三人入了內室。
玉梓嫣明白喬詡的意思,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始終不方便,同時心裡對喬詡多了絲好感,他竟細心至微。
時間過的很慢,玉梓嫣在外一會兒立着,一會兒靠在椅子上小憩。玉梓嫣剛剛閉上雙眼,聽到有東西打翻的聲音,睜開眼睛往屏風後面探去。
玉梓嫣小聲問:“二哥,喬公子,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喬詡的聲音響起,“無礙,只是沈公子醒來後情緒不免有些激動。”
玉梓嫣剛一轉身,卻聽沈佑庭的暴喝聲傳出,“你們何必救我!我沈家共七十八口人,通通死在竇家和那狗皇帝的手下,我一人獨活又有什麼意思?”
沈佑庭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回來,得知沈家只餘他一人,情緒激動竟是要自盡,喬詡怒其不爭,憤怒的奪下沈佑庭從牀頭抓起的短刀緊緊攥在自己手裡。
喬詡渾身散發着冰冷的氣息,沈佑庭一愣,反而停下手中的動作,而玉梓壽在一旁看着竟是忘了要說話,這與他平日裡接觸到的喬詡截然不同。一個是謙謙有禮的君子,一個是冷酷狠厲的武士,任誰也不會將兩人憑空聯想到一塊兒。
房內一時沉寂,不知過了多久,喬詡才沉聲說:“若是你願意就這樣去死,我成全你。但是我只問你,你真的甘願這樣去死?你爹,你娘,還有你的弟妹,一個個的都死不瞑目,仇人還在談笑風生,而你得上天眷顧得意存活,卻要輕易言死,你對得起你死去的親人?若是你認爲你這樣死了,到陰曹地府有面目見你的親人的話,那麼我喬詡不攔着你。”
沈佑庭神情有些許動容,“可是我此時也是待罪之人,今日你們也見了,竇家的人對我沈家可謂是趕盡殺絕,我一人又如何報仇,又如何替我父親洗清冤屈。”
喬詡明白沈佑庭已經放棄輕生的念頭,聲音不似剛纔那般凌厲,他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佑庭兄你一身本領,何愁沒有大仇得報的那一日。”
玉梓嫣在外聽得一言不差,卻聽出另一番意味。
喬詡替沈佑庭包紮好傷口後,轉出內室,卻不見玉梓嫣身影,微微蹙眉,推門而出見玉梓嫣正站在院子南角的梧桐樹下,神情擔憂。
猶豫半晌,喬詡還是走上前,說:“沈公子的傷已無大礙,只須多養些時日便能痊癒。”
玉梓嫣回身,聽沈佑庭沒有生命危險,雙眼一亮,欣喜的說:“真的?那真是要謝謝喬公子你。”
喬詡見玉梓嫣似乎十分擔心沈佑庭,淡淡點頭,並不打算再說話。正準備離開,衣角卻被拉住,疑惑的看着玉梓嫣,不知她意欲爲何。
玉梓嫣眼睛眨巴眨巴,認真的看着喬詡說:“喬公子,你的傷口還未包紮,不如我替你包紮?”
喬詡一怔,隨即說:“不用勞煩三姑娘,喬某可以自己來。”
拒絕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但玉梓嫣裝作不懂,兩手不自不覺的挽起喬詡右手的袖角,其實右手袖角早已破爛不堪,直接撕開也是可以的,只是玉梓嫣擔心會將喬詡的傷口傷到才選擇更加細緻的方法。
但事實證明,玉梓嫣很後悔沒有直接撕開那近在咫尺的袖角。
玉梓嫣目不轉睛而又小心翼翼,正要將袖角挽到記憶中的位置,喬詡卻不動聲色的擋住了她的手,很不客氣的拒絕了她。
玉梓嫣正要說什麼,見玉梓壽眉頭緊蹙的站在身後,以爲他是看到剛纔自己的行爲,有些心虛,小聲說:“二哥,你怎麼出來了,沈大哥怎麼樣了?”
玉梓壽站在兩人身後,有些不悅,剛纔情況混亂,他一時沒有想起來,但是此時他卻想起來似乎在哪裡見過喬詡的這番打扮,準確的說當時他還不知道那個深夜從玉藩房裡出來的黑衣人就是喬詡。
玉梓壽看向喬詡的目光,是探究,更多的是疑惑。
玉梓嫣有些不確定,往後退了一步,又喊了一聲,但她直覺玉梓壽一定是知道了什麼。
玉梓壽神色漸漸恢復如常,搖了搖頭,反而帶着一臉揶揄說:“喬兄,你莫要介意,我這個妹子啊,有時候就是有些不似...大家閨秀。”
玉梓嫣沒想到玉梓壽沉默半響竟是來了句這個,哪裡顧得上喬詡還在一旁,得意的說:“也對啊,二哥的確比小妹我還要來的...大家閨秀,否則面對郡主怎會次次都如此矜持,羞澀呢?”
玉梓嫣故意將最後的詞說的字正腔圓,確保玉梓壽聽懂了她的意思。果不其然,玉梓壽聞言臉刷的就白了。
雖然玉梓嫣沒有說出名字,但喬詡入朝以來也聽到不少傳聞,想一想便知玉梓嫣口中的郡主便是花瑤,因着玉梓嫣說的一板一眼,模樣甚是可愛,喬詡的嘴裡也不自覺的飄出幾聲笑聲,這讓本就難堪的玉梓壽臉變得比先前還要白上幾分,他恨不得立即堵上玉梓嫣的嘴。
玉梓壽瞪了玉梓嫣一眼,算是記下了這筆帳,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